写景 狂风

山上的岩石渐渐地蒙上一层面罩,沙滩上的沙泥簌簌地响着。远远近近的树林呼啸着,一忽儿低些,一忽儿高些,互相唱和着,呼啦呼啦……嘁嘁喳喳……——宇宙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了。

(瞿秋白:《暴风雨之前》)

风来了。

先是一阵轻飘飘的微风,从西北的海滩那边沙沙地掠过来,轻轻地翻起了夜行人的衣襟,戏弄着路上的枯叶。旷野里响着一片轻微的簌簌声。一会儿,风大了,路旁的高粱狂乱地摇摆着,树上的枯枝喳的断落下来。一阵可怕的啸声,从远远的旷野上响了过来,阴云更低沉了。沉雷似乎已经冲出了乌云的重重包围,啦啦像爆炸似的响着,从西北方向滚动过来。

(峻青:《黎明的河边》)

风像一种恐怖的音乐,整天不停地奏着。……满天的黑云像妖魔一般在空中奔跑,使唤雷、电和石头似的雨点互相攻击。

(欧阳山:《三家巷》)

易于刮风的北平的天气,在空中,又充满着野兽哮吼的声音了。天是灰黄的,暗暗的,混沌而且沉滞。所有的尘土,沙粒,以及人的和兽的干粪,都飞了起来,在没有太阳光彩的空间弥漫着。许多纸片,许多枯叶,许多积雪,许多秽坑里的小物件,彼此混合着像各种鸟类模样,飞来飞去,在各家的瓦檐上打圈。那赤裸裸的,至多只挂着一些残叶的树枝,便藤鞭似的飞舞了,又像是鞭着空气中的什么似的,在路上一切行人都低着头,掩着脸,上身向前屁股向后地弯着腰,困难地走路。拉着人的洋车,虽然车子轮子是转动的,却好像不曾前进的样子。一切卖馒头烙饼的布篷子都不见了,只剩那些长方形的木板子和板凳歪倒在地上。并且连一只野也没有。汽车喇叭的声音也少极了。似乎这时并不是人类的世界。一切都是狂风的权威和尘灰的武力。

(胡也频:《到莫斯科去》)

风吹弯了路旁的树木,撕碎了店户的布幌,揭净了墙上的报单,遮昏了太阳,唱着,叫着,吼着,回荡着;忽然直驰,像惊狂了的大精灵,扯天扯地的疾走;忽然慌乱,四面八方的乱卷,像不知怎好而决定乱撞的恶魔;忽然横扫,乘其不备的袭击着地上的一切,扭折了树枝,吹掀了屋瓦,撞断了电线……

(老舍:《骆驼祥子》)

大理风,不,应该说是下关风吧,确实了不起。我一到这儿就领略到了。我住在楼上,窗子又正对风口,每夜狂风大作,啸,屋瓦齐鸣。真比黄山玉屏楼、狮子林的风还要猛烈。大风一起,我就想这大概又是望夫云想看石骡了。风声之大,耸人听闻。原来下关地当洱海入漾濞江的出口,江水由苍山十九峰最南的斜阳峰下的山谷中,夺峡而出,直奔下游的澜沧江去。这又深又窄的峡谷,是个大风口,正对着大理平川的下关。所以,风阵阵,呼啸而来。其来也,如钱塘怒潮,万马奔腾,地动天摇。多少弱不禁风的人,都会闻风色变呢!

(曹靖华:《洱海一枝春》)

山风卷着松涛,像海洋的狂澜似的,带着吓人的声浪,从远处荷荷地滚来,一阵阵地刮着崖头刮着树,打着板壁打着门,发出怖人的巨响。有时且扬起尖锐的悲鸣,像是山中的妖怪在外巡游一般。

(艾芜:《松岭上》)

十一月初头,北风从长城外吹来,河北大平原卷起旋转的黄尘,这是结冰的季节了。夏秋两季,辽阔的田野遍是葱绿的庄稼和草木,密丛丛地遮蔽着远近的村庄。现在,庄稼倒了,草木凋零了,每个村庄都赤裸裸地暴露出来。风变成没遮拦的小霸王,打着响亮的唿哨,狂放地到处奔跑,跑过荒寒无边的野地,跑过空虚的村街,无理地摇撼着人家闭紧的窗门,时时还扬起大把的沙土,撒向谁家的纸窗。风驱逐开人类,暂时霸占了这个世界。

(杨朔:《风暴》)

众人到地里不大会儿,便刮起风来。起先还不大,忽而是北风,忽而又调转西风,山坡上耕翻过的地里,旋风兜着圈子,山洼里雾腾腾地飞扬起透明的风尘。未过一个时辰,忽然,遮天没地的暴风从西北方向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了!

