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三》原文翻译_韩非子作品
【原文】
一
鲁穆公问于子思曰:“吾闻庞氏之子不孝,其行奚如?”子思对曰:“君子尊贤以崇德,举善以劝民。若夫过行,是细人之所识也,臣不知也。”子思出。子服厉伯入见,问庞裥氏子,子服厉伯对曰:“其过三。”皆君之所未尝闻。自是之后,君贵子思而贱子服厉伯也。
或曰:鲁之公室,三世劫于季氏,不亦宜乎?明君求善而赏之,求奸而诛之,其得之一也。故以善闻之者,以说善同于上者也;以奸闻之者,以恶奸同于上者也,此宜赏誉之所及也。不以奸闻,是异于上而下比周于奸者也,此宜毁罚之所及也。今子思不以过闻而穆公贵之,厉伯以奸闻而穆公贱之。人情皆喜贵而恶贱,故季氏之乱成而不上闻,此鲁君之所以劫也。且此亡王之俗,取、鲁之民所以自美,而穆公独贵之,不亦倒乎?【译文】
一
鲁穆公问子思说:“我听说庞氏的儿子不孝,他的品行怎样?”子思答说:“君子敬重贤士而崇慕道德,提倡善行以鼓励百姓。至于过失的行径,是小人斤斤计较的事,臣不清楚。”子思出去了,子服厉伯来进见,穆公问庞氏的儿子不孝之事,子服厉伯答说:“他的过错有三。”这些事都是鲁君从来没听说过的。从此以后,鲁君看重子思而看轻子服厉伯了。
有人说:鲁国的君权,被季孙控制三代了,不是理所当然吗!明君发现有人做好事而受奖赏,发现有人做坏事而被惩罚,赏罚所取得的效果是一致的。所以报告好事给君主的人,因为他喜欢好事和君主相同;报告坏事给君主的人,因为他讨厌坏事和君主相同,这是应该给予奖赏和赞誉的。不向君主报告坏事,就是和君主两条心而和坏人相勾结,这是应该给予谴责和惩办的。而今子思不向君主报告庞氏之子的过失,穆公却敬重他;厉伯向君主报告庞氏之子的过失,穆公反而鄙视他。喜欢尊贵而讨厌卑贱,这是人之常情,所以季氏作乱已经发生而无人报告,这就是鲁君所以被挟持的原因。况且这是亡国的风气,是取、鲁百姓自我欣赏的东西,而鲁穆公偏偏尊贵它,这不是是非颠倒吗?
【原文】
二
文公出亡,献公使寺人披黪攻之蒲城,披斩其祛舔,文公奔翟。惠公即位,又使攻之惠窦,不得也。及文公反国,披求见。公曰:“蒲城之役,君令一宿,而汝即至;惠窦之难,君令三宿,而汝一宿,何其速也?”披对曰:“君令不二。除君之恶,惟恐不堪。蒲人、翟人,余何有焉?今公即位,其无蒲、翟乎?且桓公置射钩而相管仲。”君乃见之。
或曰:齐、晋绝祀,不亦宜乎?桓公能用管仲之功而忘射钩之怨,文公能听寺人之言而弃斩祛之罪,桓公、文公能容二子者也。后世之君,明不及二公;后世之臣,贤不如二子。不忠之臣以事不明之君,君不知,则有燕操、子罕、田常之贼;知之,则以管仲、寺人自解。君必不诛而自以为有桓、文之德,是臣仇而明不能烛,多假之资,自以为贤而不戒,则虽无后嗣,不亦可乎?且寺人之言也,直饰君令而不贰者,则是贞于君也。死君后生,臣不愧,而复为贞。今惠公朝卒而暮事文公,寺人之不贰何如?【译文】
