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必烈用兵日本——高丽王牌
金方庆可以说是那个时代高丽方面唯一称得上“名将”的将领。
金方庆出自朝鲜半岛上的世家豪族安东金氏,据传是新罗末代国王敬顺王之后。前朝的王族,当朝的贵族,如假包换的高干子弟,这个起点算是够高了。
不仅如此,连他的出生也颇有几分神话色彩。话说他母亲怀着他的时候,经常做一个梦,在梦里,她大口大口地把云霞往自己肚子里吞。古人特别相信此类祥瑞之说,他母亲当然也就特别高兴,时常挺着大肚子对人夸耀道:“云气常在我的口鼻周围漂浮,我这宝贝儿子一定是神仙投胎转世!”在没有B超的时代,一般人哪能如此自信地认定自己能生个儿子,但好歹算是被她说中了。
金方庆的幼年时代是在他爷爷金敏成家里度过的。小家伙人还没长大,脾气却先大了起来,谁要是把他给惹毛了,他就离家出走,跑到街市上去哭闹。还不是一般的小哭小闹,而是躺在地上边哭边打滚。对于打滚的地点,他也专爱挑交通繁忙的十字路口。别人见了都说,瞧,老金家又把小孩赶出来了,弄得家里的大人实在没面子。诡异的是,来来往往的牛啊马啊这些牲畜都躲着他,见着他都非常自觉地绕道走,虽然他满地乱滚,可从来没有被踩到过。于是,大家更觉得这小子不同凡响,果真是神仙下凡吗?
幼童时代的金方庆很横很闹,让长辈操碎了心,但长大懂事后却品行端正,能够出淤泥而不染,显示出不少异于常人的地方。
他曾经担任近卫军军官,负责警卫王宫。那时候,其他军官都争着依附权门重臣,晚上值夜班的时候常常溜号跑出去请客送礼,交际应酬,弄得王宫的警卫十分松懈。金方庆在这群人里面绝对算是个异类。他十分痛恨这种现象,不但坚决不同流合污,而且哪怕生病了也要坚持工作,从不请假告病。另外,他们的值班室可能硬件条件有点对不住(直庐湫隘),宿卫军官大多夜不归宿,估计在外干啥的都有。有个姓朴的同僚军官想招个妓女来提升一下值班室的“软环境”,当然,这个馊主意被金方庆坚决制止了(方庆固止之,朴惭谢)。
金方庆此后历任御史中丞、知御史台事等纪检监察部门要职,任上都留下了“守法不阿,风节凛然”的美名。
更难得的是出身贵族家庭的他竟然还有很强的实干精神,既善于想办法,又具有执行力。
抗蒙年代,金方庆曾经在前线担任西北面兵马判官。蒙古兵打来的时候,虽然金方庆也充分继承了高丽军队打不赢就跑的优良传统——以极快的速度带着百姓士卒逃到一个叫苇岛的海岛,但人家跑得有水平,并没有让跟着他跑来的老百姓饿着渴着,而是发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精神,解决了“吃饭喝水”这两件对独守孤岛(孤岛如孤城)来说最为棘手的难题。
岛上多山多石,只有方圆十几里的一小块土地地势稍微平坦。但哪怕就是这么一小块土地,一涨潮也就全淹到海里去了,种不了庄稼。
但办法总比困难多。金方庆发挥了“向大自然进军”的主观能动性,带着手下的军民硬是就地取材围着这块时隐时现的平地修筑了一道堤坝,把海水全都挡在了外边。就是这块地上种出的粮食,养活了一岛军民。
苇岛上没有山泉,也挖不出井水。最开始,岛上派人偷偷溜到大陆上去汲水,后来蒙古人发现了这一情况,被派去汲水的人就常常有去无回了。
人可以很多天不吃饭,但不可以一天不喝水。
这也难不倒金方庆,他见缝插针地在岛上修了很多水池,一下雨就把雨水蓄起来。为了减少蒸发,还特意在水池上面加了盖子,轻而易举就解决了守岛军民的饮水难题。
放在今天这种和平年代,想必他也会是一个善于搞地方民生工程的实干型乡镇干部。
《高丽史》把金方庆写得真是太完美了,以至于我甚至怀疑郑麟趾、金曹瑞等人写书的时候是不是收了金方庆后人的红包。
当然,作为名将,金方庆最大的特长还是带兵打仗,后面的故事里,我们再慢慢领略这位高丽唯一名将的风采吧。
“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丘吉尔的这句名言获得了广泛认同,甚至被奉为真理。但有一种宿命中的敌人是永远无法媾和的,他会一直如同噩梦一般伴随着你,伺机给你致命一击,这种敌人被称之为“天敌”。
对于三别抄来说,金方庆就是天敌!
