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景 雾

伦敦的雾真有意思,光说颜色吧,就能同时有几种。有的地方是浅灰的,在几丈之内还能看见东西。有的地方是深灰的,白天和夜里半点分别也没有。有的地方是灰黄的,好像是伦敦全城全烧着冒黄烟的湿木头。有的地方是红黄的,雾要到了红黄的程度,人们是不用打算看见东西了。这种红黄色是站在屋里,隔着玻璃看,才能看出来。若是在雾里走,你的面前是深灰的,抬起头来,找有灯光的地方看,才能看出微微的黄色。这种雾不是一片一片的,是整个的,除了你自己的身体,其余的全是雾。你走,雾也随着走。什么也看不见,谁也看不见你,你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哪儿呢。只有极强的汽灯在空中漂着一点亮儿,只有你自己觉着嘴前面呼着点热气儿,其余的全在一种猜测疑惑的状态里。大汽车慢慢地一步一步地爬,只叫你听见喇叭的声儿;若是连喇叭也听不见了,你要害怕了:世界已经叫雾给闷死了吧!你觉出来你的左右前后似乎全有东西,只是你不敢放胆往左往右往前往后动一动。你前面的东西也许是个,也许是个车,也许是棵树;除非你的手摸着它,你是不会知道的。

(老舍:《二马》)

水面上积着雾,白茫茫的,但是圆拱桥的侧面隐约地从雾中露出来。桥畔的电灯朦胧地立在月光里,又披上雾的纱,成了模糊的红黄色。

(巴金:《家》)

早晨,群山弥漫着蒸腾的白雾,青灰色的万里长城像一条巨,随山势迤逦而下,潜入茫茫雾海里。黑黝黝的果园,在雾海里若隐若现,像起伏在波浪中的海岛。

(母国政:《山村散歌》)

他每天早晨都沿着一条一样弯弯曲曲的小路走进大森林的雾里,恍若走在迷朦的梦里。满山满谷乳白色的雾气,那样的深,那样的浓,像流动的浆液,能把人都浮起来似的。

(古华:《爬满青藤的木屋》)

太阳直射到山谷深处,山像排起来似的一样,一个方向,一种姿态。这些深得难以测量的山谷,现在正腾腾地冒出白色的、浓得像云雾一样的热气。就好像在大地之下,有看不见的大火在燃烧,有神秘的水泉在蒸发。

(孙犁:《风云初记》)

清晨,浓雾弥漫。

依照医生的嘱咐,我在湖滨悠闲地散步。耳边只闻鸟鸣,百啭千声,却看不见它们玲珑身影。一团团微带寒意的浓雾不时扑在脸上,掠过身旁。平日那装着耀眼的高压水银灯泡的路灯,今天显得那么暗淡无力,在翻腾缭绕的雾气中闪烁迷离。我仿佛正走进一个童话世界。

(张平:《镜湖晨雾》)

夜雾慢慢淡了,颜色变白,像是流动着的透明体,东方发白了。浮动着的轻纱一般的迷雾笼罩着漕阳新邨,新邨的建筑和树木若有若无。说它有吧,看不到那些建筑和树木的整体;说它没有吧,迷雾开豁的地方,又隐隐露出建筑和树木部分的轮廓,随着迷雾的浓淡,变幻多姿,仿佛是海市蜃楼。

(周而复:《上海的早晨》)

变成了浓雾的细雨将五十尺以外的景物都包上了模糊昏晕的外壳。有几处耸立云霄的高楼在雾气中只显现了最高的几层,巨眼似的成排的窗洞内闪闪烁烁射出惨黄的灯光——远远地看去,就像是浮在半空中的蜃楼,没有一点威武的气概。而这浓雾是无边无际的,汽车冲破了窒息的潮气向前,车窗的玻璃变成了毛玻璃,就是近在咫尺的人物也都成了晕状的怪异的了;一切都失了鲜明的轮廓,一切都在模糊变形中了。

(茅盾:《子夜》)

晨曦姗姗来迟,星星不肯离去。然而,乳白色的蒸气已从河面上冉冉升起来。这环绕着葫芦坝的柳溪河啊,不知哪儿来的这么多缥渺透明的白纱!霎时里,就组成了一笼巨大的白帐子,把个方圆十里的葫芦坝给严实实地罩了起来。这,就是沱江流域的河谷地带有名的大雾了。

(周克芹:《许茂和他的女儿们》)

已是早晨八点,天还没甚亮。浓厚的黑雾不但把山林都藏起去,而且把低处的东西也笼罩起来,连房屋的窗子都像挂起黑的帘幕。在这大雾之中,有些小小的雨点,有时候飘飘摇摇地像不知落在哪里好,有时候直滴下来,把雾色加上一些黑暗。农场中的花木全静静地低着头,在雾中立着一团团的黑影。农场里没有人起来,梦与雾好像打成了一片。

