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纵连横——孙膑兵法
马陵之战，魏军主帅庞涓自杀，魏国太子公子申被俘，魏军精锐全军覆没。
值得一提的是，庞涓的儿子和侄子也都被俘。
“杀了庞涓的儿子和侄子，为先生报仇。”田忌提出来，要为孙膑出口气。
出乎田忌意料的是，孙膑摇了摇头。
“算了，庞涓固然可恨，可是我自己也要反省。他原本是要帮我的，可是我却要挡他的路。从前我恨他，可是后来我知道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我反思自己，才发现自己当时是多么幼稚。我虽然没有了膝盖，但是如果没有那一次的教训，我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成就。”孙膑说，说完笑了笑。
“那先生的意思是？”
“放了他们，让他们把庞涓的尸体带走。”孙膑说。他已经从仇恨中走出来了。
“就这么便宜了他们？”田忌倒有些不甘心。
孙膑没有回答，而是沉思起来。
田忌等了片刻，见孙膑还在思考，忍不住要问他。
“先生，能不能说说你在想什么？”田忌问。他发现马陵之战后孙膑似乎并不兴奋，反而总是沉思。
“我在想，将军是不是也挡了别人的路。”孙膑说，表情相当严肃。
“啊？”田忌有些不以为然。
“那我问将军，如今魏军主力被歼，将军是进还是退？”
“乘胜进攻大梁。”田忌斩钉截铁地说。
孙膑笑了，没有再说话。
二十四
马陵大捷的消息传到了临淄，整个临淄一片欢腾，人们纷纷议论着要乘胜进军，拿下大梁。可是人们不知道，齐威王的使者两天前就已经出发，召田忌撤军。
齐威王早在两天前就已经得到了快报，之所以没有告诉大家，是因为快报不是来自田忌，而是来自田婴。
从辈分来说，田忌是齐威王的弟弟，当年就有传言说齐威王的父亲会把君主的位置传给田忌。所以，齐威王一直对田忌怀有疑心。尽管一直没有证据证明田忌有什么野心，可是齐威王还是无法释怀。
齐国这次出兵是精锐尽出，因此齐威王特地派了儿子田婴为副将，就是为了暗中监督田忌，时时向他报告田忌的举动。
此次马陵大捷，田婴派人日夜兼程向齐威王报告，因此比田忌派出的使者快了两天。也正因此，齐威王不敢让人知道自己早了两天知道。
齐威王并没有吞并魏国的野心，事实上他也知道齐国是无法吞并魏国的。别看现在齐国是帮着韩国和赵国打魏国，可是齐国一旦真的要吞并魏国，韩国和赵国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联手来阻止齐国。一来是晋国人绝不能容忍被齐国欺负，二来是齐国吞并魏国不符合韩国和赵国的利益。
更让齐威王担心的则是田忌会不会因此产生野心。从目前的情况看，田忌肯定将成为齐国人心目中的英雄，再加上齐国精锐在他手中，如果再占领大梁，那绝对是如虎添翼，难以制约了。
所以，齐威王没有跟任何人商量，直接派了特使召田忌撤军。
就在田忌休整完三军，准备挥师大梁的时候，齐威王的特使到了。
“怎么这么快？”田忌没想明白，怎么算怎么不可能。
“大王令将军撤军。”特使给了这么一条命令。
田忌懵了，这么好的机会，竟然就这么放弃了？齐威王脑子进水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田忌还在念叨这句话以显示自己不甘心的时候，孙膑来了。
“将军，有想法了？”孙膑问。
“什么想法？”
“齐国国君宝座啊。”孙膑说得很直接。
“没有啊。”
“那就回吧。”
“为什么？”
“当初我为什么被削了膝盖？因为我只考虑自己的想法，没有考虑庞涓的想法。如今将军只考虑自己的想法，考虑齐王的想法了吗？”
田忌终于恍然大悟了。
齐军班师回国，这让魏国人喜出望外，也让韩国人和赵国人放下心来，尽管他们和魏国人打打和和，互相攻击不断，但是如果齐国人要灭掉魏国，他们是坚决不同意的。