早在三别抄起事之初离开江华岛南下的途中,金方庆就奉命一路追击。当时的金方庆是高丽王国的刑部尚书、枢密院副使,相当于现在的司法部长兼国防部副部长,不过当时他的手下只有六十多号人,放在今天也不过就是一个排的兵力。我们的金排长与蒙古军一个姓宋的万户率领的一千余人一同追击南下的三别抄。赶到灵兴岛海面的时候终于追上了三别抄的船队。金方庆很高兴,跟蒙古人打了声招呼,也不等蒙古军反应过来,就自顾自地冲上前去狠狠咬了一口。宋万户担心对面人多打不过,硬是没敢跟来,结果白白坐失了重创三别抄的良机。后来从对面逃过来的百姓口中得知,看似庞大的三别抄船队里面有不少是被三别抄裹胁南行的百姓,真正的三别抄并没有多少。
自己手里只有区区六十多人就敢打进攻战,金方庆的求战精神可真够强的!
就在三别抄遁入珍岛那年的六月,高丽当局正式任命金方庆为逆贼追讨使。申思佺丢了全罗道被免职以后,金方庆便成了高丽方面负责配合蒙古委派的高丽安抚使阿海剿灭三别抄叛军的最高指挥官。
三别抄军再次包围罗州,并分兵前往攻打全州,意欲通过控制这两个区域中心城市进而控制整个全罗道。罗州守将派人突围前往全州,与全州守将商量到底是降还是不降。全州守将很是纠结,始终犹豫不决。金方庆在赶往全罗道的路上听闻此事,就先给全州写了一封信去,说过几天就将率兵一万进入全州,要求全州官民提前做好准备,一定要解决好大军的吃住问题。全州守将把这封信给罗州使者看了以后,罗州使者啥也没说,立马就冲回了罗州。这封信估计是极大地鼓舞了两城军民的士气,他们不再考虑投降的问题,一门心思恭候金方庆的大军到来。围城的三别抄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于是匆匆撤围而去。就这样,金方庆凭着一纸书信就带着他的加强排兵不血刃地保住了全罗道。当然,金方庆并不是完全在吹牛,紧随其后的便是阿海所率领的蒙古军,虽然总人数并没有他宣传的那么多。
金方庆和阿海屯兵三坚院,在珍岛对岸扎下营寨。
三别抄南逃的时候沿着海岸线把能带走的船只都席卷而去,高丽蒙古联军要想渡海作战根本找不到足够的船只。三别抄也在长期与蒙古军周旋于海上的过程中,积累了丰富的水战经验。每次交战,三别抄水军都以击鼓声为统一行动的号令,进退自如,动转如飞。金方庆等高丽将领虽懂水战,但兵少船少,与三别抄在海上交手多次,互有胜负。至于旱鸭子蒙古人,只有在岸上看人家高丽人自己打得热闹的份儿。
当然,战况陷入僵持,蒙古高丽联军并不着急,着急的是三别抄。
大凡两军交战,弱的一方要想获得胜利,就必须得出奇制胜,要么发动奇袭,要么使用奇计。三别抄心里很清楚,蒙古高丽联军虽然眼前受阻于大海,拿他没有办法,但人家肯定一刻也没有闲着,很快就会调来足够的船只,打破目前的平衡。要想阻止蒙古人造船,显然太不现实,但如果能除掉懂得水上作战的将领,纵然蒙古军有千百艘战船,其威力也必然大打折扣。蒙古军自己的水战高手们这时候都还在中原战场与南宋的水军死磕呢,在高丽战场善于水战的也只有金方庆等高丽武将们了。
三别抄动用了一直舍不得拿出来的王牌——洪赞、洪机两兄弟,这两人是全罗道潘南县的豪族。蒙古人一来,就玩起了无间道,一方面获取了蒙军统帅阿海的信任,一方面又暗中与三别抄相通。在三别抄的授意下,这兄弟俩跑去向阿海举报:“金方庆、孔愉等高丽武将暗地里勾结三别抄。你们想啊,若不是那样,为什么这么费力还不能荡平那么个小岛?”
