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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暗猜疑秦公子受屈 明譏諷葉大人貽羞

书籍:泪珠缘

卻說這日寶珠和石時,一直談到起更才進來。見裊煙背著燈坐著,一聲兒不言語。因陪笑問道:「姊姊你又怎麼一個兒在這裡納悶。」裊煙笑道:「誰講來,好好的悶什麼來。爺什麼時候出去的?」寶珠道:「我傍晚才出去的。怎麼,敢有什麼事兒?」裊煙道:「也沒什麼。爺今兒可曾往綠雲深處去來?」寶珠道:「我今兒沒去。剛日間是打留餘春山房下去的。」裊煙又道:「剛婉小姐房裡少了件東西,叫人來問爺可拿不拿?」寶珠詫異道:「什麼?我沒拿他一點兒東西。他失了什麼了?」裊煙低聲道:「說失一隻睡鞋兒,敢是爺藏著。」寶珠正色道:「這是什麼話,我哪裡敢拿他這樣的東西!這個失了還了得,敢丫頭們偷去了。不過,丫頭們要這一隻什麼用,這個古怪。」裊煙見他正顏厲色的,心裡詫異道:「這個不是爺掉下的,還有誰做這種事情?這便奇死了人。」因向寶珠道:「爺不要這樣大驚小怪,教人聽見成什麼話。你既不拿,我給你瞧一件兒東西。」說著便把枕頭下底的鞋兒取出來遞與寶珠道:「這可不是婉小姐的嗎?」寶珠接來看時,宛然是婉香的腳寸。因道:「怎麼你藏他的東西?」裊煙哼了聲道:「我藏他的,我只問爺是誰藏他的。」寶珠急了道:「哎嚇!這個怎麼能冤我來。你不信,我賭個咒你聽。」因道:「倘是我藏這個東西來,立刻叫我……」裊煙忙掩住口道:「可又來,這也不犯著急得這樣。」寶珠看著鞋兒,忽道:「這不是婉姊姊的。你瞧這幫兒是大紅的,婉姊姊一輩子不愛穿大紅的。你瞧他自從到咱府裡來了,你幾時見他穿大紅鞋兒。況且鞋兒是扯弓頭的,不很尖,小雖小,底兒也這樣闊。這個定不是婉姊姊的。你老實告訴我是誰的,不要嘔我了。」裊煙被他一說,仔細看時,鞋樣果然不像婉香的。往常見婉香的鞋底兒纖瘦得很,不是這樣粗蠢。因道:「這更奇了,是誰的呢?我是從綠雲深處門口拾來的。我當是你遺下的,所以怪了你半天,照這樣說,難道又出怪了。」寶珠道:「你也太不明白,便是我的,我也斷不肯帶在身邊大白晝裡逛去。設我被姊姊妹妹搜了出來算什麼意思。既是綠雲深處拾的,喊那邊的丫頭來問一問,便有影兒可捉了。」

裊煙一面聽著,一面看那鞋兒,忽道:「是了,定不是婉小姐的。你瞧這花是初學手兒做的,攙罩的針腳兒又不齊,絨線又不光絹。光景是哪一個丫頭拿這個打算送小廝去的呢。」剛說著,猛然省悟道:「我忘了,昨兒聽麗小姊在那裡和小翠玩,說小翠要學針黹總再也學不好。小翠說:『這個不知怎麼一個講究。』麗小姊說:『你前兒學生活的時候,可曾拜過坑山姑娘沒有?』小翠說:『前兒我娘教我做生活的時候,也說有什麼坑山姑娘住在尿坑上。要做一隻鞋兒孝敬他穿了,才兒做生活呢。今兒小姐也這樣說,可見是真有這個講究的了。』麗小姐說:『你只做了一隻麼?怪道你一輩子做不出好生活。』小翠因道:『照小姐這樣講來,敢是要兩隻的麼?』麗小姐笑說:『那自然。你見誰只穿一隻鞋兒的。你那坑山姑娘又不是個獨腳魈,你明兒快補一隻去孝敬他,便做得好生活了。』這原是麗小姐的玩話,我還聽著好笑。光景小翠當真的去做這只來。」寶珠聽了笑道:「他怎麼丟在門口呢?」裊煙笑道:「光景因園子裡沒得男人到,亦沒有尿坑子。他見前兒爺在綠雲深處的牆角下溺過,他所以供所那裡去的。」寶珠聽著笑的了不得,裊煙也覺好笑。寶珠因笑道:「那你到做了坑山姑娘了。」又道:「我總有點疑心,你明兒還問聲小翠看,可是不是。不要又和春柳兒一樣的,鬧出把戲來。」裊煙應著,便把那鞋兒藏起。各自睡了,一宿無話。

