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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嗜餘桃小妹笑哥哥 分兼金大方推嫂嫂

书籍:泪珠缘

卻說婉香和寶珠等到了惜紅軒,軟玉、蕊珠和美雲姊妹都到欄杆外去看那牡丹,見開的真比眾不同。婉香於昨日,又從春笑軒移了幾種粉紅淺紫的來,襯著這白牡丹愈覺可愛,大家都絕口贊好。

婉香見席面已擺整齊,便邀眾人入座。首座讓了軟玉,次蕊珠,次美雲、寶珠,次綺雲、茜雲,婉香自己坐了末座,因道:「茜妹妹怎麼到了這會兒還不來?」春妍道:「剛來過了,見小姐們不在這裡,他彩了朵花,抱了貓又跑去了。說把花兒去送了太太再來。」綺雲笑道:「咱們到了這許多會兒,還才見到這花兒,他倒先彩了朵跑了。二姐姐明個要把花兒數數清楚,共是幾朵兒,可不要回來吃人偷光了呢。」婉香笑了笑,因道:「春妍你去請聲四小姐,再請聲大奶奶和賽兒。這裡橫豎是圓桌兒,也坐得下。再太太那裡也須得去請一聲兒,回來不要又說今兒是我的東,便舍了他們。」春妍應著,叫小丫頭們去了。

這裡丫頭們篩上酒來,大家飲了一口。軟玉見滿地站的丫頭裡面,卻沒有裊煙和春柳兒,便向晴煙道:「你姊姊和你妹妹呢?」晴煙道:「裊煙病著才好,今兒在屋子裡給爺做活呢。春柳兒前兒給人了。」軟玉道:「怎麼春柳兒這一點兒年紀,便給人了?這孩子很可人意兒的,太太怎麼捨得?是給與誰的?」寶珠笑道:「你太太那裡可不要這樣講,是我給了花農了。太太那裡我只回是攆出去的。」軟玉會意,因笑道:「你這位爺存這樣的好心思,明兒天總有好意思報你呢。」寶珠笑笑。

麗雲道:「今兒這樣好天氣,咱們一味子寡吃,有什麼味兒?」綺雲笑道:「罷,罷,你安靜了會兒,又想出法兒來了。我今兒先說上前,若要做詩行令,願不擾這一頓兒,先出席罷。」軟玉、蕊珠都道:「咱們也和綺妹妹一個樣。」麗雲笑道:「我還沒有出口,你們便忙的什麼樣兒。你們不做詩,就我一個兒做這麼幾十首,也不值什麼。」婉香笑道:「這會子又賣弄你有才學。你要賣弄,需到那個不知道你來歷的所在賣弄去,那人家才被你嚇嚇倒了。這會子咱們又不應試,任你有倚馬萬言的本事,也沒有用處。你若說你一口能喝得一罈子酒,回來人家多沒得吃了,或者倒還被你嚇倒呢。」說得大家都笑起來。寶珠因道:「咱們今兒這一席原是為賞牡丹起見,這會子只顧吃著,喝著,那花兒也要氣不過的。咱們要怎樣的樂法,且等一會兒再作計較。做詩也沒什麼味兒,不如大家先用一杯酒,先獻了這位花神姐姐,然後我們再想法子尋樂。」婉香等多說不錯,於是各人將自己吃的杯子篩滿了酒,都去澆在花兒根上。見那花兒多搖搖顫顫的,越覺好看,紅的、紫的、白的,各有豔處。大家都說這花兒越精神了,光景有花神呢,因都福了一福,笑著進來重復入席。

美雲道:「這會子咱們該樂了,寶弟講該怎樣個樂法?」寶珠道:「我想好不過聽戲,只可惜咱們家沒得班子,前兒京裡沈左襄送一付班子來,老爺又辭掉了,豈不可惜呢。外面又沒得好班子,不如打個條子去軟姐姐家裡借一班來,盡我們玩一兩個月,再還他家去。」軟玉道:「那也不值什麼,咱家的女班子,現在老太太也不愛看,一逕閒著,沒一點用處。」美雲因道:「你們那付女班子也很好,這裡城圈子裡,只怕也尋不出第二付來,怎麼老太太還不愛看?」軟玉道:「本來看看倒也過的去,自前兒三王爺送一付小孩子唱的班子來,便把自己家的女班子逼下了。其實我瞧那些小孩子唱的京腔梆子,倒不如伶兒們唱的崑曲好。今兒既寶弟弟愛聽,便去喊他們來罷。」蕊珠因道:「昨日不是聽說小春兒病了,只怕少一個唱小生的,攏不來班子呢。」麗雲道:「那麼著也不打緊,就屈寶哥哥湊個腳色罷。」寶珠笑道:「那也沒什麼。只不知道那唱旦的什麼樣兒,倘然和前兒瞧見的那個小喜兒一個樣兒,那我不但唱不出口,還要嘔呢。」蕊珠笑道:「那小喜兒本來是唱花旦的,那唱小旦的是嫩兒,前兒因老太太講,他唱戲不規矩,他便推病不肯上台,所以你沒瞧見。他的模樣兒長的真好,眉眼兒和二姐姐差不多,只他那個上台的形景,真叫人看著心癢癢的,不比二姐姐那種莊重樣兒了。」寶珠聽著便高興起來,立刻寫了條子叫人去葉家傳來。