阿海是个粗人,估计也没看过《三国志》,不了解孙吴设计除掉蔡瑁、张允这俩水军将领的桥段,脑子里可能根本也没有反间计这么一个概念,一听到二洪的说法,立马就把金方庆等人抓起来关了禁闭。不过,他虽然轻易就中了计,却很讲办事流程——他没有把金方庆等人就地执行军法,而是移交给了当地的达鲁花赤处理。当地的达鲁花赤召来金方庆等人和洪家两兄弟,要求他们当场辩论。那场辩论想必很精彩,尤其是金方庆在那种有口难辩的情况下是如何让达鲁花赤信服于他的,我也很想知道。无奈确实没有相关的记录流传下来,我们所知道的只是达鲁花赤听了他们的现场辩论以后,直接找到国王王禃,替金方庆担保,并建议把诬陷好人的洪家两兄弟抓起来。
金方庆平白无故地被冤枉了一场,但是在洗清嫌疑之后又能无怨无悔地重返征讨三别抄的前线,以前干啥现在还干啥,以前怎么干现在还怎么干。这一点不得不让人肃然起敬,如此淡定,真可谓大丈夫能屈能伸!现在很多年轻人在单位受了一丁点儿委屈就闹情绪,吵着要撂挑子,闹着要辞职,都该跟金方庆同志好好学学,要成就大事,脸皮不够厚,气量不够大,还真是不行。
金方庆返回三坚院前线后不久,阿海组织了一次试探性的进攻。
当联军的船队出现在珍岛附近海面之后,岛上的三别抄军毫不示弱,迅速登船,鱼贯而出,在海上排出阵势,史书记载是“盛张旗帜,钲鼓沸海”。同时,珍岛城楼上的三别抄军也击鼓大呼,为驾船迎战的己军助威。根据《高丽史》的记载,当时阿海被三别抄军这个阵势给唬住了,想退屯罗州。金方庆极力劝阻,说道:“元帅如果退兵,就是向敌军示弱。敌军乘胜追击,必定长驱直入,到时候谁还挡得住?皇帝陛下要是知道了,将来怪罪下来怎么办?”阿海这才没有退兵。
朝鲜人写的历史书很有可能是为了突出金方庆而故意把阿海写得如此怯懦。但金方庆能够在危急时刻给上级提出合理化建议,这一方面的能力却是毋庸置疑的。因为在后面的故事中,中国方面的历史资料也将证明这一点。
阿海虽然在金方庆的劝说下没有退回罗州,却根本没有一点“打过珍岛去,解放全罗道”的意思。金方庆也许是为了表明与三别抄势不两立的态度,进一步以实际行动洗清“与三别抄通”的嫌疑;也许是实在看不惯阿海的犹豫不决、踯躅不前——他带着自己实在是十分有限的少数部下,单独向珍岛发起了进攻。
三别抄水军仍然采用一直以来行之有效的战术迎战,高丽水军打不过,纷纷后退。金方庆急了,大呼“决胜在今日”,驾船冲入敌阵。三别抄船多,迅速将金方庆的座船团团围住,用弓箭猛射。金方庆指挥士卒殊死战斗,与敌军对射。
没过多久,船上的箭都射完了,大多数士兵也被敌箭射中,倒在甲板上呻吟,可谓深陷敌阵,情势已万分危急。金方庆的座船甚至漂到了离珍岛海岸很近的地方,三别抄的军士已经能够从岸上提着刀跳上船了。用讲评书的话来说是“说时迟,那时快”,金方庆的近侍金天禄大喝一声,冲上前去就是一枪,将爬上船的一名敌军刺死。
金方庆料想这次是真的走不掉了,长叹一声:“宁愿葬身鱼腹,也不愿死在贼军手里!”说罢就要投海。身边卫士许松延、许万之抱住了他,极力劝说他,为这样的小战斗而丧命太不值得了吧?
