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唐伯虎:新时代的文人,唐伯虎的经商生涯

来源:百科故事网 时间:2020-12-01 属于:唐伯虎

  •   当唐伯出了监狱,义正词严地拒绝了“天恩”之后,摆在他面前的道路有两条:一条是回到家中,先受尽世人白眼,过了一段时间后再恢复平常,这一条路需要有极强的心理承受力。要知道,那个时候作弊可不像现在被人容忍,那个年代则会受到人们的强烈鄙视。一条是自此天涯海角、游走四方,从此天当被地当床,朝露而起日落而息。这一条路则需要忍受爱人、亲人两地分居的难熬岁月。然而,最终唐伯虎却来了个折中,先回家之后游走四方。

      唐伯虎归家

      唐伯虎二月会考,三月下狱,四月程敏政下狱,六月结案,七月放出,九月唐伯虎养好伤后便回到了苏州。而在动身前的那一夜,令他终生难忘,因为,那一夜他与给他带来无尽怨恨的朋友告别了。

      漆黑的夜,秋风那个冷。北京的秋夜,北风袭动,让南方的士子瑟瑟发抖。两个落魄的人都默不作声,良久之后,其中一人抱拳拱手,“子畏,我对你不起!”另外一人则故作轻松,爽朗地一笑:“无碍无碍,你我兄弟不说它不说它。一个浙江布政使小吏不做也罢,不做也罢。徐兄归家之后,望多多保重!”“保重!”那人拱手离去,跳上了小舟。远去、远去。

      留在徐经身后的唯有月光照射在江面上的波光粼粼,以及几声哀叹。

      送走了徐经,带着满身伤痛的唐伯虎,也离开了。只不过,他选择的是白天,站立船头望着滔滔江水,或许他会想起妻子的拥抱、弟弟的嘘寒问暖、朋友们的鼓励、乡亲们的热情。然而,这一切都是空虚的想象。

      留在唐伯虎身后的唯有哀叹声。

      这一年的中秋,很肯定地说唐伯虎没有在家里过,而是在京城养伤,抑或是在京杭大运河的航船上。入夜后,他望着头顶上的明月,肯定更加想念生活了近30年的苏州。此时,他的乡愁更浓,更烈了。也许,在那个时刻,他会发出如下慨叹:

      小时候

      乡愁是走出苏州一起去聊票(北京土语,聊天的意思)

      伯虎逍遥在城外

      爹妈劳碌在城内

      长大后

      乡愁是一条小小的扁舟

      伯虎在快乐的船上

      爹妈在焦急在岸头

      后来啊

      乡愁是五方矮矮的坟头

      伯虎在外头,凄苦

      父母妻妹和儿子,团聚在里头,快乐

      而现在

      乡愁是条长长的运河

      我在这头

      苏州啊,你竟然在那头

      然而,现实就是现实,刚一回到苏州,便接到了一个噩耗,他的老伯乐——他视为父亲的文林病逝了。当身遭三棍、满身疤痕的他扑向棺木的时候,他痛哭流涕、句句带血、声声悲鸣,好友文征明赶忙放下杠子,搀扶起了他。

      文征明去年乡试大败,虽然丢脸却并未丢失德行;唐伯虎今朝乡试惨败,既丢了脸又失了德行,不久后他还要失去爱情和亲情,以及与文征明的友情。

      谁能猜到如此大难!

      显然,那一时刻的乡亲朋友们,并没有考虑到唐伯虎给家乡带去的耻辱。名节在那个年代被人看得很重,人们因为长者的故去,暂时没有顾得上责备可怜的唐伯虎。然而,亲人就未必了。当唐伯虎拖着衰弱的身躯敲响家门时,是久久的等待,原来仆人正在睡觉,他不想被人吵醒,即使敲门人是他的主人。恶见到他,汪汪地狂叫着,丝毫不认眼前这个落魄而倜傥不再的人。妻子端坐在屋内,背对着他,脸看着它处。

      那一时刻,唐伯虎可能想到了吴起,想到了苏秦,想到了一切倒霉的人面对冰冷亲人的场景。亲人有时候绝情起来,比陌生人更断然、更令人心碎。

      “我回来了!”我们只能以这种猜测来模拟唐伯虎呼唤妻子时的语言和表情,按照常情推理,他当时的语调定然是悲切的,充满着哀怜与希望,希望老婆能够双肩震颤,猛然回头,然后高叫一声“相公,你回来了!”之后,将他紧紧拥抱。

      然而,唐伯虎迎来的却是类似于这样的话:“天下皆说你冤枉,现在朝廷也放了你,该给你何种补偿?”