這裡麗雲便望瞧戲,也無心鬧酒了,便催著叫飯。婉香笑道:「你總只顧自己,你瞧剛去請大嫂子的人,還沒轉來,你便要散了,設或大嫂子和四妹妹來了,算什麼意思。」麗雲笑道:「我望光景大嫂子斷斷不來。」剛說著,忽窗外卷篷下有人接道:「呀!我倒不知道,原來你們是虛邀的,早知道我便不來了。」大家回頭看,見正是藕香攜著賽兒,茜雲抱著貓一同進來。大家便都站起來,笑道:「大嫂子居然來了,難得。怎麼來了不進來,卻在門背後聽冷話呢?」藕香笑道:「剛湊得巧,我來了先瞧瞧花兒,誰知道你們正說我的背呢。」茜雲笑依著婉香道:「二姐姐,你可知道,你屋子裡少了什麼沒有?」婉香笑道:「可不是,我正要罰你呢。怎麼把我好好的花兒,偷了去做人情兒,孝敬太太去。太太可給你什麼東西,快拿出來分一半給我呢。」茜雲笑說沒有。賽兒笑向婉香道:「聽他呢,試搜搜他瞧。」婉香便裝作要搜的樣兒。茜雲笑道:「好姊姊,不搜我罷,我拿出來送你。」說著便向袖子裡取出一件事物,卻是圓圓的用帕兒包著。賽兒撇手搶去,茜雲急道:「啊呀!好姐姐,不要攪髒了我的帕兒!」賽兒笑背著打開來看時,卻是一個頂大的水蜜桃子,卻被這一搶搶腐了,惹得滿帕子都是鮮紅的。茜雲便笑著要賠帕子。賽兒把桃子還了他,又把自己的手帕兒賠了他,才挨著婉香肩下坐定。茜雲卻把那桃子剝去了皮,送婉香嘴邊。婉香笑著吃了一口,因皺眉道:「怪甜的,我不要吃,你自己吃罷。」茜雲不肯,定要婉香吃下去。婉香強不過,只得再吃了一口,道:「妹妹,我真不要吃,你給丫頭們吃了罷。」茜雲笑點點首兒,走下地來,卻去送到寶珠嘴邊道:「好哥哥,我這半個孝敬你罷。」寶珠剛和藕香說話,便回頭來看了看,笑道:「這桃子怎麼紅的這麼可愛,你瞧可不像胭脂嗎?」茜雲笑笑道:「你不管他,你吃了罷。」寶珠道:「誰吃過了半邊?怪髒的。」婉香聽說紅了臉,寶珠卻沒有看見。茜雲道:「你想誰吃過的,敢拿請你吃呢?」寶珠聽說,看了婉香一眼,婉香丟個眼色,寶珠因道:「不問誰吃過的,我總不愛吃人家吃剩的東西。」茜雲笑道:「又掉謊呢,怕我不知道麼?二姐姐吃剩的藥,你還要吃呢,這會二姊姊吃剩的桃子,倒說髒了,你不瞧這紅紅的,還是二姊姊嘴上的胭脂呢。你不要吃,我請我的貓吃罷。」說著,真要拿去喂貓。寶珠恐婉香生氣,忙道:「快不要,拿來我吃罷。」婉香道:「四妹妹還拿來我吃。」茜雲哪裡肯給婉香,定要寶珠吃了,才笑著,跳著說寶珠不愛臉。

軟玉剛飲著酒,暗想這東府裡人,都有這些刻薄。茜雲這一點年紀,也看著麗雲的樣兒行事,便暗暗替婉香生氣。婉香卻不把這些事放在肚裡,知道日後便做這裡媳婦,也受不著東府裡的姑娘家欺負。況且現在凡事都在他們眼裡過,設或得罪了他們,被他們在背後講兩句讒言,反為不美。所以凡事總忍耐些,這也是婉香的見得到,現且不表。