金方庆稳定了一下情绪,调整了一下心情,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史书记载他“据胡床指挥士卒,颜色自若”。这时候,奇迹出现了,刚刚那些中箭受伤倒在甲板上鬼哭狼嚎的人们全都发疯一样号叫着重新爬了起来,并迅速再一次投入战斗。
金方庆命不该绝,他命中注定要在下一场载入史册的战争中登场并扮演重要角色。高丽将领杨东茂带着数条蒙冲小船迅猛突击,在三别抄军的重重包围中杀开一条血路,把金方庆的座船救了出来。
逃回来的金方庆自然对害他孤军深入且险些陷于敌阵的安世贞、孔愉等辈深恶痛绝,加上看不惯这几人平日里一贯消极避战的表现,想以临阵脱逃的罪名把他们全砍了。多亏阿海出手阻止,这几人才勉强保住了脑袋。
根据《高丽史》的记载,之后不久,高丽王就将安世贞、孔愉等人革职查办,并直接上奏忽必烈指出阿海畏缩不战。忽必烈对阿海在高丽的业绩也早有耳闻,于是很快便罢免了阿海,重新指派忻都接替了阿海的位置,并要求高丽当局把前次诬告金方庆的洪家两兄弟斩首。史书上并没有记载金方庆是怎样向高丽国王控诉安世贞、孔愉等人是如何差点害他送命以及抱怨阿海是如何畏缩不战拖他后腿的,甚至没有记载忽必烈作出这一系列指令是否听取了高丽国王转达的金方庆的意见。但从结果来看,无论是罢免安、孔两将,撤换阿海,还是诛杀洪氏兄弟,谁会觉得最解恨,最舒坦?自然是金方庆。因此,可以断定,这都是金方庆极力向高丽国王建议的结果。
忻都刚一到任,就把新官上任的火旺旺地烧了起来,一改数月来他的前任按兵不动的做法,主动出击,与金方庆合力对三别抄所盘踞的珍岛展开了进攻。
至元九年(1272)五月,蒙古、高丽联军分兵三路出击——忻都、金方庆率中军直取三别抄指挥部所在地碧波亭;洪茶丘、永宁公王淐之子王熙雍率左军夺取珍岛制高点獐顶;蒙古万户高乙、高丽大将军金锡率右军由东面包抄阻击,防止三别抄军故技重演,趁沿海各郡空虚之际派兵滋扰。联军摆出一副要与三别抄决战的姿态,希望借此一战而收全功。
最先取得战果的是洪茶丘。他放了一把火,借着这把火给三别抄造成的混乱,一口气登上了珍岛。几个月来,在三别抄官兵的脑子里形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对面都是纸老虎,只需摆个阵势吓唬吓唬就缩回去了——这是他们与对手在海上交手许多次之后感受到的,平日里三别抄上层也是这样对他们进行宣传的。
但这次他们估计错了。当他们准备给联军一个下马威的时候,发现这次对手竟然是跑来拼命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联军已经由纸老虎变成了真老虎!
三别抄又得跑路了,哦,不,应该叫为了保住抗争的革命火种而主动进行战略转移了。转移的目的地是离大陆更远的耽罗岛,也就是现在韩国的度假胜地济州岛。当然,这些好不容易逃出珍岛的残兵剩勇和愿意继续跟着三别抄闹革命的老百姓并没有度假的心情。
珍岛一战,蒙古、高丽联军大获全胜,斩杀了三别抄拥立的“国王”王温,从三别抄手中成功“解救”出被“裹胁”的百姓一万余人,缴获了战船数十艘、大米四千石及人家三别抄辛辛苦苦从江华岛运来的若干财宝器杖。金方庆发扬了“一切缴获要归公”和“不虐待俘虏”的精神,把缴获的物资全部派人运送回开城,并宣布以前跟随三别抄的百姓都是被三别抄裹胁的良民,全部无罪,放回原籍。
金方庆凯旋,王禃亲自到京郊迎接,并加封其为太尉、中书侍郎、平章事。
三别抄逃到耽罗岛以后,自己也非常清楚,如今困守孤岛,已经是再无退路。于是便把耽罗岛当做最后的根据地,苦心经营,修筑起内外两圈城墙,恃险据守,养精蓄锐,伺机东山再起。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三别抄还挺有国际眼光,竟然派人渡海前往日本,想从日本搬救兵。为了说服日本人,三别抄还坦言,蒙古人即将摆平高丽,高丽完蛋了,下一个倒霉的就是你日本,帮与不帮,其中的利害关系,你们自己掂量。
当然,三别抄遣使日本的结果也是可想而知的。冥顽不灵的日本当局对于来自异国的使者,不管是来自蒙古、高丽一方,还是来自反抗蒙古的三别抄一方,都一视同仁地采取了不予理睬的态度。通俗地说,我不管你们之间的那点破事儿,你们也最好不要来打扰我们自娱自乐的生活——这就是日本的态度。
此时的三别抄,孤悬海外,资源缺乏,仅仅依靠岛上那一亩三分地别说发展壮大,就连勉强哄饱肚皮都不大现实。而且,只有接连不断地在各地给予蒙古占领军和高丽政府军以打击和骚扰,才能向生活在“蒙古帝国主义”和“卖国的高丽当局”两座大山压迫下的广大人民群众显示咱三别抄不但还活着,而且还能够蹦跶两下。
在无力大举反攻的情况之下,三别抄只得采用游击战术,不时地袭击沿海州郡,抢掠一番,然后撤退。他们抓走造船的工匠,毁坏造船的船坞,焚烧尚未完工的战船,甚至于一不注意还把前不久刚刚被贬官到安南都护府的孔愉和他老婆给绑架了去。一时间,搞得整个半岛的海岸线乌烟瘴气,用当时人的话来说是“滨海萧然”。有一次闹腾得高兴,三别抄还溜到开城附近上岸放了一把火,向王禃老儿示了一下威,吓得王禃连忙向蒙古驻军请援,增加了王室的宿卫兵马。
当然,在这样的骚扰与抢掠之中,高丽普通老百姓对三别抄的态度渐渐发生了转变,在他们眼中,这样的一支军队已经由爱国的起义军变成了一伙扰乱社会治安的海盗和流寇。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三别抄患,王甚忧之。是时候给三别抄最后一击了,就让他彻底成为历史吧!