二
晋文公逃亡时,晋献公派太监披进攻蒲城,太监披斩断了文公的袖口,文公逃到翟。晋惠公即位,又派太监披进攻惠窦,也没有捉到文公。后来文公返国,太监披求见。文公说:“蒲城之事,君主令你一天时间,而你当天就来了;惠窦的事,君主给你三天时间,而你一天就到了,为什么那么快?”披答:“君令不得有三心二意。除掉君主所厌恶的人,唯恐不能胜任。蒲人、翟人,对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如今君主即位了,难道就没有蒲、翟的祸事了吗?况且齐桓公放弃了仇恨而任管仲为相。”君主才接见他。
有人说:齐、晋两国灭绝,不也是应该吗?齐桓公能用管仲之材而忘却了射钩的仇恨,晋文公能听太监披的话而放弃了斩断袖口的罪过,这是齐桓公、晋文公能够宽容二人的事。后世君主,明察不如二君;后世臣子,贤惠不如二臣。不忠之臣侍奉不明之君,君主没有察觉,就会有公孙操杀燕惠王、子罕杀宋桓侯、田常杀齐简公的祸事;君主察觉了,就会用管仲、太监披的事来作自我解嘲。君主如果不去诛杀他们,自以为有齐桓、晋文的德行,这是用仇人为臣而又不能明察,反而给他们提供许多条件,自以为是贤臣而不加戒备,那么即使丧失了君权,不也是应该的吗?况且按照太监披的话,只要遵守君令而没有二心,便是忠于君主了。可是死了的君主倘若能复活,做臣下的也能问心无愧,而后才叫做忠贞。如今惠公刚死,马上就去侍奉文公,太监披没有二心又是怎么解释呢?
【原文】
三
人有设桓公隐者曰:“一难,二难,三难,何也?”桓公不能对,以告管仲。管仲对曰:“一难也,近优而远士。二难也,去其国而数之海。三难也,君老而晚置太子。”桓公曰:“善。”不择日而庙礼太子。
或曰:管仲之射隐,不得也。士之用不在近远,而俳优侏儒固人主之所与燕也,则近优而远士而以为治,非其难者也。夫处势而不能用其有,而悖不去国,是以一人之力禁一国。以一人之力禁一国者,少能胜之。明能照远奸而见隐微,必行之令,虽远于海,内必无变。然则去国之海而不劫杀,非其难者也。楚成王置商臣以为太子,又欲置公子职,商臣作难,遂弑成王。公子宰,周太子也,公子根有宠,遂以东州反,分而为两国。此皆非晚置太子之患也。夫分势不二,庶孽卑,宠无藉,虽处大臣,晚置太子可也。然则晚置太子,庶孽不乱,又非其难也。物之所谓难者,必借人成势而勿使侵害己,可谓一难也。贵妾不使二后,二难也。爱孽不使危正适,专听一臣而不敢偶君,此则可谓三难也。
【译文】
三
有人给齐桓公出个隐语请他猜:“一个灾难,二个灾难,三个灾难,是什么?”桓公不能回答,就把这事告诉了管仲。管仲说:“一个灾难,是亲近俳优而疏远贤士。二个灾难,是离开国都,一再到海边去远游。三个灾难,是君主已老而还不立太子。”桓公说:“好。”连吉日都没有挑选,就在太庙里举行立太子的大礼了。