且說藉香等人入席後,與諸姊妹飲了幾杯,知道晚間有戲,須開發賞犒的,便悄悄吩咐銀雁準備去了,不叫婉香破費。這邊便和軟玉、美雲等說了些閒話,便把賽兒交給寶珠,自己卻先出席。走回院子裡來,卻值大丫頭翠鶯在那裡攤著銀子封兒算帳,見藕香進來,便站起來。藕香問:「算什麼?」翠鶯道:「剛才書芬和硯香送一百兩銀子進來,說是軟姊兒和蕊姊兒賞下人的封兒,請奶奶散給去。我剛算了,單是咱們太太身邊的人,連陪房就有三十四個,每人給他一兩,就去了三十四兩。再東府裡太太身邊也有二十九個人,再廚房裡打雜的老媽子也有二十一個人,一總已經去了八十四兩,還有東府裡小姐身邊共是三十二個丫頭,再加十六個老媽子,再咱們這邊府裡外打雜的老媽們,再花小姊和自己奶奶及三爺、二爺身邊的婆子、丫頭,一總裡裡外外,總得三百人光景,這幾兩銀子夠什麼開銷,請奶奶斟酌見瞧。」藕香坐下道:「這個你不能連管家、爺們算在裡面,我知道葉府上早已拿過來二百兩銀子,交在外面總管房裡,我算來只好開銷門口和各房的管家、廚子、灶上了,丫頭婆子們是分不到的了。這筆一百兩的光景,還是兩位小姐自己拿來的,我也知道,他們在家裡是用不到錢的,便前兒來這裡玩幾天,那些賞封他太太也不問。這會子來這裡打算住長的,所以才有那二百兩交來,否則,也不見得只是倒把這二百兩拿來的壞了。不然,這些婆子、丫頭們也不想錢,這會子外場倒有了賞,難道里面倒可少得?若說叫兩位姐兒再補出來,他那裡來錢?我看連這一百兩的封子,也不要去動他,回來你給我送去,說我的意思,叫他留著自己使用,在這裡府裡住了,要用錢的地方正多著,不要回來短了什麼用處,又不好教人轉去拿,叫他盡留著使用,倘短了什麼,只管來問我要就是了。現在這裡丫頭們的賞封說我早已經替他開發了,也不用說得數。」翠鶯答應著,便把那封銀子撩在抽屜裡。打開櫃子,另取三百兩出來,叫小丫頭們稱著,封著,每一兩一包的稱夠了三百個,用盤子盛著,核了名數,一房一房的分頭送去。藕香再叫銀雁封了四兩一封的十封,準備著賞給戲子。又去外帳房提了四十串錢,做賞掛的。這兩筆便出了寶珠的帳,那三百兩便自賠了。

剛理值明白,陪房沈元家的進來,見藕香剛在值事,便站著伺候。見事完了,因陪笑道:「奶奶這幾天兒正忙呢?」藉香笑道:「也還好,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因道:「你有什麼事兒?」沈元家的便向四下一瞧,見沒外人,才輕輕的道:「今兒爺打發沈元轉來了。」藕香道:「怎麼?沈元不是跟爺進京去的,怎麼這幾天兒,便轉來了?」沈元家的道:「可不是,小的也這樣講。沈元說,爺沒進京去。」藕香道:「怎麼不進京去了?敢又往那兒逛去了。」沈元家的道:「可不是呢,說是爺到了上海,便有許多官兒替爺接風,又有些請爺去。不是小的說,爺也太沒得主見,把正經的公事也忘了。玩了這幾天兒,便去掉了三千兩銀子,這會子要進京去,沒得盤川了,又不能不去,怕耽誤了日子,回來老爺知道,是了不得。這會子向上海萬康莊上挪了三千銀子,趕先帶了沈順和王喜、蘇處進京去了。這裡打發沈元轉來,問奶奶領了銀子去,還那莊上。說千萬遲誤不得,恐怕端節那邊分帳來,吃老爺知道。」藕香聽著,呆了半晌道:「咳!這位爺怎麼好年年這樣,不出去便罷,一出去便攪出這些把戲。也不想想家裡擱著多少銀子?便這樣海五海六的花。照這樣花法,便一家把銀子搬攏來,也不經花的呢!」沈元家的道:「奶奶總這樣多慮。目下莫說爺用了幾千銀子,便是幾十萬,奶奶也不爭這些。不過爺出門的人,也要有點把握,幸而路近,倘然路遠些,短了銀子,便怎樣呢?」藕香道:「那這會子也沒得說了。你喊沈元來,拿我的折子,去萬豐銀號裡拿三千兩,趕緊送去便了。」沈元家的答應出去。藕香又喚轉來道:「回來,我還有事情,怕沒得空兒,我便把折子交你拿去,晚頭交進來。」沈元家的道:「那小的自然知道。」藕香便叫銀雁去開了箱子,拿折子出來,交與沈元家的。那沈元家的便興抖抖的拿出去了。因這一番有教:

主子未承丹詔下,家奴先著紫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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