至元九年(1272)六月,王禃上书忽必烈,请求元朝派兵帮助征剿三别抄余党。元朝自然求之不得,欣然同意。
同年十一月,由屯田军、汉军和精锐的五卫军各两千,一共六千人的大军便进驻半岛东南沿海,经略耽罗,高丽自己也好不容易拼凑了六千人助阵。
至元十年(1273)春正月,新年刚过,忽必烈便发布诏令,催促忻都、郑温、洪茶丘等将领早日进讨耽罗之贼。不久之后,王禃也拜金方庆为行营中军兵马元帅,配合元军行动。
金方庆到任后,立即招募沿海壮丁,与忻都、洪茶丘所率领的元军一同屯兵于潘南县,日夜操练。同时,赶制能够用于渡海作战的大型战船,等待北风吹起。
四月,北风总算来了。不过却又来得太过猛烈,好不容易从沿海诸道拼凑来的战船被滔天巨浪卷得东倒西歪,或相互碰撞,或撞在礁石上,被撕成了碎木片,只有全罗道海湾中分散抛锚的一百六十余艘军船奇迹般地得以幸存。
大汗限期讨平耽罗的命令是谁也无法违抗的,既然无法以数量取胜,那就只能寄希望于攻其不备了。三别抄一定做梦也想不到不善水战的蒙古、高丽联军会在这样糟糕的天气状况下出手。机不可失,金方庆带着仅存的军船驶入风涛之中,忻都、洪茶丘等军也紧随其后,拔锚起航,总兵力一万余人。
风浪越来越大,船上的人们虽然紧紧地抱住身边可以用来固定身体的一切物件,但仍然东倒西歪,不时有人被掀到海里,瞬间就被汹涌的波涛吞噬。人们尽情地呕吐,将自己肚子里的一切都贡献给了大海,仿佛连肠肝肚肺也要掏空。这支军队目前所关心的已不再是能否借助风浪的掩护给敌人以出其不意地打击,而是能否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保住自己的小命。
再这么下去大概还没见到敌军的影子就会全军覆没!纵然是敢打敢拼的金方庆也不得不下令麾下军船全部避到楸子岛附近海面暂时抛锚停泊,等待风浪稍微平息以后再前进。谁料半夜时分,这风越吹越起劲儿,舰队纵然抛下了大锚,也无法完全固定泊位。金方庆只得疏散舰只,扩大间距,以避免碰撞。
人类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力,此刻的人们唯一能做的只是任凭狂风巨浪把他们送到一个鬼都不知道的什么地方。
天蒙蒙亮的时候,高丽士兵惊恐地发现,风浪在把他们折磨了整整一晚上,害得他们筋疲力尽之后,又把他们送到了三别抄的家门口。
面对着波涛汹涌、喜怒无常的大海和进退失据、疲惫不堪的兵士,金方庆仰天长叹:“社稷安危在此一举,今日之成败全系于我一人!”