有人说:管仲猜隐语,并没有猜中。贤士的任用,不在于离君主远近,而俳优和小人本来就是为君主娱乐的人,而接近俳优疏远贤士而治国,并不能造成灾难。君主处在有权势的地位而不使用权势,只是不敢离开国都,这是要用一个人的力量来控制一国的。用一个人的力量来控制一国,是很少能够胜任的。明智能够洞察远地的奸邪,又能发现隐蔽的祸患,他的命令既能执行,即使在很远的海边,内部也一定不能叛乱。那么离开国都到海边远游,而不被劫杀,就不能造成什么灾难。楚成王立了商臣为太子,又要立公子职,商臣就发动叛乱,终于刺杀了成王。公子宰是周室的太子,而公子根受宠,终于在东周举兵叛变,分为两个国家。这都不是晚立太子的祸患。分给继承人的权势不分散,庶孽的地位卑微,即使宠爱他们,他们也没有凭借,尽管做了大臣,晚立太子也是可以的。而晚立太子,庶孽也无从作乱,这又不是什么灾难了。事情之所谓难办,那一定是给了人权柄,形成威势,又想不让他侵害自己,这可以说是一难了。宠爱妃妾而又不使与王后的地位等同,这是二难。爱庶出而又不使他威胁太子,专听一大臣的话而又不使他与君主的地位等同,这可以说是三难了。
【原文】
四
叶公子高问政于仲尼。仲尼曰:“政在悦近而来远。”哀公问政于仲尼。仲尼曰:“政在选贤。”齐景公问政于仲尼。仲尼曰:“政在节财。”三公出。子贡问曰:“三公问夫子政,一也。夫子对之不同,何也?”仲尼曰:“叶都大而国小,民有背心,故日‘政在悦近而来远’。鲁哀公有大臣三人,外障距诸侯四邻之士,内比周而以愚其君,使宗庙不扫除,社稷不血食者,必是三臣也,故曰‘政在选贤’。齐景公筑雍门,为路寝,一朝而以三百乘之家赐者三,故曰‘政在节财’。”
或曰:仲尼之对,亡国之言也。叶民有倍心,而说之“悦近而来远”,则是教民怀惠。惠之为政,无功者受赏,而有罪者免,此法之所以败也。法败而政乱,以乱政治败民,未见其可也。且民有倍心者,君上之明有所不及也。不绍。叶公之明,而使之悦近而来远,是舍吾势之所能禁而使与下行惠以争民,非能持势者也。夫尧之贤,六王之冠也。舜一徙而成邑,而尧无天下矣。有人无术以禁下,恃为舜而不失其民,不亦无术乎?明君见小奸于微,故民无大谋;行小诛于细,故民无大乱。此谓“图难于其所易也,为大者于其所细也”。今有功者必赏,赏者不得君,力之所致也;有罪者必诛,诛者不怨上,罪之所生也。民知诛赏之皆起于身也,故疾功力于业,而不受赐于君。“太上,下智有之。”此言太上之下民无说也,安取怀惠之民?上君之民无利害,说以“悦近来远”,亦可舍已。
哀公有臣外障距内比周以愚其君,而说之以“选贤”,此非功伐之论也,选其心之所谓贤者也。使哀公知三子外障距内比周也,则三子不一日立矣。哀公不知选贤,选其心之所谓贤,故三子得任事。燕子哙贤子之而非孙卿,故身死为谬;夫差智太宰嚭而愚予胥,故灭于越。鲁君不必知贤,而说以选贤,是使哀公有夫差、燕哙之患也。明君不自举臣,臣相进也;不自贤,功自徇也。论之于任,试之于事,课之于功,故群臣公政而无私,不隐贤,不进不肖。然则人主奚劳于选贤?
