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病纠缠之下，让人困苦不堪。

司马懿早就看透了世间的事，他一生节俭朴素，不尚慕虚荣，所以当许许多多耀眼的光环照临在他的头上时，他总是婉辞谢绝。他喜欢政治上的大喜大悲，更喜欢沙场之上的运筹帷幄。但是，他现在十分明了，那一切都已成为过去，都已成为历史。而且，自己已经不能再创造新的历史了。那一切，都将留待后人去做，包括自己，也要等待历史的评判。

皇上来看他了，他觉得非常满足。自己一生打了无数战役，经历了最为坎坷的时代，但是最后有这样好的结局，真是不容易。

人总是要去的。去哪里？那是怎样一种神秘的空间？他极力地思索着，好像是在梦魇之中，他似乎找到了答案。那是一个多么好的地方，可以在那里尽情地休息。没有了一切猜忌，没有争执，再也没有拼杀与死亡。只有平静，悄无声息。也没有饥饿、没有寒暑、没有困惑和苦闷。他苍老的唇角闪露出轻松的笑意。

是谁在喊？像是司马昭的声音，还有司马师、弟弟司马孚、侄子司马望……真好，都是身着官服，都是国家要员。听不见了，声音都远去了，人也远去了。又是那么安静、那么舒适。

怎么有人？是谁？怎么裸着身子？“我是令狐愚。”“我是王凌。”说什么呢？令狐愚、王凌早就死了，是欲图叛国，罪有应得。我也死了？死了也不怕你们呀，左右军兵安在？话还没有说完，早就有无数军兵摇旗呐喊而来。王凌、令狐愚吓得赶紧就跑。司马懿挥舞长剑，威风凛凛。忽然军兵散处，又有一辆四轮车推了出来，谁啊？那么熟悉，却又经久没有见面了。“我是蜀丞相诸葛亮，你难道不认识了吗？”认识，不知今日是斗将，还是斗阵法？……

又醒过来了，那么明亮。阳光真好，很温暖。窗外那么多的树，叶子都黄黄的，有两片叶子在微风中飘零而下，似乎还有谁的叹息声。这情景怎么那么熟悉？眼前站立的是谁？父亲吗？哦，还有母亲。无比宽厚与仁爱，自己就躺在她的怀抱之中。远远的，有婴孩的啼哭，就像是自己。多么熟悉而亲切的景象啊！这样地去，正如这样地来。都是一样的神秘与不可思议。不，那不是婴孩的啼哭，倒像是中原唢呐在演绎着“生”的快乐，又像是西部泥埙在渲染着“死”的悲凉。那缥缈的声音，在远远的天边吹奏着，在那个神秘的空间里吹奏着。淡若轻烟，像袅袅地向着天边发散开去，更像是从那天边袅袅地向着自己迢遥而来，总是若有若无地响，在耳边、在心上……

是迎接，还是送行？

“走了，来不及了。”

是苍老而悲怆的声音，是两颗浑浊而凄凉的老泪。

公元251年。八月。秋。

司马懿去世，享年七十三岁。

九月，被葬于河阴，谥号文，后改为宣文。晋武帝受魏禅，给司马懿上尊号为宣皇帝，称其陵墓为高原，庙号为高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