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儒学

清代儒学 1644年至1911年的儒家学说。1840年至1911年的儒家学说也可归入近代儒家学说。本条目撰写的内容主要为1644年至1840年的儒家学说。在这近200年间,儒学大体经历了清初、乾嘉、道咸3个阶段。由虚至实,由性理之学转向考据之学(见训诂考据之学)成为这一时期儒学的主要特点。

社会历史背景 中国后期封建文化意识形态的主体是理学。历经宋元明三朝,作为理学两大主流派的程朱理学和陆王心学都建立起庞大体系,分别从不同的本体论角度论证了封建政治、伦理秩序的永恒性,将纲常名教归结为宇宙的本原——“理”或“心”。随着封建制度走向衰微,理学在明代日渐陷入空疏和僵滞的绝境,殆至晚明,呈现一派腐朽气象:天下士子苦心经营的科举经义都以朱熹的注疏为准绳,贴试更为极端形式主义的八股文所桎梏,广大士人将一生精力消磨于八股时文之中。明代中后期阳明心学的勃兴,虽对当时一味模仿、因循保守的萎靡士习有某种补弊救衰的作用,但心学的传衍,导致了儒学禅化,其末流更滋长了空谈心性、游谈无根的颓风。名士清流,近似狂禅,“以无端之空虚禅悦,自悦于心,以浮夸之笔墨文章,快然于口”(《明语林》卷七)。而高居庙堂之上的官宦则一味空谈“存理灭欲”的滥调,极少关注社会实际问题。这一切都表明,无论理学还是心学,都无力拯救封建末世的文化颓势。明朝灭亡后,一批士子痛定思痛,纷纷起来总结明亡教训,同声抨击八股之害和性理之学的空疏。以匡时济世、通经致用为圭臬的清代儒学应运而起。

清初儒学的实学走向 明末清初,儒林士子学风发生由“虚”至“实”的转变。一批有识之士鉴于明代学术空疏误国的教训,对主张居敬主静、明心见性的宋明性理之学深恶痛绝,转而提倡匡时济世、经世致用的实学。其代表人物是儒学大师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及主张会通中西学术的徐光启方以智和倡导习行之学的颜元等人。

清初实学的倡导者力矫“束书不观,游谈无根”的晚明颓习,易主观玄想为客观考察,改空谈为实证,弃独断事质测,把学术研究领域扩大到自然和社会的众多的实际领域,于天文、地理、九经、诸史、河漕、兵工、山岳、风俗、吏治、财赋、典章、制度、文化,莫不精究。如实学开创者之一的顾炎武“综贯百家,上下千载,详考其得失之故,而断之于心,笔之于书,朝章国典,民风土俗,元元本本,无不洞悉。其术足以匡时,其言足以救世”(潘耒:《日知录》序)。在治学方法上,“每一事必详其始末,参以证佐”(《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他的《日知录》和《天下郡国利病书》正是这种治学精神的结晶。黄宗羲将其师刘宗周批判综合程朱陆王的学术立场加以弘扬,不再囿于门户之见,以客观平实的态度研究宋元儒学和明代儒学史,平章学术,考证源流,在宋明儒学研究史上做出了巨大贡献。他所倡导的经世致用的史学思想对清代浙东学术,特别是浙东史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明夷待访录》中,黄宗羲对专制君权的批判,对君臣共治天下、“公其非是于学校”、有治法而后有治人等政治原则的阐述,实开近代民主政治思想之先声。“梁启超谭嗣同辈倡民权共和之说,则将其书节抄,印数万本,秘密散布,于晚清思想之骤变,极有力焉”(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以“六经责我开生面”为己任的哲学大师王夫之,有鉴于明代学术蛊坏,世道偏颇,强调将理性思辨与经验见闻相结合,以求“思学兼致之实功”(《搔首问》)。他的学术贡献,不仅以博大精深的哲学思辨见长,而且于“江山险要,士食货,典制沿革,皆极意研究”(王敔:《薑斋公行状》)。此外,在清初儒学由虚入实的过程中,方以智等受明末来华的耶稣会士带来的自然科学影响,在学术价值观和思维方式上有了新的进步。他们不再囿于唯经为上的传统学术价值取向,开始转向对自然科学的研究,不再满足于天地阴阳大而无当的定性议论,开始将定量分析初步引入自然科学研究,并努力探索将“通几”之学(哲学)与“质测”之学(自然科学)相结合的具体途径(如方以智),在哲学和天文、历法、几何、医学等自然科学领域中均取得相当成就。学术价值取向及思维方式的变化,是传统儒学走向近代新学的最初征兆。颜李学派创始人颜元对宋明理学空谈误国之害批判得最为激烈。他反对“静”的功夫,提倡“动”的生活;反对空谈,提倡习行;反对存理灭欲,提倡“正德利用厚生”。其实习精神对于打破宋明理学的束缚,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弘扬早期儒学的经世传统,诚有一新耳目之功。