景公以百乘之家赐,而说之以“节财”,是使景公无术以知富之侈,而独俭于上,未免于贫也。有君以千里养其口腹,则虽桀、纣不侈焉。齐国方三千里而桓公以其半自养,是侈于桀、纣也;然而能为五霸冠者,知侈俭之地也。为君不能禁下而自禁者谓之劫,不能饰下而自饰者谓之乱,不节下而自节者谓之贫。明君使人无私,以诈而食者禁;力尽于事归利于上者必闻,闻者必赏;污秽为私者必知,知者必诛。然,故忠臣尽忠于公,民士竭力于家,百官精克于上,侈倍景公,非国之患也。然则说之以节财,非其急者也。
夫对三公一言而三公可以无患,知下之谓也。知下明,则禁于微;禁于微,则奸无积;奸无积,则无比周;无比周,则公私分;公私分,则朋党散;朋党散,则无外障距内比周之患。知下明,则见精沐;见精沐,则诛赏明;诛赏明,则国不贫。故曰:一对而三公无患,知下之谓也。
【译文】
四
叶公子高问孔子如何治国。仲尼说:“治国在于使近者欢欣,远者来归。”鲁哀公问孔子如何治国。仲尼说:“治国在于选贤。”齐景公问孔子如何治国’。仲尼说:“治国在于节省财货。”三公出去了。子贡问道:“三公问夫子的话全都一样,夫子回答的不同,这是为什么?”仲尼说:“叶的都城大而国土小,百姓有背离之心,所以说‘治国在于使近者欢欣,远者来归’。鲁哀公有大臣三人,对外遮蔽诸侯四邻的贤士,对内结党营私以愚惑君主,宗庙得不到清扫,祖先神灵得不到祭祀,一定是这三个人的缘故,所以说‘治国在选贤’。齐景公大建雍门,筑造高台,一个早上被赏赐几个大县赋税的竟有三家,所以说‘治国在于节财’。”
有人说:仲尼的回答,是亡国之言。叶国的百姓有背离之心,而进言“使近者欢欣,远者来归”,就是教导百姓寄希望于恩赐。以恩赐治国,无功的人可以受到赏赐,而有罪的人可以免除刑罚,这是法制所以败坏的原因。法制败坏,政治就会混乱,用混乱的政治去治理败坏的百姓,是行不通的。况且民众有背叛之心,也是君主的圣明有所不及之故。不开导叶公的聪明才智,而使近者欢欣,远者来归,这是放弃自己权势的禁止作用而与下臣共同施惠去争夺百姓,这是不能掌握权势的办法。要说帝尧的贤明,那是六王之首。然而虞舜迁徙到哪里,哪里就成了市镇,而帝尧就没有天下了。有人无术来控制臣下,就指望效法虞舜而不失去民心,不也是不会用术么?明君能发现奸诈诡计于幽微之中,所以百姓不会有大的阴谋;厉行小的诛罚于细微末节,所以百姓就不会大乱。这叫做“要想战胜困难,先从容易的地方开始;要想做成大事,要从细小的事情开始”。有功的一定要赏,受赏者对君主不必感恩,这是由于自己尽力的结果;有罪的一定要罚,受罚的并不怨恨君主,这是罪由应得。百姓知道诛罚奖赏都在于自己,所以都急于在事业上谋取功名,而不受君主的恩赐。“最高明的君主,百姓只知道有他。”这话就是说高明的君主,他的百姓没有什么爱悦可言,又到哪里去找希望恩赐的百姓呢?高明的君主与百姓不讲利害,进言“使近者欢欣,远者来归”,也可以舍弃了。
鲁哀公有些臣子对外堵塞贤者的通路,对内结党营私以愚弄君主,而“选贤”,这不是根据功劳来评定人材,选的只是君主心目中的所谓贤者。如果哀公知道哪三个人对外堵塞通路,对内结党营私,那么那三个人一天也呆不下去。哀公不知道选贤,选的只是他心目中的所谓贤,所以那三个人才得以任职。燕王哙以子之为贤,而诽谤孙卿,所以自己被杀而又遭到羞辱;吴王夫差以为太宰豁有才干,伍子胥愚鲁,所以才被越国灭亡。鲁君不一定了解贤人,而进言选贤,就是让鲁哀公有吴王夫差、燕王哙的祸患罢了。明君不必自己举荐臣下,臣下可以相互引进;不必自以为贤,立功的人就会随之而来。评定他的才干,从工作中考察他们,责成他们立功,所以群臣公正而没有私弊,不隐瞒贤才,不推荐无德无能之辈。那么君主为什么还要在选贤上费力呢?