      眼见妻子面不改色身不动,想必唐伯虎会用这种语言答复:“夫蒙大冤,我意恢复功名,恢复名誉,却不想朝廷竟然让我做个小吏!此等做法太羞煞士子。我辞职不去赴任!”

      “什么!”想必他的妻子必会跃然而起,怒目相视,高声斥责一番。

      尽管,妻子、奴仆,甚至狗都欺负他,唐伯虎还是要面对生活。在此,各种记载出现了不同,有的人说他生了病,有的人说他身体很好,面对各种鄙夷的目光他坦然接受,但素爱折中的我却认为两者都不太可靠。

      有的人说唐伯虎人生遇到过两大转折,一是科考舞弊案,二是宁王礼聘。如果从猎取功名上说,可能是对的。然而,在人性人格塑造上说,我不同意这种观点。我以为唐伯虎遇到的两大转折,一是五亲殒命,二是科考舞弊案。宁王礼聘对他的思想其实没有太大的影响。无非是曾经的星星之火,彻底被浇灭了而已。自从唐伯虎25岁五亲殒命之后,他的感情世界乃至情感世界已经坍塌了大半,科考舞弊案对于他的情感世界影响并不大,所以他能够坚持下来。科考舞弊案绝了功名之路,再怎么也比不了五亲殒命。所以说,他不会病倒,但也不会坦然面对。

      此时的唐伯虎,因为家境问题还并没有过多考虑到生存问题,其最有代表意义的是朱存理买驴事件。十二月望后一日(阴历十二月十六日)唐伯虎将他收藏的一本老版《岁时集》一部十册,当给了当铺,当了一两五钱银子。而在此过程中,还有一大帮朋友帮助朱存理,例如钱同爱赠白金六钱,朱良玉赠银五钱(半两),祝允明赠银五星(二分半为一星,十分为一钱,十钱为一两,十六两为一斤,因此,祝允明赠银一钱多),张钦借米一石,沈邠赠米一石。在众多朋友中,唐伯虎的资助最得力,由此可以窥二。

      其一,此时的唐伯虎虽然无论在身体上还是心灵上很弱,但过往的豪气并未就此淹没。

      其二,此时的唐伯虎,还没有到卖画谋生的地步,基本上还在靠吃老本儿。唐伯虎家藏丰富,连文征明这样的官宦人家都自叹不如。可见其父唐广德对他的期望有多深。

      然而,正是因为唐伯虎的这一举动,才彻底激怒了老婆。一怒之下,老婆回家了。

      唐伯虎的三次婚姻:高度自我的代价

      有人认为唐伯虎和首任妻子徐氏感情并不是特别好,因为,唐伯虎只留下一首悼念妻子的——《伤内》:

      凄凄白露零,百卉谢芬芳。

      槿花易衰谢,桂枝就销亡。

      迷途无往驾,款款何从将?

      晓月丽尘梁,白日照春阳。

      抚景念畴昔,肝裂魂飘扬。

      徐氏是老秀才徐廷瑞的次女,唐广德为了让唐伯虎收心考取功名,便为他选了这门亲事。二人婚后可以说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至于为何只有一首诗留存,我们为什么不从另一个角度去考虑呢?也许正因为太好了,他才不想触及这一伤感地段。这个道理,有过极为悲痛经历的人恐怕能够理解。有时候能够书写出来的感情,反倒未必是最强烈的感情。憋着嘴、流着泪、满心血的情况下,文字是不能表达出的。

