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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回 著甚來由富人舉債 是何秘密死者遺言

书籍:泪珠缘

卻說葛雲伯送金有聲出去之後,便著小廝去到秦府,把秦珍、寶珠兩人請來。此時寶珠正在「惜紅軒」和婉香、眉仙看一封蘇州來的信。這信是白素秋寫把顧眉仙的,說李冠英因為八月間交卸吳縣,結算交代,後任苦苦挑剔,竟有許多不肯認帳。當時,只怪接進交代的老夫子不好,含含糊糊的接了進來,以致交不出去。沒得法想,只好拖動些錢莊款項,替前任的知縣賠補了幾筆,指望得個另外署缺,弄些平餘來彌補彌補。誰知自從文老死後,京城裡幾位老世交寄了信去,竟是杳無回信,置之不復。直到於今,賦閒了三、四個月下來,一點兒差使也沒得。此刻到得年底,錢莊裡因見冠英並無署補的希望,便來討帳。往年欠了這家的錢,總好向別一家做個長期移挪過來還了這家,如今大家都存著個勢利心思,竟有些不放心了,所以沒得法想,才教白素秋寫信來和眉仙商量,想問他暫借五千銀子,如果應允,就請眉仙電匯過去,否則也無別法,只好聽其自然了。

眉仙接了這信,便來給婉香看。婉香看了,因道:「你意思怎麼樣?」眉仙道:「我的意思自然是答應他的,給他趕緊匯去。只不過這個裡面我倒覺得很有一點兒奇怪:吳縣的缺本來很好,漕糧上的平餘,除過開支以及攤解各款,至少每年總好多上四、五萬光景,怎麼做了三年下來,倒反會得鬧上虧空?」這個裡面可不是有點子奇怪嗎?」寶珠笑道:「照你說來,難道自己藏著錢不用,倒反向人家來借錢用不成?或者,那些括地皮的官兒,每年好多四、五萬,冠英是個清廉自失的人,不願弄那些造孽錢,自然沒得多了。」眉仙笑道:「你真是個不知世面的!你要曉得平餘銀子,並不是什麼髒款。百姓照著就地規矩,每完一兩地丁,總要完上兩塊七、八角錢,解上去只銷解一塊八角,餘多下來的,便是『平餘』。『平餘』二字,本是天平上餘下來的意思,因為收擾來的散銀,熔做寶錠,不免有些火耗,所以每兩正銀之外,帶收二錢耗銀;及至真個熔化起來,耗不了這些,便是『平餘』了。因此,這筆平餘銀兩,竟是明公正氣的,算做知縣的好處,比不得什麼貪髒枉法的錢。」寶珠道:「聽說如今的耗銀也是解上去的了,哪還有什麼好處?」眉仙道:「耗銀雖解上去,但是耗銀之外,又加上了另外的名式,什麼『串票費』呢,『解費呢』,『傾工火耗』呢,『洋價貼水』呢,『征收費』呢……各處的情形雖然不同,總而言之,上面提一筆,下面加一筆,做知縣的好處,依然出在百姓身上,不曾落空。這也是各縣如此,大家馬兒大家騎的,誰肯破壞了規矩,放棄了權利呢?」婉香聽到這裡,不禁笑道:「眉姊姊倒像學過錢谷似的,打開話箱,便有這些滔滔滾滾的,惹人絮煩。今兒已是什麼日子?人家急等著錢用,快還不匯給他去,嚼這些空話兒幹什麼?」

正說著,花農來請寶珠,說:「萬豐」裡葛雲伯請爺過去,有要緊事呢。寶珠詫異道:「葛雲伯請我去做什麼?」婉香也覺奇怪,倒是眉仙笑道:「你去正好,把我的折子帶去,請他即刻電匯一筆。」說著,便從衣袋裡把個折子取出,交與寶珠,並又催著快去。寶珠心裡本不願去,因為眉仙要他去划款子,也就推辭不得,便自去了。回來已是晚飯過後,婉香等俱在南正院陪著柳夫人閒話,蕊珠卻把珠兒抱到柳夫人膝下,逗著玩笑。這孩子已是一週歲多了,生得和粉團兒一般,一雙碧綠的眼珠兒,嵌著兩顆桂圓核似的瞳人,兩道長而且秀的眉毛,戴著一頂外國剪絨的小鳳兜兒,穿著一件湖色的皺襉小襖。見寶珠進來,他便支著兩隻小手兒撲去,哆著櫻桃似的一顆小嘴,「咿呀呀」的,不知說些什麼。柳夫人因道:「珠兒要你抱,你便抱他一會子吧,怎麼做了個爺,一點兒也不像個爺的模樣,這般可愛的孩子,你倒厭惡他?你不記小時候捧著玩的洋囡囡麼?可有這孩子的討人喜歡嗎?」寶珠笑笑,因把珠兒接過來,逗著玩了一回,仍就還了柳夫人。婉香看他神色,似有一件心事懷著,因道:「葛雲伯請你去做什麼?」寶珠搖搖首道:「沒什麼事,他不過和我閒談閒談罷了。」柳夫人道:「葛雲伯和你談些什麼?你倒和他談得上來嗎?」寶珠笑道:「這老頭子講起前朝後代的事來,簡直討人厭煩,那些空話,我也記不清了。」柳夫人也就不再多問。停了一會,大家散了出來,婉香卻把寶珠的衣角扯了一扯,兩人便同回到惜紅軒。