魏惠侯在得知儿子被活捉、庞涓自杀、魏军精锐全军覆没之后，几乎昏过去。
“怎么办？怎么办？”魏惠侯傻眼了。自魏武侯以来，只有魏国打别人，还没有被别人打的时候。如今，只要齐国和赵国韩国联合起来，魏国是一定会灭亡的。
赶紧求救？魏惠侯想过求救，可是向谁求救？周围都是敌人，他们瓜分魏国还怕来不及呢。
逃命？往哪里逃？
魏惠侯欲哭无泪。
就在百般无计、无奈等死的时候，却传来了齐军撤军的消息，这让魏惠侯大喜过望。
“齐国人为什么要撤？”魏惠侯怎么也想不明白。
田忌很恼火，眼看就要成就的大功业却不得不功败垂成。
齐军回到齐国境内，满肚子火的田忌决定直接回自己的封地徐州，也就是今天的山东省薛县，而把大军交给田婴带回临淄。
“将军，如果这样的话，恐怕你在齐国待不下去了。”孙膑说。
“为什么？”
“将军，从前你只知道自己的想法，却不顾及齐王的想法。如今，你虽然明白了齐王的想法，可是却不了解邹忌的想法。所以，你实际上很危险。”
“为什么？”
“如果说齐王对你心存怀疑，那么邹忌就是对你心存仇恨。齐王只要你不威胁他的王位，而邹忌是要赶你走。你想，本来齐王就怀疑你，你再不回去，齐王一定认为你心虚或者心生怨恨。这个时候，如果邹忌再在齐王面前煽风点火，你说，你如何在齐国待得下去？”
“那，我该怎么办？”
“如今将军威震天下，更是齐国上下心目中的大英雄，再加上现在大军在手，这个时候，将军不如屯大军于临淄城外，向百姓宣扬邹忌的罪行，称他暗通楚魏，危害齐国，必须立即驱逐出国。这个时候，恐怕大王也不得不驱逐邹忌了。除掉邹忌，将军方能安枕。”
“这，不太好吧？这不是威胁齐王吗？这不是诬陷邹忌吗？孙膑先生，谢谢你了，我做不到。”田忌拒绝了，他觉得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馊主意。
孙膑笑了笑，他的话只能说到这里了，再多说，就过了。
二十五
齐军回到齐国，田忌将大军交给田婴带回临淄，自己则直接回了自己的封地。之所以这样，一来是为了避免被齐威王捉拿，二来是向齐威王表明自己没有野心。
大军回到临淄，邹忌发现田忌没有回来，禁不住一阵高兴。他知道齐威王内心猜忌田忌，如今田忌自己放弃了表白的机会，他就不客气了。
当然，邹忌没有傻到要去齐威王那里说田忌坏话的地步，他只需要略施小计。
话说临淄这个地方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其中就有一个行当叫算命。这算命先生里，有一个叫麻神算的十分厉害，据说算得超准。
这一天，麻神算没事干给自己算了一命，算出自己今天要有麻烦，有什么麻烦呢？还没等他算出来，麻烦就来了。
一个算命的来了，自称田二。
“麻先生，给算个命呗。”田二神神秘秘的样子。
“算什么？婚姻？家庭？财运？外遇？”一般人也就算算这些，麻神算顺口这么问。
田二左右观瞧，做出一副怕被人听到的架势，然后凑得更近。
“麻先生，实不相瞒，我是田忌将军的人，如今田忌将军大胜魏国，国际国内都赢得了极高的声誉。所以很多齐国人都呼吁田忌将军来取代那个昏君，那什么，你懂的，田忌将军早听说先生神算，特地派我来请先生算算，看这事能不能成？”
“这个？”麻神算有点脑子发麻，算命这么多年，没算过这样的命。这命要是算不好，命就没了。要是算好了，命运就从此不同了。
麻神算沉默了一阵，他在思索，怎样的说法能够让田忌失败之后认为自己算得准，成功之后也认为自己算得准。总之，要模棱两可，还不能打击田忌的自信心，还要让田忌万一成功之后感激自己，带着自己飞黄腾达。
神算都有自己的一套说法，所以很快，麻神算就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田二不住地点头，但是一直没有表情。
算完命之后，田二给了酬金，走了。
“要出大事了。”麻神算自言自语，他从现在就开始盼望出大事了。