      当然,上述两种情况都只是猜测。

      这个时候,唐伯虎再次恢复到了六年前的本相。当年他和祝允明一起经常流连于烟花柳巷,而如今失去妻子寄托的他也只能再次前往那个“温柔乡”。因为,那里面的女人对男人不会声嘶力竭,不会左一个“无能”右一个“傻帽”。而在其中,他认识了一个叫作“沈九娘”的妓女(唐伯虎的第三任妻子)。而她,将为他的后半生带去欢乐与无尽的思念,同时,也为他带来后世不知是福还是祸的五百年“误会”。

      沈九娘名字叫“九娘”,后世的落魄文人惺惺相惜,为了解决自己的生活、功名、爱情等诸多方面的不如意,便理想式地杜撰了“九美”,进而,又让他这位风流才子去点了秋香。秋香与沈九娘的身份相同,后世的人为了弥补对“青楼”的蔑视,便又给她安了个相府丫鬟的身份。

      许多人都说明朝的士子很开放,然而,真正的事实告诉我们:未必。

      唐伯虎在情感上有幸也有不幸,这和我们大家一样。

      唐伯虎娶的第一位妻子,贤与不贤不去管她,至少她和唐伯虎之间还算幸福。

      第二位妻子离开他也不是没有原因,后世许多人都批评她,但我认为:以唐伯虎的性格基本没有养家的能力。还好他是才子,靠卖画为生。但作为一名封建社会的官宦之女,你让她跟着一个穷书生,很难很难。我们不必苛求于她,放眼我们周围吧。她能等唐伯虎一年,希冀他改变,就已经很难得了。

      他和第三位妻子沈九娘可以说是肌肤之亲和情感交融合体的典范,尽管物质生活比较贫乏,但他们无疑非常幸福。

      如果不幸福,唐伯虎也不会为了她与兄弟唐申发生了大冲突,甚至到了失和的地步。为了娶沈九娘,唐伯虎又与文征明发生了剧烈冲突。亲情、友情都为了她而发生了大逆转,可以想见,彼时的沈九娘对于唐伯虎的心灵慰藉多么重要。

      几十年的兄弟情、朋友情竟然抵不住一个半路出家的儿女情,这里面的秘密还要从唐伯虎的千里大游玩说起。我们的标题叫作“千里大游玩”。其实,更贴切的叫法应该是“千里大流浪”才对。当受尽冤屈、为天下人耻笑的才子,回到家乡,妄图用亲情来安慰自己的时候,连家中的狗都对自己汪汪地怒叫着去欺负他这个可怜的人,我们不由得想到了周星驰《武状元苏乞儿》断臂后受到的众多欺辱,让人为之落泪哀戚。

      流浪,许多人都认为是一种懦弱的行为,是一种用逃避的形式去赢得暂时解脱的非理性行为。然而,流浪隐逸人士却认为,他们是用肉身的飘逸换来精神的永存。也就是说,流浪隐逸人士笃信的一般是道教哲学。面对这种人,笃信儒家的人认为是低俗的逃避,很不高雅。

      然而,唐伯虎日后的《桃花庵歌》所表达出的精神境界却已然是对道家的“大隐”再唱赞歌,对儒家所崇敬的大英雄“救世主”(诸如好皇帝、忠臣良将等)则大加讽刺。

      个人的肉体却是唯一的,也是短暂的。当世与来世孰重孰轻,是道家与儒家的区别之一。所以,流浪与归隐乃是一种有别于儒家思想的哲学理念。

      人们常以“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来将山水与人进行关联,大自然对于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高山不会因为你是好人而低下高贵的头颅,清水也不会因为你是残障而故意变得浑浊。它们没有世俗人的爱憎与市侩,也没有身居庙堂者的高台教化与所谓的仁者,它们只按照事物本来的面目给予人类、动植物相同的营养。所以,流浪、归隐在某种程度上是贴近自然母亲的一种方式。

      人在母亲子宫中的状态是最舒服的状态,而人进入大自然后所处的状态就如同于此。这次远游,《唐子畏墓志铭》中如此记载:“放浪形迹,翩翩远游。扁舟独迈祝融、匡庐、天台、五夷,观海于东南,浮洞庭、彭蠡。”