乾嘉汉学复兴 经学是清代儒学的主干。而尚汉抑宋则是乾嘉之际儒家学术的根本旨趣。这种风气实由清初顾炎武、黄宗羲及稍后的阎若璩、毛奇龄等开之。由于提倡经世致用,讲求实学,顾炎武率先举起“舍经学无理学”的旗帜,复兴古文经学,并致力于音韵训诂的研究。其《音学五书》为乾嘉音韵训诂之学奠定基础,而“博学而精识,理到而辞达”(《日知录集释序》)的《日知录》则开清代考据学之始。黄宗羲提倡经、史结合,认为治学必先穷经,学不宗经,即为迂儒之学。而学经必同时学史,打通经史畛域。他的《易学象数论》、《授书随笔》成为胡渭《易图明辨》和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的理论前导。其经史互为表里的思想直接影响到其弟子万斯大。万氏主张欲精一经,必通群经;不研究传注,不能通经。此种治经方法对乾嘉学派影响甚大。

不过,清初学者诸如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虽力辟宋学空疏,却又与宋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皮锡瑞在《经学通论》中遂将他们的经学特色归结为汉宋兼宗。而阎若璩、毛奇龄乃是由清初经学走向乾嘉之学的关键人物。阎著《尚书古文疏证》旁证博引,彻底解决了东晋梅颐伪造《古文尚书》的千年疑案。这不仅为乾嘉考据之学拓展了道路,而且抽掉了宋学借以立说的主要经学依据。清初经学界,毛奇龄对宋儒批评最为激烈。他在《四书改错》中反对宋学,痛诋朱熹;所著《仲氏易》更力驳宋儒《易》学之谬。

乾嘉之际,学风大变。百余年间形成“古典考据学独盛”的局面,汉学“几乎独占学界势力”。梁启超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清代学术概论》中对此分析甚精。《清经解》所收157家,大多为乾隆嘉庆年间人,故称乾嘉学派。乾嘉学派内又分吴派与皖派。

惠栋是吴派的开创者,著述颇丰。其《周易述》专言汉《易》,以荀爽、虞翻为主,参证郑玄、宋咸、干宝诸家,融会其义,自为证疏。其《古文尚书考》辨古文《尚书》之伪,与阎若璩相契合。其《春秋左传补注》,援引旧训,补杜注之不足。所著《九经古义》,收集旧文,相为参证,释经传之疑难,颇多新见。但由于惠氏爱博嗜奇,又往往曲徇古文,失于拘执。吴派的其他人物有孙星衍、王鸣盛、洪亮吉等。他们的共同特点是博而尊闻,罕及义理,信古尊汉,述而不作。

皖派的特点是通人情,致实用,断制谨严,条理绵密。研究范围也较吴派为广大。其经学宗旨为:欲明经义,必先考订文字,训古音义。“经之至者道也,所以明道者其词也,所以成词者字也。由字而通其词,由词而通其道。”(戴震:《与是仲明论学书》)其学派奠基人是戴震。戴氏精通古音韵及名物训诂。从音韵训诂入手,直探儒家经典义理,为皖派的形成奠定了理论基础。他的《孟子字义疏证》一书,从文字考证、音义训诂入手,以客观的态度、精密的方法重新诠释了孟子学说,一扫宋儒迁论曲说,成为乾嘉学派的重要著作。

皖派的其他重要人物有王念孙、王引之、段玉裁、孙诒让等人。念孙精于音韵,长于训诂,撰《广雅疏证》和《读书杂志》;突破文字形体的束缚,提出“训诂之旨,本于声音”;强调以音韵通训诂的重要性,发前人所未发;在解经释义方面,既不泥古,也不薄今,但求其是,表现出平实的风格。其子王引之继承父学,且能发而广之;著《经义述闻》、《经传释词》,在经学史上也占有很高地位。段玉裁师事戴震,精通小学;所著《说文解字注》,成就辉煌,影响巨大,被誉为“千七百年来无此作”(王念孙:《说文解字注》序);在音韵、文字、训诂诸方面都有卓越的创见。