大事来了，来得让他来不及算。
田二的身影刚刚消失，就来了两个大内便衣。从前，他们是出来考察谁在暗中说齐威王坏话，好抓回去领赏。不是他们领赏，而是给说坏话的领赏。由于出来的次数多了，麻神算早就认识他们了，有时候还打个招呼。
“老麻，刚才算什么呢？”便衣甲问。
“啊，那什么，他老婆跟人跑了，让我算算跟谁跑了。”麻神算不敢实说，撒个慌。
“老麻，骗人吧，刚才那个人我们认识，他是田忌府上的人，性冷淡没娶老婆。”便衣甲冷笑着说。
麻神算知道这下麻烦了，麻烦事真的来了。
其实，田二是邹忌派来的人，而这两个便衣早就被邹忌收买了，此时出来就是要抓麻神算。
后面的事情不用浪费口舌，麻神算在威逼利诱之下交代了田二算命的目的，自己怎样给田二算命等等。
再后来，麻神算又把事情的经过说了第二遍，不过是对着齐威王说的，因为邹忌把他押到了齐威王那里。
再后来，他又说了第三遍，因为邹忌释放了他，条件是把算命的事情满大街去说。
再后来，麻神算就消失了。至于是他自己消失的，还是邹忌帮他消失的，已经无法考证了。
田忌回到自己的封地，自我感觉身正不怕影子歪，没干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大约过了不到半个月，自己安插在齐威王身边的内线派人来报信了：大事不好，齐威王严重怀疑将军要造反，最近可能有动作，一定要小心。
田忌有点傻眼了，这怎么办？
又过了没多久，田忌在临淄的将军府手下赶来报信：将军，大事不好，整个临淄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将军要挥军北上，以清君侧赶走邹忌为借口，趁机废除齐王，自己当国君。
田忌彻底傻眼了。
喝了三碗凉水之后，田忌才冷静下来，这时候他才想起当初孙膑的话来。
“怎么办？”田忌一时想不明白。
就在这个时候，齐王的使者到了。
“田忌将军，大王请您立即前往临淄，商讨国家大事。同时，再跟您赛个马。”使者传达了这样的旨意。
田忌这下知道真的坏事了，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起兵攻打齐威王，真的造反；要么，逃亡。
有人说还有第三条路，就是前往临淄，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那叫路吗？送死的死路不叫路。
田忌合计了一阵，觉得第一条路不好走，自己完全没有把握而且还会弄坏自己名声。
所以，只剩下第二条路。
连夜，田忌收拾了行囊，带着老婆孩子以及几个小姨子，逃往楚国去了。
还好，楚王很欢迎他，封了很大的地盘给他，又送了几个楚国妹子给他，算是在楚国继续过幸福生活。
若干年后，齐威王去世，齐宣王登基。
“邹忌这个老骗子，快滚。”齐宣王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邹忌赶走，这个时候邹忌已经混成了齐国的成侯，名利双收。
其实，齐宣王身在局外，一直就看得很清楚，知道邹忌是个玩阴谋的人。可是当太子的时候还真不敢得罪邹忌，怕被他使阴。所以这么多年都忍着，见到邹忌还要恭恭敬敬。
“走眼了走眼了，打雁的被雁啄了眼睛了。”邹忌慨叹着，他竟然一直没有看透齐宣王，早知如此，使个什么法子废了他，换个比较缺心眼的就好了。
没办法，邹忌收拾了金银细软，带着老婆孩子往北面去了。
赶走了邹忌，齐宣王立即派人前往楚国礼请田忌回来，封地财产全部发还。直到这个时候，田忌才回到齐国，然而已经是白发苍苍。
“不听孙膑言，吃亏好多年。”田忌感慨。
那么，孙膑呢？
孙膑回到临淄，依然去做他的稷下先生，比从前更加低调，除了招收几个学生教导学问之外，就是埋头写兵书。平日里，别说和卿大夫们，就是和稷下先生们也很少往来。有的时候齐威王去稷下，只要不是点名要见，孙膑都宁愿躲起来不见。时间久了，人们都渐渐习惯了孙膑的隐居生活，齐威王也基本想不起他来了。