次日,寶珠起來,便穿了公服,先到秦府宗祠裡拈了香,又給柳夫人和秦文、袁夫人道了喜。而往南書廳拜了陸蓮史,才進來換了公服。晴煙上來回說:「夏師爺和金師爺、陸師爺送禮進來,請爺瞧這單子。」寶珠接來看了看,便點了幾樣叫收了。請大奶奶開發去。晴煙剛去了,又轉來說:「外面當差的和管家們,在二廳上候爺磕頭去。」寶珠連連搖首道:「算罷,算罷,誰講究這些來。」晴煙笑應著傳出去。

一會子花農來回說:「葉府裡大爺和二爺來了,請爺道喜去。」寶珠皺眉道:「這兩個磊塊,又來惹人厭了。你去請石師爺代陪一會兒,我便出來。」花農答應著下來,出了園子逕到東書廳來,請石時。

石時應著,便換了公服,喊許升提著煙袋出來。一路想道:「聽說這兩位爺有些呆氣,我只沒有見過。今兒且和他談談瞧。想著已到西花廳門首,見站著許多紅纓帽子,挺胸凸肚的葉府管家,見石時進來也不理睬。石時走到卷篷下,鋤藥看見便扳了聲說:「石師爺來了。」石時進去,見那葉用和葉赦迎上來,和石時行過禮。問了石時的姓名,石時講了。一面打量那葉用兄弟,都穿著刻絲花衣,戴著緯帽。葉用是三品服式;葉赦是五品服式。那葉用和葉赦見石時是金頂子,便不把石時放在眼裡。石時讓二人上坐,二人也不推讓,便大模大樣的坐下了。葉用因問石時道:「三爺可在府裡面?」石時道:「在府裡呢,這會子光景往宗祠裡拈香去。所以屈二位暫坐一會子。」葉用又道:「師爺到這邊府裡幾年了?」石時回說:「才三月間進府裡來的。」葉赦道:「葛亮翁可在府裡,怎麼不見?」石時道:「葛亮翁還定前兒辭席出去了。」葉用忙道:「你倒沒知道,敢為什麼事兒?」石時說:「也沒什麼講究,光景葛亮翁另就上席去了。」葉赦坐的與石時近些,因向石時要手裡的扇子看,石時便遞與他。葉赦看是李冠英寫的,上款稱是年兄。便吮嘴嚼舌的,臉上起了許多怪物遞與葉用看道:「這不是咱們先生寫的嗎?」葉用看了也覺怪異,因向石時道:「這位先生敢是去年的解元公麼?」石時道:「是。」那葉赦道:「那麼足下敢也恭喜過麼?」石時道:「是去年僥倖的。」葉用道:「想來總是高標的了。」石時道:「僥倖了,也講不得名次,兄弟已經低了,是第三。」葉用兄弟聽了,連忙站起來說:「失敬!」石時暗暗好笑。