暴风从伊克昭盟鄂尔多斯部的乌审旗一带越过了长城,顺着无定河滚了下来,又以飞快的速度向黄河沿岸推进了。风挟着长城内外的沙粒和、骆驼的粪屑,把它所经过的空间完全填塞起来,使天地接连了,山头上来不及往回跑的受苦人睁不开眼睛。暴风呼叫着邪魔野鬼的调子,扫起地上的尘土,使边区明媚,爽朗,愉快的山野暂时间变得地狱一般黑暗。风扯着人的衣襟,摘着人的头巾,沙子射着人的眼睛。从村东南回家的人被风阻挠着,直不起腰;而从西北方的则被风推送着,站都站不住。河沟里树枝摇曳着,似乎要挣脱树干随风而去的样子;枝桠间,喜鹊辛辛苦苦筑起的巢,被风毫不费力地拆掉,那一根一根衔来的干枝枯草都纷飞去了。池坝里水面上盖了一层尘土,涟漪的河水和蓖麻油一样混沌。

(柳青:《种谷记》)

忽然的,门,窗,树木,一齐响起来,风由上面,由侧面,由下面,带着将被杀的的狂叫,带着黄沙黑土与毛破纸,扫袭着空中与地上。灯灭了,窗户打开,墙在颤,一切都混乱,动摇,天要落下来,地要翻上去。人的心都缩紧,盆水立刻浮了一层冰。北平仿佛失去了坚厚的城墙,而与荒沙大漠打成了一片。世界上只有飞沙与寒气的狂舞,人失去控制自然的力量,连猛犬也不敢叫一声。

(老舍:《四世同堂》)

高拴儿往回走不上十里,就刮起大风沙来。陕甘宁边区的春天真是来到了。这风最先穿过什么地方的远远的峡谷,好像千千万万的野兽在那里咆哮,往后它就拥进了平川,像拖着一里长的尾巴的列车,在平川里用最高的速度辗过。虎虎的声音像闪电那么快地飞远了。山上,堮里、沟里、川里,冒起一股一股的烟柱,你会疑心什么地方全着了火。这些烟柱立刻又你卷着我,我卷着你地变成红色的尘土,像海似地,像雾似地,弥漫了山谷,弥漫了天空。这样的风一阵又一阵地吹过。红色的尘土就包围了一座接连一座,一座高过一座的山,包围了山脚下纵横交错的河沟,包围了山坡上的羊群和牛群,包围了疏疏落落的,位置在半山腰上或者沟汊上的村庄,最后,还包围了天空中那光辉灿烂的太阳。地面上的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了,太阳像一个大血盆似地,黯然无光;整个宇宙都变了颜色,变得十分灰哑,十分愁惨。

(欧阳山:《高乾大》)

这个地方的风,也是奇异的,它是多么自信,多么横暴呵!它煽惑起地上盲目的黄沙,来打瞎了行人的眼睛。吹冻了人们的腮帮,耳朵,鼻尖。吹得“切断了尾巴”的狗儿不安的前院后院的跑着。以致使偷儿们,都找不到适宜的地方去躲藏。

风,像撒欢似的,使起野马的性子,挟着黄土和灰尘跳跃,一声呼啸,平原变色了。远远的田舍变成模糊,田野间混淆成迷离恍惚的一片。粗大的树,连根儿拔出土皮来,挣扎的摇晃两下,又栽倒了。葺房的茅草卷逃了,主人看了苦笑着。用一条绳子将石块缚在两端,挂在掀起的房脊上压着。

(端木蕻良:《大地的海》)

北河沿的浅水已冻成坚实的冰。柳树脱去了余留的残叶,剩着赤裸的灰色的枝,像无数鞭条,受风的指挥向空中乱打。

(胡也频:《北风里》)

风撒欢了。

在旷野,在远方,在看也看不见的地方,在听也听不清的地方,人声,狗叫声,嘈嘈杂杂地喧哗了起来,屋顶的草被拔脱,墙囤头上的泥土在翻花,狗毛在起着一个一个的圆穴,鸡和鸭子们被刮得想要站也站不住。平常喂鸡撒在地上的谷粒,那金黄的,闪亮的,好像黄金的小粒,一个跟着一个被大风扫向墙根去,而后又被扫了回来,又被扫到房檐根下。而后混同着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的从未见过的大树叶,混同着和高粱粒一般大四方的或多棱的沙土。混同着刚刚被大风拔落下来的红的黑的,或杂色的鸡毛。还混同着破布片,还混同着刷拉刷拉的高粱叶。还混同着灰倭瓜色的豆杆,豆杆上零零乱乱地挂着豆粒已经脱掉了的空敞的豆荚。一些红纸片,那是过新年时门前粘贴的红对联——三阳开泰,四喜临门,——或是“出门见喜”的红条子,也都被大风撕得一条一条的一块一块的,这一些干燥的,毫没有水分的拉杂的一堆,刷拉拉,呼离离在人间任意地扫着。刷着豆油的平滑得和小鼓似的乡下人家的纸窗,一阵一阵地被沙粒打着发出铃铃的铜声来。而后,鸡毛或纸片,飞得离开地面更高,若遇着茅草,或树枝,就把它们障碍住了,于是房檐上站着鸡毛,鸡毛随着风东摆一下,西摆一下,又被风从四面裹着,站得完全笔直,好像大森林里边,用野草插的标记,而那些零乱的纸片,刮在椽头上时,却呜呜呜地也付着生命似的叫喊。