邹忌关注了孙膑很长时间，像当初庞涓一样派人盯着他。可是，一个装疯都装了一年的人，还有什么破绽会被你抓住吗？时间久了，邹忌也就忘记了孙膑的存在。
不过，孙膑还是被更多人记住了。
在《史记》中有《孙子吴起列传》，实际上不是孙武和吴起两个人的传记，而是孙武、孙膑和吴起三个人的传记。
孙膑和弟子们所写的兵法被称为《孙膑兵法》，孙膑也成为稷下学宫中兵家的代表性人物。
《孙膑兵法》在秦始皇统一中国之后被焚毁，只剩下个别私藏。到汉朝，《孙膑兵法》重见天日，但是很快再次失传。直到现代考古，从汉墓中发掘出残存的《孙膑兵法》竹简。
《孙膑兵法》在军事思想方面承袭此前的传统兵法，认为应当慎战，战争的目的还是要止战。但是，在具体作战上，孙膑有自己不同的理解。
《孙膑兵法》讲求“势”和“气”，合起来就是“气势”，他提出“因势而利导之”，认为“势者，所以令士必斗也”，让战士不由自主地投入战斗，而不是勉强地被逼迫参加战斗。他提出“合军聚众，务在激气，复徙合军，务在治兵利气。临境近敌，务在厉气。战日有期，务在断气。今日将战，务在延气”，将士气看得非常重要。
在“气”和“势”的基础上，《孙膑兵法》还总结了“主场作战”和“客场作战”的区别，认为主场作战具备天然的优势。
不过，对于后代军事家最大的影响是孙膑关于奇兵和正兵的概念，《孙膑兵法》中写道：“形以应形，正也；无形而制形，奇也。奇正无穷，分也。”到了唐朝，开国名将李靖将奇正之说进一步发展，李靖的兵书《李卫公问对》中的核心部分就是在说奇正的运用。第十四章千古齐威王关于庞涓和孙膑之间的故事，按照《史记》的记载是这样的：
膑生阿鄄之间，膑亦孙武之后世子孙也。孙膑尝与庞涓俱学兵法。庞涓既事魏，得为惠王将军，而自以为能不及孙膑，乃阴使召孙膑。膑至，庞涓恐其贤于己，疾之，则以法刑断其两足而黥之，欲隐勿见。齐使者如梁，孙膑以刑徒阴见，说齐使。齐使以为奇，窃载与之齐。
这个记载是有些问题的，既然庞涓能够将孙膑招来，说明两人的关系还不错，庞涓从一开始就要设计孙膑，似乎说不过去。其次，就算是庞涓出于嫉妒要除去孙膑这个威胁，直接找个借口杀掉，或者干脆派人暗杀掉，岂不是易如反掌，永绝后患？
至于一些演义中说庞涓留着孙膑的目的是要套出他的《孙子兵法》，更是于情于理都站不住脚，纯属演绎而已。
从正常的人性角度来说，我们更相信庞涓在一开始是真心要帮助老同学孙膑的，事实上春秋战国时期荐贤的故事不少，推荐了朋友，今后互相支持，也是不错的选择。因此，不管庞涓是否认为孙膑比自己强，恐怕一开始都是想要推荐孙膑给魏惠王的。
那么，为什么庞涓改变了主意？不是因为孙膑比自己贤能，而是因为孙膑可能会彻底切断自己在魏国发展的前途。只有在这样的威胁下，庞涓才会不得不下狠手除掉孙膑。不过即使如此，也手下留情了，并没有要孙膑的命。
之所以笔者在这里推翻历史记载，竭力去还原历史真实，目的在于希望从历史故事中得到教训，让读者在阅读完历史故事之后不能只有感慨，而没有领悟。
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如果说过去我们对孙膑只有同情可怜，对庞涓只有仇恨蔑视，那么现在，我们需要正视的就是孙膑自己的错误，以及庞涓所有的无奈。而这些，恰恰在我们当今的职场中反复地上演着。
孙膑的问题在哪里？在于他忽视了自己上级的利益所在。
对于每一个职业经理人来说，他们需要考虑的是老板的利益和自身的利益，这两者的轻重几乎是相当的。老板的利益实现了，而自己的利益没有保障，这就不是职业经理人能够接受的。
而孙膑只考虑了老板的利益，却损害了或者将要损害自己上级的利益。在这样的情况下，上级只能除掉他。
一些人很有才能，却往往不能受到重用甚至被排挤。于是，他们往往慨叹怀才不遇，抱怨上级有眼无珠或者心胸狭隘。其实，如果你的才能不能给你的上级带来好处，你凭什么受到重用？如果你的才能甚至损害你上级的利益，你受到排挤也就很正常了。