晚清今文经学 18世纪盛极一时的乾嘉学术,在训诂、考据、音韵、文字诸方面所取得的成就是空前的,其精密、严谨的治经方法,也有很高的学术价值。但是,在专制政治和文字狱的威压下,这百余年间的思想文化界在总体上是沉闷的。乾嘉儒学与清初儒学相比较,有明显的由“经世”向“逃世”的退化趋向。他们卓越的纯学术研究缺少了清初儒学那种匡时济世的胸心。嘉庆、道光之际,随着民族矛盾和社会矛盾的加深,清王朝陷入总体危机,一些敏感士子在“海警飙忽,军问沓至”的刺激下,再度把视野由故纸堆中转向矛盾丛生的现实世界。以今文经学为依托的社会批判思想应时而起,成为此期儒学的主潮。常州学派的庄存与、刘逢禄及嘉道年间地主阶级改革派魏源龚自珍是其杰出代表。

常州学派的兴起是对乾嘉汉学的反动。这一学派以汉代今文经学为家法和理论来源,以《传》和董仲舒、何休的著作为经学依据,其基本特色是借发挥孔子的“微言大义”来表达自己的历史哲学和政治态度,借公羊学“张三统”、“通三世”、“受命改制”等等说法来做自己托古改制的理论依据。庄存与,常州人,他通六经,长《春秋》;所著《春秋正辞》,抛开名物训诂,而专言“微言大义”,成为常州学派的奠基之作。刘逢禄著《春秋公羊传何休释例》,宋翔凤著《拟汉博士答刘歆书》,进一步发挥庄的今文学,力辟古文经学,使今文经学在晚清文化界得以勃兴。

刘逢禄的学生龚自珍、魏源将今文经学三世进化的历史哲学与社会批判思想相结合,借公羊学讥切时政,抨击专制,为变法更制大造舆论。面对风雨飘摇的封建衰世,龚自珍呼吁:“一祖之法无不敝,千夫之议无不靡,与其赠来者以改革,孰若自改革?”(《龚自珍全集》)为打破“万马齐暗”的僵滞之局,龚氏倡言“尊任”,要大家以天下为己任;重言“尊史”,观天下之变而后知法无不改;寓言“三捕”,斩尽人间妖魔鬼蜮;甚至危言“尊隐”,借“山中之民”暗喻农民起义即将来临。今文经学成为他倡言社会改革的理论武器,“晚清思想之解放,自珍确于有功焉”(《梁启超论清学史两种》)。

魏源其学于汉宋无不窥,而视公羊学为最高境界。他从公羊学出发,认为世分三等,即治世、乱世、衰世,并以衰世来影射他所处的时代。著《书古微》,“以发明西汉《尚书》今、古文之微言大谊”(《书古微序》)。作《古微》,“揭周公孔子制礼正乐之用心于来世”(《诗古微序》)。他提出“以经术为治术”,对于晚清人士摆脱汉学樊篱走向经世新学极有影响。晚清学术界之风气,倡经世以谋富强,讲掌故以明国是,崇今文以谈变法,究舆地以筹边防,皆魏氏倡导之,或光大之。所以梁启超说:“故后之治今文学者,喜以经术作政论,则龚、魏之遗风也。”(《梁启超论清学史两种》)

龚自珍、魏源以今文经学为依据的社会政治思想和文化意识,成为传统儒学经世思想走向近代新学的桥梁。尔后,同治光绪年间的新学者廖平、康有为、谭嗣同等,借今文以变法,托古圣以改制。其思想路数是龚、魏思想合乎逻辑的发展。

清代理学余风 汉学为清代儒学的主干,而宋学也并未截然中断。朱子学派的代表人物有清初理学家陆世仪、陆陇其等。他们仍固守着朱子学居敬穷理,随事精察,存理灭欲等危微精一之道,力辟阳明心学之祸。王学的代表为孙奇逢、李颙。孙学宗陆王,但又主张调和程朱,晚年有转向程朱的倾向。李颙讲学关中,以心学为主干,兼采朱子之说。主张以“明道存心”为体,以“经世宰物”为用。清末曾国藩,学宗朱王,认为“诚”为万物之本,学问之道以“复性”为目的,以“格物诚意”为功夫。曾氏之学实为清代理学的殿军。清代理学,虽在个别支节上对宋明理学有所损益,但从总体上不出朱子、阳明范围,不过宋明理学之流风余韵而已。清代理学家诸人,在学问上既无清初经世实学的博大,又无乾嘉汉学的精察,也无嘉道今文经学的新颖。因此,理学乃清代儒学的支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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