齐景公一次赏赐就有百乘之家的赋税,孔子却进言以“节财”,这是使景公没有办法去了解富家的,豪奢,唯独让自己在上边节俭,这样也不能避免国家的贫穷。有的君主用千里土地的赋税来供养自己的口腹,即使是夏桀、殷纣也比不了他的豪奢。齐国有方圆三千里土地,而桓公用它的一半供养自己,这比夏桀、殷纣还要奢侈;然而他能成为五霸之首,就是懂得奢侈节俭的道理。做君主的不能禁制臣下而禁制自己的叫做劫难,不能整治臣下而整治自己的叫做乱,不能使臣下节俭而使自己节俭的叫做贫。明君使人没有私弊,禁止依靠诈骗谋生的人;尽心尽力做事而把利益归于君主的人,君主一定听说,听说后一定要给予奖赏;贪赃枉法的人一定会知道,知道后就坚决惩办。这样,忠臣为公家尽忠,百姓士大夫为自家效力,百官在上清廉克己,就是比景公再奢侈一倍,也不会造成国家的祸患。那么进言“节财”,就不是当务之急了。
要说对三公进一言就可以无祸患,这就是要了解下情。了解下情比较清楚,会在萌芽时被制止;在萌芽时就被制止,坏事就不会积累;坏事不积累,就不会结党营私;不结党营私,公私就能分明;公私分明,朋党就会解体;朋党解体,就不会有对外堵塞贤路和对内结党营私的祸患。了解下情比较清楚,就能够出现清明的政治;政治清明,刑赏就会公正;刑赏公正,国家就不会贫穷。所以说:进一言而三公无祸患,就是要了解下情。
【原文】
五
郑子产晨出,过东匠之闾,闻妇人之哭,抚其御之手而听之。有间,遣吏执而问之,则手绞其夫者也。异日,其御问曰:“夫子何以知之?”子产曰:“其声惧。凡人于其亲爱也,始病而忧,临死而惧,已死而哀。今哭已死,不哀而惧,是以知其有奸也。”
或曰:子产之治,不亦多事乎?奸必待耳目之所及而后知之,则郑国之得奸者寡矣。不任典成之吏,不察参伍之政,不明度量,恃尽聪明劳智虑而以知奸,不亦无术乎?且夫物众而智寡,寡不胜众,智不足以遍知物,故因物以治物。下众而上寡,寡不胜众者,言君不足以遍知臣也,故因人以知人。是以形体不劳而事治,智虑不足而奸得。故宋人语曰:“一雀过羿,羿必得之,则羿诬矣。以天下为之罗,则雀不失矣。”夫知奸亦有大罗,不失其一而已矣。不倚其理,而以己之胸察为之弓矢,则子产诬矣。老子曰:“以智治国,国之贼也。”其子产之谓矣。
【译文】
五
郑子产早晨外出,路过东匠里弄,听到有妇人的哭声,按住车夫的手细听。过了一会儿,派官吏抓来一问,她是亲手绞死丈夫的人。又有一天,车夫问:“先生是怎么知道的?”子产说:“她的声音有些畏惧。大凡人对他亲爱的人,刚病时是很忧愁的,已经死了是悲痛的。现在她哭的人已经死了,不悲痛而畏惧,所以知道里面有奸情。”
有人说:子产治理国家,不也太多事了吗?奸情一定要等待耳闻目睹而后才知道,那么郑国捕捉到的做坏事有奸情的人就太少了。不委任掌管刑罚的官吏,不从多方比较验证,不明示法度,只是依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去了解坏事奸情,不也是没有办法么?况且事物众多而一个人的才智是有限的,寡不敌众,一个人的才智不可能对所有的事物都能察觉,所以要以物治物。下面人多而上面人少,寡不敌众,这就是说君主不足以遍知臣下,所以要用人来了解人。因此形体不劳而事情得到处理,才智不够而坏事奸情就可查清。所以宋国人有句话:“一只小雀飞过羿,羿就一定能射到它,那是羿在骗人。如果把天下当作罗网,那小雀就逃不掉了。”要说了解奸情坏事,也有大的罗网,任何奸情也不会逃脱的。如果不考究它的道理,只是用自己的主观判断为手段,那子产也是骗人了。老子说:“用智慧来治理国家,是国家的大害。”说的就是子产一类人。