所以，在职场打拼，首先要做的就是搞清楚你上级的利益之所在，最好是与他的利益一致，即便做不到这一点，千万不要损害他的利益。
这，就是孙膑给大家留下的教训。
回到庞涓孙膑的故事中来，我们设想一下这样的进程。
当孙膑来到庞涓这里，赞同庞涓的主战思想并且提出建设意见，帮助庞涓立功升官。在庞涓的举荐下，获得与魏惠王相见的机会，并且逐渐获得魏惠王的赏识和信任。到这个时候，再向魏惠王提出自己的见解。那么之后会发生什么？要么留下新的一段管鲍之交的传奇，要么孙膑终结庞涓在魏国的前途。
不是每一个孙膑都有机会翻盘的，所以，越有才干，就越要避免自己重蹈孙膑的覆辙。
虽然我们不是出身论者，但是不能否认，出身会对一个人的思维方式留下影响。
庞涓、申不害、邹忌的出身是非常相似的，他们都出身低微，完全依靠自身的努力和牺牲去博取前途。因此，对于他们来说，失去所得到的奋斗成果是无法接受的。对于他们来说，如何保住奋斗成果是至关重要的，是无论如何都要做到的。
一句话，他们缺乏安全感。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就显得非常谨慎小心，一方面要揣摩上意，另一方面要打击甚至消灭潜在的威胁。庞涓如此，申不害如此，邹忌同样如此。事实上，战国期间游走于各国的说客谋士们几乎都出身低微，所以几乎都是这样的，鲜有例外。
中国随后的历史也一再证明了这一点，我们不妨来看看那些著名的开国皇帝们。但凡出身贵族的开国皇帝，对功臣的待遇都是不错的。但凡出身低微的皇帝们，对功臣们都充满疑忌，随时担心他们会来篡夺自己的天下，进而痛下杀手，将功臣们消灭殆尽。前面的例子譬如东汉的开国皇帝刘秀、唐朝的开国皇帝唐太宗、宋朝的开国皇帝赵匡胤，除唐朝侯君集叛乱被杀之外，其余的开国功臣都得以善终。而后面的例子如汉朝开国皇帝刘邦、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两人将开国功臣杀得七零八落，每天没事就是在计算谁准备谋反，怎样除掉谁，等等。
其实何止古代。
其实何止中国。
如果以为这是在贬低出身低微者，防备出身低微者，那就大错特错了。
同样的现象我们换一个角度来看。
无论是齐国还是韩国还是魏国，都有大量的贵族存在，可是，为什么来管理这些国家的，却不是这些家庭环境优越、受过良好教育、行为举止端庄的贵族子弟们，而是出身寒门的庞涓申不害邹忌们呢？因为他们是既得利益者，他们缺乏吃苦耐劳的精神，缺乏向上的动力。
所以，对于一个人或者一类人来说，优势往往与劣势共生，任何一个方面都不应该被夸大或者被否认。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发扬其优势，遏制其劣势，让每个人都能展现其优秀的一面，避免其龌龊的一面。
对于一个企业或者一个政府来说，一方面要激发员工或者国民的竞争意识，另一方面要为人才提供必要的安全感。缺乏前者，则失去活力；缺乏后者，则滋生腐败，造成内耗和人才流失。
申不害和邹忌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他们都在竭力地揣摩国君的想法，然后去迎合。其中，尤以申不害为典型。
申不害出身“贱吏”，社会地位非常低，为了生存，他不得不时刻揣摩上司的意图，因此形成了这样的习惯。当上韩国相国之后，他把这套东西带到了官场。
大致，申不害就是“揣摩上意”的创始人和杰出代表了。
由于申不害自己靠着揣摩韩昭侯的意图混迹官场，因此反过来认为上司不应该让下属揣摩到自己的意图，提出国君要神秘化自己，让臣子们猜不透自己的真实想法，臣子们自然也就不敢胡作非为了。
于是，君臣之间的精力就都用来互相揣摩、互相提防上了，内耗变得十分严重。