(老舍:《不成问题的问题》)

屋子外面,原是浓厚得对面不见人影的晨雾,这时已经消退,变淡了。慢慢得势的阳光里,白蒙蒙的雾点子,一阵一阵地翻腾,飘散,好像沙沙有声。篱笆,土堆,墙头,都在雾气里显出模糊的形象。

(王西彦:《春回地暖》)

隔断了众人与我的是漫天的雾。任是高屋崇楼,如水的车辆,拥挤的行人,一切都不复存在,连自己行走时摇荡出去的手臂也消失在迷茫之中了。

(靳以:《雾》)

灰黑色的浓雾,像一堵巨大的城墙,用它的两片联结在一起的宽大的舌头,吞没了几乎半个地平线,它沿着大海,铺天盖地地向他们压来。大雾来势凶猛,眼看着在黑色的水面上卷起了漩涡,一往直前地填满了周围的空间。它像一头猛兽,一个怪物,向他们奔驰而来。它的既定不移的目标是要捕捉和吞噬他们的小船和船上的人,以及可见的和不可见的整个世界。这大雾正是从他们先前误认为是小岛的那个方向袭来的。它正是基里斯克原先发现的那个模糊的、在大海中凝然不动的灰濛濛的东西。现在,整个这一团东西眼看着膨胀、扩展,无声地、不间歇地、由风吹赶着,向他们压过来了。

……就在这一瞬间,从浓密的雾幕下,涌出了大浪,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巨响。大浪排山倒海,奔腾呼啸,滚滚而来。

……刹时间,一切都消失在一片漆黑之中。大雾像雪崩似地压下来,把他们淹没在黑洞洞的无底深渊里。转瞬间,他们已从一个世界掉到了另一个世界。一切都消失了。从这一瞬间起,天空、海洋、小船都不见了。

(〔苏〕艾特马托夫:《花崖》)

夏天的雾罩的日子也是好的,虽然猎人不喜欢这种日子。在这些日子不能打枪。因为鸟从你的脚下拍翅飞起,立刻消失在凝滞的雾的淡白的烟幕中。然而四周何等静寂,难于形容的静寂!一切都觉醒着,然而一切都默默无言。你经过一株树旁边,它一动也不动。因为它正在享受安乐。通过平均撒布在空气中的淡雾,看见你的前面有一条长的发黑的带子。你以为这是近处的树林;你走过去,这树林就变成了高高地堆积在地界上的苫篷。在你的上面,在你的周围——到处都是雾……然而风轻轻地吹出了——一块淡蓝的天空通过了稀薄如烟的雾而显出来,金黄色的光线突然射出,像长河一般地流注出来,射到地上,钻进树林中,——但忽然又被雾蒙住了。这斗争长久地继续;但当光明终于胜利,而温暖的雾的最后的波浪有时展开而像桌毡一般平铺了,有时缭绕而消失在深奥而柔和地,发光的高处了的时候,这一天就变成难以形容的壮丽而晴明的好天气了。

(〔俄〕屠格涅夫:《猎人笔记》)

雾已经扩大。差不多占据了半边天,它从各个方向同时合拢来;在这雾罩里,好像有油珠似的东西悬浮着,不知不觉间,浓雾越来越扩大,微风慢慢地、悄悄地把它推向前行。它逐渐占领了整个海面。它从西北方袭来,正是船头指向的那个方向。它好像一座模糊的运动着的庞大的绝壁,又像一道从海里升起的高墙。有一个明礁的地点,在那里,无边的海面进入雾里,消失了。

(〔法〕雨果:《海上劳工》)

天一亮就下起雾来。雾气顺着山谷,一直把城市全都笼罩起来。到了晚上,岸边的路灯形成了团团的光晕,从海滩上望去,只能看见一个个乳白色的斑点……

(〔秘〕里贝伊罗:《陡岸底下》)

早晨九点钟了。雾像一片海在下方停留不散,但是在上方,在拿破仑同他周围的元帅们站立的希拉班尼兹村,已经十分明朗了。他上面是一片晴明的蓝天,太阳的大圆体,像一个中空的红色大浮标,在乳色的雾海表面上颤动。

(〔俄〕列夫·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

太阳已经落下去了;浓雾白得跟奶一样,在河面上,在教堂的围墙里,在工厂四周的空地上升起来。这时候,黑暗很快地降临了,坡下面已有灯火在闪亮,看上去那片浓雾好像掩盖着一个不见底的深渊似的……

(〔俄〕契诃夫:《在峡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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