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禹偁《村行》鉴赏

来源:百科故事网 时间:2020-01-12 属于: 古代文学名篇鉴赏
【原文】:

穿山迳菊初黄,信马悠悠野兴长。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何事吟余忽惆怅?村桥原树似吾乡。

【原文作者】:王禹偁

【原文出处】:(据四部丛刊本《小畜集》)

【鉴赏】:

宋太宗淳化二年(991),庐州妖尼诬告徐铉。王禹偁方判大理寺,为了严肃法纪,据实抗疏为徐铉雪冤,触怒了皇帝;朝臣又乘机谗陷,因而被贬为商州(今陕西商县)团练副使。这是他在政治生涯中遭受的第一次挫折。这首《村行》,是他到达商州后的第二年秋天所作,表现了他在贬谪中对景难排的寂寞之感和怅惘之情。

作诗而以“村行”命题,其作者大抵并非村民,而是身居闹市乃至官场,偶然来到乡村闲行,目之所接,耳之所遇,在在处处,都有一种新鲜感,从而摇荡性灵,形诸吟咏。因而可以这样说:这一类诗,一般写诗人“村行”之时的所见所感。当然,其所见所感,是因人而殊、因地而异的。且看晚唐诗人成(文干)的《村行》:“暖暖村烟暮,牧童出深坞。骑不顾人,吹笛寻山去。”全诗似乎只写目之所见,而心之所感即寓其中。诗人对那位牧童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显然是无限向往的。

同样以“村行”命题,王禹偁的这首诗,却是另一番情景,另一种写法。这是一首七律,从章法上说,七律是要讲起、承、转、合的,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简单。王禹偁的这首《村行》,就突破了那种框框。首联“起”,颔、颈两联“承”,尾联则以上句突转,以下句拍合。章法井然,而又富于变化。

首句的“马穿山迳”,写了“行”,却未见人,只提马;写了“行”的场所,却只见山,未提“村”。而继之以“菊初黄”,则马上有人,山中有村,便依稀可想。为什么?“菊初黄”,非马能辨,只能是马上人的眼中景。初黄之菊,又自然是山中人培植的。于是乎,读者凭借自己的经验驰骋创造性的想象,因菊花而想见竹篱,因竹篱而想见茅舍,一幅山村秋意图就展现在眼前了。次句更明白地写出马不过是人的坐骑,那马上人并无明确的目的地,只是任凭马儿穿过山径,自由地行走,悠悠然领略山乡风光。两句诗,既点题而又不限于点题。环境、景物、季节以及“村行”者的神态,心情,都跃然纸上;在章法上,又水到渠成,引出颔、颈两联。

颔联写大景,视觉、听觉并用而默会于心,既移情入景,又触景生情,从而产生了审美共鸣。“万壑有声含晚籁”一句,显然吸收了《庄子·齐物论》中关于人籁、地籁、天籁的议论而又自铸伟词,自成意象。“万壑”本来没有生命,没有情感,说它“有声”,便立刻使人感到它是有生命的东西,并且以声传情,倾吐它的内心世界。再以“含晚籁”作补充,又使人联想到庄子关于“地籁”所自来的描绘,从而以“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围之窍穴”、“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等等丰富“万壑”的视觉形象和听觉形象。“数峰无语立斜阳”一句更精彩。山峰,本来不能语。说它“无语”,则意味着它原是能语、有语的,只是如今却沉默了。那么,这立于“万壑”之间、斜阳之中的“数峰”又为什么沉默了呢?就不能不引人遐想。颈联与首联中的“菊初黄”相照应,描绘秋季山乡的两种典型景物。“棠梨叶落”,不无萧瑟之感,却说那飘落的叶片“胭脂色”,十分浓艳。“荞麦花开”,有如白雪铺遍田野,令人赏心悦目;但更诱人的,还是那吸引了无数蜜蜂的芳香。于“白雪”后着一“香”字,作者和读者都不禁为之陶醉了。这四句诗,紧承首联,写“信马悠悠”之时的见闻感受,以见“野兴”之“长”。在写法上高低相形,有无互立,形声交错,开落对照,色香具备,充分体现了艺术辩证法,从而创造出情景交融的诗境,内涵深广,耐人寻味。

凡有创作甘苦的人,都会想:用七律的体裁写“村行”的题材,一口气写了六句,还略无转折,将怎样收尾呢?不要说收得好,就是不出现败笔也是很难的。继续读下去,第七句“何事吟余忽惆怅”?以问为转,转得出人意外;第八句“村桥原树似吾乡”,以答为合,合得贴切自然。这当然与作者的才华和功夫有关。但更起作用的,还是作者的身世、遭遇和此时此刻的真情实感。前面已经说过,他是无辜地被贬到商州来的,明乎此,就知道他离开官署,在乡村山野里徜徉,无非是为了解忧散闷,呼吸一点新鲜空气。但当他沉浸于山乡风物,野兴方长,吟情正浓之时,不觉斜阳满目,晚籁盈耳,留连忘返而又不得不回到那污浊的官场,便忽然惆怅起来。和官场相比,这山村乡野的确是美好的,但这究竟不是自己的家乡啊!而自己的家乡不是和这里一样美好吗?于是乎,这里的村桥,这里的原树,这里的一切,便唤起对家乡无穷的忆恋。那么,为什么不拂衣归去呢?读诗至此,很自然地使我们想起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当然,作者想到辞官归田,如果就能卷起铺盖回去,那倒是快事。可是,他是一个“罪人”。贬到“商州”,乃是皇帝给他的处分。哪能想走就走呢?尾联所表现的内心活动是复杂的,全诗的意境,也因此忽然升华,展现了一个新天地。《载酒园诗话》云:“王禹偁秀韵天成,虽学白乐天,得其清不得其俗。”《宋诗啜醨集》云:“元之诗,长篇于欧、苏间似伯仲;其七律,则清深警秀,神韵当在元和、大历间,非元祐诸人所能及也。”《艺概》云:“王元之诗,五代以来未有其安雅。”从这一首《村行》看,“安雅”、“清深警秀”、“秀韵天成”等评语,都是用得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