寶珠先把折子教春妍送去還了眉仙,這才將著婉香的手走進房來,同到薰籠邊坐下,現出一種懊喪之色,低聲道:「姊姊你可知道,瓊二嫂子鬧出一件事來了呢?」婉香見他說得鄭重,因道:「什麼事?你聽誰講來?」寶珠道:「葛雲伯今兒叫我去,便是為了這事。他說漱姐姐和他舅舅金有聲兩個串通一氣,把三老爺存著的款子,甩出另外的人,一筆筆都抽了出去,不知道存在哪裡去了。如今葛雲伯氣得什麼似的,他叫我去,教我把這事告訴太太,並且還說金有聲這人,已經壞了良心,咱們府裡萬不可再用這人。現在,他已決心和他為難,凡是他手裡開出的上單,他打明兒起,一概不付了。你想這件事如果真個的照此辦將起來,咱們府裡付出的票子,一經打退了轉來,可不從此喪失了信用嗎?你想這事我還是告訴太太的好,還是不告訴的好?」婉香聽著,不禁愕呆了,半晌道:「葛雲伯這人,可惡極了!無論怎麼樣,咱們府裡付出的單子,總不能不付的。」寶珠道:「我和珍大哥也是這樣說,他說:『你家瓊二奶奶,既然不顧場面,金有聲也和石時兩個串通一氣,我知道他們開出多少數目呢?』珍大哥說:『這個也容易查的,但是不論怎麼樣,第一件事便是上單萬萬退不得轉。至於承禧堂戶下往來的帳,無論積欠多少,咱們府裡沒有不認帳的,盡管把咱們家的各人存款扣著抵算罷了。」婉香道:「葛雲伯答應嗎?」寶珠道:「他卻一定不肯,說金有聲這人實在可惡到了極處,不教他受受擠軋,再也出不了他的一口氣呢,除非我回過太太,立時把金有聲開除了外帳房的職務,連石舅爺的幫帳房也開除了,方才肯把上單照解。否則他要顧『萬豐』的牌面,也顧不得咱府裡的名譽了。姊姊你想,這個可不是要挾得利害嗎?」婉香道:「珍大哥的意思怎麼樣?」寶珠道:「珍大哥也不和我講什麼,但教我回來時,且不要告訴太太,他此刻去和金有聲商量呢。」婉香呆呆的想了半晌,忽道:「我想或者葛雲伯和金有聲有些過不去的地方,所以趁著年關上拿他開一開玩笑,只不過防礙著咱們府裡的面子,那可不當耍的呢。」

正說著,春妍進來,說:「珍大奶奶過來呢。」婉香聽說藕香來了,便自站起迎了出去,同到對面書室裡坐下。寶珠也早趕了過來,問「珍大哥可回來了嗎?」藕香點點首兒。寶珠道:「金有聲怎麼說?這件事到底怎麼樣?葛雲伯與他為難,卻是什麼緣故?」藕香歎了口氣,卻置寶珠的話不答,但向婉香道:「妹妹是個聰明人,可知道這個裡面卻有一篇大文章呢?此刻不過剛剛出得一個題目罷了。但是,只個題目,卻有好幾種看法,我卻看不准來,因此來和妹妹商量。照葛雲伯的一面說來,他是認定的漱妹妹在裡面作怪。他說三老爺在日,大早已存下一個分家的心思,因此特地化出許多戶名,教人捉摸不住。那些折子,大約臨終時候都已交付了大妹妹,存心要把承禧堂的欠帳推到南府裡來,所以把這些存款一筆都抽了出去。」寶珠道:「難道三爺竟有這種存心嗎?」藕香道:「這是葛雲伯和你大哥講的,我也不敢下一斷話,只不過照葛雲伯的摘帳看來,三老爺自己名下欠著『萬豐』四十多萬,承禧堂戶下欠著『萬豐』一百多萬。咱們家放在『萬豐』裡的資本便只三老爺名下的四十萬,太太名下的六十萬。衝過了,要空上『萬豐」四十多萬,累年收入的田房租息都已抵衝過了。照此看來,葛雲伯的話,也是並非無因的了。」婉香道:「到底咱們府裡的田房租息一年有多少收入,大嫂子總該有點數兒?」藕香道:「這個我就一輩子不曾明白,總是三老爺一手經理,誰曾敢去查他一查帳?不過,照金有聲和你大哥子講的話看來,其中卻是另有一番隱情呢。他說今兒把大妹妹接回家去,細細地問過了。據大妹妹說,三老爺臨終的前一日,曾把他叫到牀邊去,吩咐他一番說話。他說,三老爺含著一包眼淚,對他說道:「我的心事藏在肚裡也不止一年了,直到如今也不曾和別人提過一句,因為提起了這一句話,勢必牽動全局收拾不得,所以一輩子藏在肚裡。如今眼見得我是不中用了,若不留個遺囑與你們,只怕將來到得最後的一日,人家還疑心我是怎麼樣呢。這個遺囑,如今只許漱兒一個人去拆開來看,不許給別人曉得。」說著,便把一個封兒遞給了漱妹妹。」寶珠、婉香聽了這話,愈加詫異道:「三老爺那個遺囑,到底說些什麼呢?」不知藕香如何說法,且看下回。正是:

賢奸最是難分辨,家國由來一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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