要想成为一代名将,不但要有异于常人的强大本领,就连运气也得比一般人好才行。说起来简直就像在编神话,他这一声叹息之后,刚才还十分凶险的海面顷刻之间竟然就波澜不惊了。可以想象,躲在滔天巨浪背后满以为可以高枕无忧的三别抄士兵们在风浪骤然间平息之后猛然看见海面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敌舰桅杆,会是怎样一种惊诧的表情。
金方庆亲率的高丽中军首先突入耽罗咸德浦,三别抄军士来不及登船,只得仓促迎战,纷纷躲在岸边的岩石背后朝海上的敌船放箭。金方庆厉声督促麾下将士抢滩登陆,他们跳上大船后面拖着的轻快小船,在船头盾牌的掩护之下,冒着箭雨向岸边靠去。队正 [1] 高世和挺身突击,第一个冲入敌阵,麾下士卒紧跟着也一拥而上,驱散了岸上的敌军。将军罗裕随后带着更多人攻上海岸,巩固了滩头阵地,将三别抄赶出了港湾。
就在三别抄的注意力完全被攻击咸德浦的高丽中军所吸引的时候,从飞扬岛方向赶来的高丽左军三十余艘军船在另一个地点悄然登陆,突袭攻破了耽罗外城。三别抄只得边打边撤,退入内城。高丽军也不急于攻城,而是将内城团团围住,不计成本地一个劲儿射火箭。
三别抄当初退守耽罗岛,仓促之间修筑起来的城寨虽就地取材以石料为垣,但城楼、屋舍等上层建筑则多是以木材和草材为建筑材料。在高丽军的火箭围射之下,城中很快就浓烟滚滚了。在熊熊火光中,屋舍纷纷垮塌。三别抄军心大乱,大部放下武器开城投降,只有首领金通精带着残兵七十余人杀开一条血路,逃入深山。当然不久之后,这仅存的七十余人也被留守岛上的军队全部肃清了。
金方庆率军开进内城,城内三别抄亲眷料想此番定然凶多吉少,哭声一片。金方庆却宣布了颇为宽大的政策:“王师此次前来,只杀领头造反的,其余人不必害怕!”当然他也是这样做的——在将三别抄头领六人及亲党三十五人斩首之后,其余一千三百多名三别抄降卒全部放回原籍,重新做回了平民百姓。能少杀人就少杀点人吧,已经打了几十年的仗,再这么杀下去,估计王侯将相们都得自己亲自下地种田了。
平定耽罗之后,忻都以失里伯为耽罗国招讨使,尹邦宝为招讨副使,在岛上设置官署进行管理,并留蒙古军五百驻守。金方庆也留下将军宋甫演和中郎将康社臣、尹衡领高丽军八百、外别抄军二百驻守。至此,耽罗成为元朝属地,作为东征日本的前哨基地,大量蓄养马匹,打造战船。当然,远离中土、四面环海的地理位置也是流放犯人的天然监狱。
值得一提的是,终元之世,耽罗在元朝与高丽之间转手数次——高丽方面多次请求元廷归还岛屿,于是元朝为了安抚高丽就多次将其交付高丽管理;但元朝又打心眼儿里舍不得这么个宝岛,于是期间又多次以各种理由将岛屿重新收归朝廷直辖。元朝末年,竟然还在岛上修建起了宫室殿阁,甚至元朝在中原的统治结束之后,还有元顺帝将上岛亲自指挥蒙古军反攻大陆的传说。当然,这样的传说显然是不可信的,蒙古人要逃也是往草原沙漠里边逃,不会想到逃上海岛的。这样的传说显然只能是一有风吹草动就往海岛上窜的高丽人才意淫得出来。
因平定三别抄,金方庆又升官了,官拜侍中,加封开府仪同三司,在高丽那片儿也可以算是位极人臣了。当年七月,金方庆在大都受到了忽必烈的亲自接见。在宴会上,忽必烈大汗特别邀请他坐到仅次于蒙古帝国宰相的席位上,并特别赏赐了金鞍、彩服、金银等大量财宝。如此的特殊恩遇,对于被归于“汉人”这一第三等级的高丽人来说,已然是十分难得了。
耽罗岛之战成就了金方庆的名将之名,使他的事业达到了顶峰。而这一次较小规模的跨海登岛作战,也可以被视为即将展开的那一场更大规模、更远距离的跨海登岛作战前的一次预演。
经此一战,蒙古人不再像最初那样畏惧海洋了,他们自信满满地对高丽人说道:“只要你们能把我们运过去,我们就能打胜仗!”
“只要你们能打胜仗,我们就能把你们运过去!”这是高丽人的回答。
然而,所有的蒙古、高丽将领都忽略了一个问题——攻打小岛和攻打大岛其实完全是两回事!不久之后,他们就将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
[1] 队正为府兵制军队中最基层的军官,统兵50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