      人在最舒服的状态下,会对才智有巨大的推进作用。由此,在诗词上,他留下了《游焦山》《焦山》《庐山》《严淮》《登吴王效台》《齐云岩纵目》等众多好诗绝词。在绘画上,也留下了《函关雪霁图》《落霞孤鹜图》等堪称其代表作的山水画卷。

      当然,近现代也有些学者对其作品评价是“总体上缺少一种堂皇的大气而显得穷醉”,更有人从其诗词作品“有伸脚处便伸脚,得缩头时且缩头”“皇天老安排定,不用忧患不用愁”等处,言其是“活脱是一个守着生命残阳的‘萎人形象’”,并煞有介事地说引用他的文字较多的《增广贤文》标志着中华文明衰落的开始,由此,唐伯虎被传扬为中华民族“阳痿”的象征。

      那么,真实的情况又是如何呢?借助唐伯虎《与文征明书》中的一句话来作为我的见解:“海内遂以寅为不齿之士,握拳张胆,若赴仇敌。知与不知,毕指而唾,辱亦甚矣!”

      写唐伯虎的文学作品,从古至今大约都有如下场景:唐伯虎到了某处,人家便问“您哪位?从何处来?”唐伯虎便回答“我乃苏州唐解元伯虎”。

      其实,仔细想想这很不合实际。因为古时候的新闻媒体不如今天这么发达。事情从京城出,也许两三年才能到全国各地。特别是如果唐伯虎与之对话的人是学子,那么,唐伯虎恐怕不会这么怡然自得。因为,以唐伯虎那个时候的声誉根本达不到举国皆知的地步,苏州自古多才子,当时唐伯虎的威名比起祝允明来相对逊色许多,与老前辈王鏊、文林等相比更不是一个量级。

      之所以谈及这个,就是为了说明除了苏州的一些唐伯虎的朋友外,全国人民是宁可信其贿赂也不会信其被冤。

      可以说,不搞清这个问题,我们无法探知前后两个唐伯虎为何有着如此大的差异。可以想见,一路上唐伯虎肯定遇到了多起被奚落的事件,由此,才使得他这次散心的效果大打折扣。

      唐伯虎郊游下的明朝旅游业

      唐伯虎离开了苏州,乘船前往镇江

      唐伯虎的旅游路线

      在镇江市郊游览了著名的金山寺,金山可以遥望江中的焦山,焦山的西面则是金陵。抬眼望去,高耸挺拔的紫金山和石头山隐没在茫茫云雾之中,景色绮丽动人。在瞥见金山的那一刻,他可能想起了过往的岁月,不由得发出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人”的感慨(明朝杨仪写的《明良记》中记载,唐伯虎曾写“一失足成千古笑,再回首是百年人”,对科场舞弊案后的心情做了总结。后人为了更直白地表达悔恨之意和更有冲击力,便将“笑”改成了“恨”)。

      唐伯虎满怀悲情地游览完金山寺、焦山后,便从钱塘江出发到了扬州,看了西湖、平山堂等名胜。同时,想去看朋友郭云帆,可巧他没在家,于是留给他一首《寄郭云帆》:

      我住苏州君住杭,苏杭自古号天堂。东西只隔路三百,日夜那只醉几场?保叔塔江湖影浸,馆娃宫把麝脐香。只消两地堪行乐,若到他乡没主张。

      虽然朋友没在,但他仍然继续游览杭州,写下了《题画》:

      湖上仙山隔渺茫,世尘不上渡头航。白苹开处藏渔市,红叶中间放鹿场。落日沈沙罾有影,新霜着树橘生香。遥闻逋老经行处,芝草葳蕤满路旁。

      在保俶寺他与好友朱彦明一同游览美景,留下《与朱彦明同游保俶寺》一诗:

      箯舆衔尾试临汀,兰若从头遍叩扃。晨呗香凝通殿雾,夜渔灯散漫湖星。登高新酒倾酂白,吊古空山涌帝青。又算一番行乐处,诗成吟与故人听。

      其后,他又沿富春江到了芜湖、九江、庐山,写下《庐山》一诗:

      匡庐山高高几重?山雨山烟浓复浓。

      移家欲住屏风叠,骑驴来看香炉峰。

      江上乌帽谁涉水?岩际白衣人采松。

      古句磨崖留岁月,读之漫灭为修容。

      接下来,他又乘船到了黄州,《赤壁图》出炉。

      南行到达湖南,登鉴岳阳楼。逗留几日后顺湘江南行至衡阳,登上了五岳之一的南岳衡山。向东进入了福建,游览了武夷各座名山和仙游县的九鲤湖。这天晚上唐伯虎在九仙祠睡下。到九鲤湖之后,他第二次祈梦。他梦见来到一个空空的房间,看到屋顶垂下一条黄色的绢绸,上书“中吕”二字。

      此时,唐伯虎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身上的儒家气味日渐淡薄,道家的“处世哲学”日渐显见。那时,他写下了如下词句:

      浅浅水,长长流;来无尽,去无休;翻海狂风吹白浪,接天尾闾吸不收。即如我辈住人世,何荣何辱?何乐何忧?有时邯郸梦一枕,有时华胥酒一瓯。古今兴亡付诗卷,胜负得失归松楸。清风明月用不竭,高山流水情相投。蓂荚自晦朔,兰菊自春秋;我今视昔亦复尔,后来还与今时侔。

      君不见,东家暴富十头;又不见,西家暴贵万户侯;雄声赫势掀九州,有如洪涛汹涌,世界欲动天将浮。忽然一日风打舟,断篷绝梗无少留。桑田变海海为洲,昔时声势空喧啾。呜呼!何如浅浅水,长长流?

      紧随其后进入浙江,游天台山、雁荡山。在天台山,他写下了《嗅花观音》一诗:

      拈花微笑破檀唇,悟得尘埃色相身。

      办取星冠与霞帔,天台明月礼仙真。

      游雁荡山期间,他画了十几幅画并题诗,其中有一首更显示出唐伯虎已经出离了烦躁心情,开始有了正常人的心理需求:

      沿溪结屋上居幽,烦嚣不到林木稠;元谈足以消长日,况有琴书相唱酬。

      山中老木秋还青,山下渔舟泊浅汀;一笛月明人不识,自家吹与自家听。

      仙香柔条映小寰,柴门流水自潺湲;心期写处无人到,梦里江南女几山。

      之后渡海到了普陀,沿富春江、新安江上溯,抵达安徽,再上黄山与九华山。在此处,我们不知道唐伯虎是否想到了程敏政,这位因为科考舞弊案受牵连的官员。被放出后程敏政便吐血而亡,由此可见程敏政对于名节的看重。皇帝结案却没有给他平反,而带着污点生活对于深受儒家观影响的他来说是难以忍受的。当唐伯虎来到程敏政家乡之时,他是否去祭拜了这位恩师?后人只能揣测。

      我想,他是去了。不是正大光明地投名帖,而是双膝跪地,遥望而泣,并高呼一声:“愧杀寅也!”

      经过这段千里大游玩,唐伯虎确实暂时摆脱了科考舞弊案的愁容,重新找到了16岁前的自我,离自然、离道更加近了,我们不妨以将要归家时唐伯虎的诗(《题菊花图》,过闽宁信宿旅,邸馆人悬画菊,愀然有感,因题)作为本节的结束:

      黄花无主为谁容,冷落疏篱曲径中;仅把金钱买脂粉,一生颜色付西风。

      明朝发达的旅游类图书

      明初洪武体制对人身的限制,到了唐伯虎时代,这种控制力度已经极为虚弱,因此,类似于唐伯虎这样的人便有了外出经商、旅游的可能。当然,对于商人来说,经商和旅游往往是一体的。