【原文】
六
秦昭王问于左右曰:“今时韩、魏孰与始强?”左右对曰:“弱于始也。”“今之如耳、魏齐孰与曩之孟尝、芒卯?”对曰:“不及也。”王曰:“孟尝、芒卯率强韩、魏,犹无奈寡人何也。”左右对曰:“甚然。”中期推琴而对曰:“王之料天下过矣。夫六晋之时,知氏最强,灭范、中行而从韩、魏之兵以伐赵,灌以晋水,城之未沉者三板。知伯出,魏宣子御,韩康子为骖乘。知伯曰:‘始吾不知水可以灭人之国,吾乃今知之。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魏宣子肘韩康子,康子践宣子之足,肘足接乎车上,而知氏分于晋阳之下。今足下虽强,未若知氏;韩、魏虽弱,未至如其在晋阳之下也。此天下方用肘足之时,愿王勿易之也。”
或曰:昭王之问也有失,左右中期之对也有过。凡明主之治国也,任其势。势不可害,则虽强天下无奈何也,而况孟尝、芒卯,韩、魏能奈我何?其势可害也,则不肖如如耳、魏齐及韩、魏犹能害之。然则害与不侵,在自恃而已矣,奚问乎?自恃其不可侵,则强与弱奚其择焉?失在不自恃,而问其奈何也,其不侵也幸矣。申子曰:“失之数而求之信,则疑矣。”其昭王之谓也。知伯无度,从韩康、魏宣而图以水灌灭其国,此知伯之所以国亡而身死,头为饮杯之故也。今昭王乃问孰与始强,其畏有水人之患乎?虽有左右,非韩、魏之二子也,安有肘足之事?而中期日“勿易”,此虚言也。且中期之所官,琴瑟也。弦不调,弄溉不明,中期之任也,此中期所以事昭王者也。中期善承其任,未慊、昭王也,而为所不知,岂不妄哉?左右对之日“弱于始”与“不及”则可矣,其日“甚然”则谀也。申子曰:“治不逾官,虽知不言。”今中期不知而尚言之。故曰:昭王之问有失,左右中期之对皆有过也。
【译文】
六
秦昭王问左右说:“眼下韩国和魏国,同他们建国初期比较,是开始强呢,还是现在?”左右回答说:“比开始弱了。”“眼下如耳、魏齐,同以前的孟尝、芒卯谁强?”答说:“不如。”王说:“孟尝、芒卯率领强大的韩、魏之兵,还不能把我怎样。”左右说:“那太对了。”中期把琴一推说:“大王推断天下的情况是不对的。晋国在六卿执政时,智氏最强,灭了范氏、中行氏,率领韩、魏两家之兵而围赵氏,引晋水灌城,城墙只差三板高就被淹没了。智伯出巡,魏宣子赶车,韩康子护卫。智伯说:‘起初,我还不知道水可以灭人的国家,我今天才知道。汾河可以灌魏都安邑,绛水可以灌韩都平阳。’魏宣子用胳臂肘碰韩康子,韩康子踩魏宣子的脚,肘脚在车上碰撞起来,而智氏竟被瓜分在晋阳城下。而今大王虽强,还不如智氏;韩、魏虽弱,还不至于像在晋阳城下那样。现在天下各路诸侯正是用肘脚联合抗秦的时候,希望大王不能看轻他们。”
有人说:秦昭王的问话是失言,左右及中期的回答也有错。大凡明主治理国家,总是依靠权势。权势不可侵犯,即使天下最强的国家也无可奈何,更何况孟尝、芒卯,韩、魏又能怎样?如果权势可以侵犯,就是如耳、魏齐以及韩、魏那样,无能的也能够侵犯。那么受不受侵犯,就在于你是不是依靠自己了,那还去问谁呢?自己依靠不可侵犯的权势,那又何必去问他们的强与弱呢?如果失误在自己不依靠自己,而去问人家能否把我怎样,那不受侵犯就是侥幸的了。申子说:“失去术而要求别人忠实可靠,那就糊涂了。”就是说的秦昭王那样的人。智伯贪得无厌,率领韩康、魏宣两家攻赵却还想用水灌城而灭掉他们的国家,这就是智伯之所以国亡身死,头颅变成饮杯的原因。