现代有秘书学，专门研究秘书怎样揣摩老板的意图，怎样服务好老板。对于秘书来说，这是对的。但是对于上下级来说，这是一个糟糕的模式。如果上下级之间要靠揣摩来沟通，要靠神秘感来维持上级的权威，这样的模式就糟糕透顶了。
申不害的学说被称为“术”，申不害本人大概可以算是“秘书”这个行当的理论先驱者了。
但是，申不害的方法主导了韩国的官场，使得韩国内耗严重，君臣互相提防，国家完全失去活力。因此，韩国尽管也位居战国七雄之列，却始终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
需要特别一说的是齐威王。
论起丰功伟绩，其实齐威王不值一提。
但是，齐威王干了一件中国历史上独一无二的事情，那就是提倡百家争鸣。从这个角度说，齐威王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君主。
齐威王鼓励臣民们批评自己、批判自己、抨击自己，这样的做法对于后代的统治者们来说简直就是洪水猛兽，他们对此设置了大量的罪名，譬如大不敬、妄议、谋反、讽刺、寻衅滋事等等。可是，齐威王不在乎，其结果是什么？是既没有人谋反，也没有人因此而藐视齐威王。
事实证明，让老百姓说话，给老百姓言论自由，并不是洪水猛兽。统治者们之所以要剥夺人民的言论自由，并不是言论自由真的会损害社会、危害政府，而是统治者们缺乏自信，缺乏改正错误的勇气。
齐威王开放言论自由的结果就是百家争鸣的形成，而百家争鸣底定了中华文明优秀元素的基础。我们目前所知道的包括儒家、道家、兵家、法家等等各种学说，如果没有百家争鸣的舞台，恐怕早就已经凋零了，至今我们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回忆的历史。
百家争鸣创立了一个开放的学术平台，使得想象力和创造力得以发挥。
尤为重要的是，齐威王实际上创造了一种模式，而这种模式就是当今世界上最为先进的模式，一种完全开放的、包容的、没有限制的思想模式，一种在互相批评、印证中推动社会进步的模式。
令人痛心的是，齐威王的精神失传了。
相比于禁锢思想破坏文化的秦孝公和商鞅，齐威王的伟大显而易见。遗憾的是，当我们纷纷赞扬秦孝公和商鞅的时候，却将一个真正的伟人遗忘了。
难道，我们愿意生活在秦孝公和商鞅的秦国，而不愿意生活在齐威王的齐国？
历史，欠齐威王一个公正的评价。
最后再说说鬼谷子。
关于鬼谷子这个人，最早在《史记》中就有提及，而《鬼谷子》这部书，在隋代才归入《隋书·经籍志》，因此一向被认为是伪书。不过，《战国纵横家书》出土之后，至少证明《鬼谷子》应该是在战国时期就有的书。于是，《鬼谷子》不论是不是鬼谷子本人所著，其历史价值已经不容否认了。
《鬼谷子》共十三篇，内容侧重于权谋策略及言谈辩论技巧。与《道德经》谈论宇宙、《论语》谈论周礼、《孙子兵法》谈论战略等高大上的著作不同，《鬼谷子》实际上注重的是技巧和细节，因此给人一种上不得台面的感觉。
与《庄子》《孟子》《韩非子》等使用故事来说明道理的著作相比，《鬼谷子》又显得生涩难懂，给人一种强词夺理的感觉。
不过，在鬼谷子所处的时代，《鬼谷子》中所能总结的言谈辩论技巧，相对于当今的厚黑学和秘书学来说，已经是相形见绌了。
“纵横捭阖”是《鬼谷子》的一大标签，但实际上其概念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正因为鬼谷子本人及《鬼谷子》的神秘感，使得一些人有了发挥想象的无限空间。所以《文心雕龙·诸子》中这样写道：“鬼谷眇眇，每环奥义。情辨以泽，文子擅其能。”
如果非要将鬼谷子打扮成一个诡计多端、高瞻远瞩的战略家，那只能说是在用拙劣的想象力来摧毁一个美好的传说。倒不如设想他是一个超然物外飘然隐去的世外高人，更显得可爱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