剛坐下,外面報說:「三爺來了。」葉用等便都站起,見寶珠戴著紫金冠,穿著刻絲亮紗袍子進來。便互相請安道喜。寶珠讓三人坐下,又道了謝。管家送茶上來。寶珠坐定,因道:「今兒又勞兩位的駕,小弟委實不敢當。尊大人在府上麼?」葉用道:「家大人還是前月進京去的,所以今兒太太著愚兄弟過來道賀!並說舍妹在府打攪,一切要三哥和府裡太太費心。」寶珠謙了幾句。因見葉用換了頂珠兒,打量著花了幾個錢捐了官了,心裡暗暗陋他。卻故意道:「大哥是幾時恭喜高升的?光景即就有好消息嗎?」葉用見問,便興高采烈起來,道:「兄弟這個功名,才是前兒蒙會典館裡保的。三哥不知道,現在會典館裡保舉很優呢。像兄弟頭裡原是個即選知縣,去歲蒙令親沈左襄少師替保了個免選本班,以知府用。這會子總裁大人又替保這個免補知府本班,以道員用。兄弟本來滿擬明歲鄉試,中這麼一中,也不稀罕這點兒功名。那總裁大人定要給兄弟保這個,說照兄弟這樣才乾,仕途裡很有出息。明年說要開博學宏詞科,再給兄弟保上一本。那考了出來,不是賜同進士出身,便是授職翰林院,可不比外面鄉試快當呢。現在家大人進去,又替兄弟加一個二品頂戴去,光景再幾天就有部照轉來呢。」說著得意的了不得。葉赦卻一聲兒不言語,像很氣不過的樣兒。

寶珠聽著,暗暗好笑,卻也不回他一句話。葉用又道:「像三哥這樣才乾,何不如此去攪攪,況且又有這個世爵,不較兄弟更快當呢。」寶珠笑道:「現在講到出仕,那裡是為國家民政起見,無非為幾個錢。偏兄弟有一個毛病,莫說見了錢要嘔,便聽見個錢字,耳朵裡就像灌了什麼醃髒東西似的。若講那些官兒,兄弟見了只當他是一堆銅臭,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葉用聽了笑道:「三哥這話太過分了些。照這樣說,難道尊大人和三大人也是一堆銅臭麼!」寶珠正色道:「大哥當是家老爺也和尊大人一樣嗎!家老爺在日,真把那鐵硯磨穿了。用了十年苦功,才爭得這個狀元回來。嗣後又向那千軍萬馬之中,血汗功量,博得個伯爵。便三老爺也是和先老爺一個樣兒。從一個舉子混起,才爭得一個學士,前年任了這個御史。咱們三老爺還不敢擔這重任,所以告假回來。要說乞憐昏夜,拿錢去鑽營出來的,咱們一家子累世沒得這樣的敗子孫。」葉用聽了這話,把臉兒都氣青了,講不出話來。葉赦怕兩人口角起來,想倘在這裡用飯也沒什麼味兒,不如往妓院子裡逛去。想著便和寶珠、石時拱茶。葉用還想講幾句,外面管家早一迭聲喊送客。

葉氏兄弟告辭出來,寶珠只送到二廳上,便站住了。那張壽看見忙喊:「請轎子進來。」外面答應著,便把兩乘官輿抬進來。

寶珠和石時送他上轎,仍回西花廳來,讓石時坐下。寶珠笑道:「你瞧這兩個東西,可不嘔死了人。今兒那老二還沒出丑,他往常和人講話,總嚼著文。之乎者也的,嚼個不了,那更惹人厭。倒是他那老三見了人索性一句話也講不來,倒覺乾淨。」石時因笑道:「爺也說的他太利害些,換了別個定氣死了。」寶珠笑道:「他講話也不知輕重,我和他客氣什麼。」剛說著,外面報說:「金師爺和夏師爺來了。」寶珠說:「請。」金有聲和夏作珪各向道喜畢,閒講一會。寶珠便吩咐擺席。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正是:

欲把姓名書鐵券,但求家世住銅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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