(萧红:《旷野的呼喊》)

西北风开始刮起来,吹遍了滹沱河的两岸,吹得天色昏黄,吹得大杨树摇着乱发,吹得芦苇萧萧。大风卷起滹沱河的波涛,滚滚流向东方。

(梁斌:《播火记》)

啊!主甲板上是一幅什么样的情景啊!两块百公斤重的舱盖油布,就像两只其大无比的风筝被吹上了天空。水手们有的紧抱着桅杆,有的紧抓着栏杆支索,有的干脆伏在甲板上,要不然就会被吹下海去。暴风在咆哮,在怒号,一切能够吹动的东西早已一扫而光了。

(樊天胜:《阿扎与哈利》)

外面,狂风怒号。不知道一个什么东西,又撒野又气愤,可又深深的凄惶,挟着野兽般的凶猛,兜着这个客栈跑来跑去,极力要钻进来,它砰砰地敲着门,它打着窗子和房顶,它撕扯墙壁,它威吓,它哀求,它沉静下来,然后带着由于叛逆胜利而快活起来的吼叫声跑进火炉的烟囱;不过,在这儿,木柴冒起火苗来,火像套着链子的猛犬那样升上去,迎击它的敌人。于是发出来哀哭声,唏嘘声,愤愤的咆哮声。在所有这些声音里,听得出来含着愠怒的疲倦,没有得到满足的仇恨,以及凡是习惯于胜利的人所有的那种外强中干的虚弱。

(〔俄〕契诃夫:《在路上》)

风暴达到了它的最高点。它不但可怕,而且可憎可怖。大海的翻腾一直达到了天穹。密云到现在还笼罩在头顶上,它似乎为所欲为,它施加压力,使波涛暴怒,它自身却保持不祥的镇静。下面是发狂,上面是发怒。满天都在吹气,整个大海成了泡沫,这就是风的权力。

飓风是司命的神,他被自己的凶恶弄沉醉了、糊涂了,它变成了旋风。这是盲目的在制造黑夜。有的风暴发了狂,疯疯癫癫爬上了天穹的脑顶。天穹也张皇失措,只好暗暗地用雷鸣来回答。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了。这真是最凶恶的时刻。

(〔法〕雨果:《海上劳工》)

风呼啸着,在草原上奔跑,滴溜溜地乱转,刮得青草发出一片响声,闹得雷声和车轮的吱嘎声反而听不见了。这风从黑色的雨云里刮过来,卷起滚滚的灰尘,带来雨和潮湿土地的气味。月光昏暗,仿佛变得肮脏多了似的;星星越发黯淡;可以看见滚滚的烟尘跟它的阴影顺着大道的边沿急忙跑到后面什么地方去。这时候旋风盘旋着,从地面尘土里卷走枯草和羽毛,大概升上了天空;野蓟多半在黑色的雨云旁边飞翔,它们一定多么害怕呀!可是透过迷眼的灰土,除了闪电的亮光以外甚么也看不见。

(〔俄〕契诃夫:《草原》)

……这种猛烈的热风已经刮了两天了。灰粉的尘雾,笼罩着城市,遮蔽了阳光。一团团浓密的飞沙,打街头一阵阵卷过,每次吹来,街上那疏落的行人便都背过身去。尘沙钻进所有的隙缝,穿过窗格,在窗槛上积起厚厚的一层,连人们的牙缝里,也都在沙沙作响。窗户被风吹得直摇晃,屋顶上的铁片也发出嘎嘎的响声。加以这风又热又闷,即使在屋子里,也有一股街上的味道。

(〔苏〕阿·托尔斯泰:《苦难的历程》)

风的音调,有一部分,十分特别,只能在这儿听到,不能在任何别的地方上听到。连串无数的狂飙,一阵一阵从西北方一个跟着一个吹来,它们之中的每一阵在飞奔而过的时候,都在进行的过程中把声音分化成了三种。低音、中音和最高音都能在里面听出来。全体的风势,掠过坑谷,扑过冈峦,就是和鸣的众钟里那个最沉浊的声音。第二种能听出来的,是冬青树飒飒作响的半低音。还有一种,比这两种力量小而调门高,听起来像是老年人变细变弱了的嗓子而却强作粗音哑音的情形;刚才说过的那种本地特殊的声音,就是这一种。它比起前面那两种来,虽然更细弱,虽然更难以立刻就找到它的来源,但是它给人的印象却更强烈。

(〔英〕哈代:《还乡》)

一阵旋风冲过来,撞在四轮篷车上,就像撞碎了似的,空气中散满了浓浓的黑灰。接着冒出一股像从熔铁炉炉口里喷出来的热气,跟着吹来了一阵怒吼的狂风,凛冽刺骨。只听见狂风的号叫声,怒吼声,和敲击车篷的响声,此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听不见了。骡子一声不响地站在那里,微弱的人声消逝在飓风的怒号声中。空中散满了暴风从烧光了的草原上吹起的细小的黑色灰尘。

(〔英〕托马斯·马因·里德:《无头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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