如今昭王问它们比当初强不强,难道是怕引水灌城的祸患发生么?虽然有左右近侍,但他们并不是韩康子、魏宣子,怎么能有肘脚的事情呢?然而中期说“不要看轻”,这是不切实际的话。况且中期的职责,是演奏琴瑟。弦音调整不好,曲调演奏不精,这是中期的事,这是中期侍奉昭王的职责。中期能很好地完成职务,还不一定能满足昭王,然而却去做他不懂的事,难道不荒谬吗?左右回答“比以前削弱了”和“不如”就可以了,还说“太对了”就是阿谀奉承了。申子说:“办事不要超越职权,分外的事虽知不言。”现在中期对不知道的事还讲。所以说:昭王的问是失言,左右和中期的回答有错。
【原文】
七
管子曰:“见其可,说之有证;见其不可,恶之有形。赏罚信于所见,虽所不见,其敢为之乎?见其可,说之无证;见其不可,恶之无形。赏罚不信于所见,而求所不见之外,不可得也。”
或曰:广廷严居,众人之所肃也;宴室独处,曾、史之所僈也。观人之所肃,非行情也。且君上者,臣下之所为饰也。好恶在所见,臣下之饰奸物以愚其君,必也。明不能烛远奸,见隐微,而待之以观饰行,定赏罚,不亦弊乎?
【译文】
七
管子说:“看到合乎法度的事,又有验证,表示高兴,要有奖赏;看到不合乎法度的事,又有证实,就要惩罚。君主发现的事,信赏必罚,即使有察见不到之处,还有人敢为非作歹么?看到合乎法度的事,且有验证,表示高兴,却不奖赏;看到不合法度的事,又有验证,表示厌恶,却不惩罚。君主自己发现的事,赏罚都没有信用,而要寻求看不到的违法的事,那是不可能的。”
有人说:在大庭广众和严肃的情况下,众人是敬畏的;在内室里独处,曾参、史?也是很随便的。看着人们很严肃,但这并不是真实情况。况且在君主面前,臣下总是要掩饰自己的。只根据自己看到的来定好坏,臣下就要掩饰自己的奸邪以愚弄君主,这是必然的。明察不能照见远奸,不能看到隐微之处,而根据观察到的虚假行为去再决定赏罚,不也是有弊病吗?
【原文】
八
管子曰:“言于室,满于室;言于堂,满于堂:是谓天下王。”
或曰:管仲之所谓言室满室、言堂满堂者,非特谓游戏饮食之言也,必谓大物也。人主之大物,非法则术也。法者,编著之图籍,设之于官府,而布之于百姓者也。术者,藏之于胸中,以偶、众端而潜御群臣者也。故法莫如显,而术不欲见。是以明主言法,则境内卑贱莫不闻知也,不独满于堂;用术,则亲爱近习莫之得闻也,不得满室。而管子犹日“言于室满室,言于堂满堂”,非法术之言也。
【译文】
八
管子说:“在屋里讲话,满屋子的人都能听到;在厅堂里讲话,满厅堂的人都能听到。这就可以称为天下的王。”
有人说:管仲所说的在屋里讲话,满屋子的人都能听到;在厅堂里讲话,满厅堂的人都能听到,并不特指关于日常饮食嬉戏的小事,肯定是说的大事。君主的大事,不是法制就是权术。法制是编写成典籍,安置在官府,发布到百姓中的。权术是藏在君主心中,用以对众多事物的了解,而在暗中驾驭群臣的。所以法制越明越好,而权术可不能显露出来。因此,明主讲法制时,国内平民没有听不到的,就不仅仅是满厅堂的人都能听到了;而运用权术,就是亲信、近侍也都无法听到,更不能让满屋的人知道。而管仲说“在屋里讲话,满屋子的人都能听到;在厅堂里讲话,满厅堂的人都能听到”,这可不是懂法术的人所讲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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