      按照吴志宏博士的研究,明代旅游图书不包括方志在内就出版了665部,要知道古代出版业不像今天如此发达,665部专门的旅游类图书的出现已经非常繁荣了。不仅仅是国内旅游指南,还包括日本、朝鲜、越南、琉球、东南亚国家。从类别上,主要分为路程类图书(主要是旅游路线图,这种书既方便了旅游,又方便了商人规划商业运输等方面的计划,如《环宇通衢》等)、旅游游记、名胜及风土人情介绍(此类图书对商业同样有推进作用)。

      根据吴博士的研究,这665部图书,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嘉靖、万历年间编修的,特别是关于京津冀(北直隶)的旅游类图书。

      在上述这些旅游类图书中,其实路程类图书,有许多就是商人的商道书籍。例如,《明一统路程图记》[明隆庆四年(1570)休宁县人黄汴撰,又名《图注水陆路程图》《新刻水陆路程便览》《士商必要》],《天下路程图引》[明天启六年(1626)憺漪子编,又名《士商要览》],《士庶备览》《天下四民利用便观五车拨锦》《天下四民三台万用正宗》《天下民家便用万锦全书》《水陆路程》《新安原版士商类要》《士商类要》《寰宇通衡书》等。

      上述这些商路图书,除了为商人带去便利外,更弥补了正史的诸多不足,提供了不少正史没有收录的行程路线图。例如《明一统路程图记》收集水路路线143条,陆路路线100条,除了南北二京至十三省驿路外,又收录了水路路线127条,而且标注了各个驿站之间的距离,非常便于客商使用。

      为了便于记忆,这些商路图书还将一些地名编成歌谣。例如有一首《水程捷要歌》说的是从徽州到杭州的水路里程:一自渔梁坝,百里至街口,八十淳安县,茶园六十有,九十严州府,钓台桐庐守,橦梓关富阳,三浙垅江口,徽郡至杭州,水程六百走。

      为了让商人能够在目的地更好地融入当地社会、了解当地风俗,更重要的是了解当地的基础建设、物产,从而更有利于经商活动,这些商路图书往往对风土人情、酒店旅馆、治安状况等都有详细的记述。凡是商旅外出所需的常识,诸如山川险夷、物产出处、行程风险、水旱码头、牙侩好坏、门摊课税、名胜古迹,乃至轿夫船户是否可靠,沿途食宿是否卫生,皆有记述。

      因为海陆交通路线的开辟,明政府又大规模地开发交通工具、构建交通设施、完善交通管制机构,这些直接促进了大规模的商品流动,海上贸易的发展还使得明朝的商品如茶叶、丝绸、瓷器等远销到欧洲。

      新旧思想夹缝中的唐伯虎

      唐伯虎的一生除了会试去过一次北方,基本都在江浙皖地区进行游览。除了这次大旅游外,较远的旅行还有两次,一次是弘治十八年(1505)到达安徽的歙县(程敏政的老家)和休宁,出行的目的可能是卖文。另外一次,则是正德元年(1506)到苏北沛县,陪王鏊一同游览了著名的“歌风台”。唐伯虎画有《歌风台实景图》。

      除此之外,他就是在苏州周边活动,南京、宜兴、江阴、太湖(在和朋友泛舟的地方作了《震泽烟树图》,1504年陪王鏊游林屋洞,作了《林屋洞图》)、无锡

      综合看来,在这次千里大游玩中,他主要是排遣郁闷心情,其后的多次游览则是或卖画或故友相聚。旅游期间,唐伯虎的诗书画作品特别多。例如在福建祈梦时就曾留下两首自题诗。

      其一:

      可惜庭中树,移根逐汉臣。只为来时晚,开花不及春。

      很明显是比喻自己如树(石榴)开花,赶不上春天的命运。

      其二:

      三通画角四通,天渐黎明月渐低。时序秋冬复孟夏,舟东南北复东西。眼前次第人都老,世上参差事不齐。若要自家求安稳,一壶浊酒一盏灯。

      从这首诗中我们可以看到此时的唐伯虎心境已经稍好,有一种淡然面对世事的态度,但“一壶浊酒一盏灯”表明他还没有跳出自我。

      如果说这首诗还不够明显,那么他经过严子陵钓台时,写下的《严滩》足以证明他的精神境界还未超脱烦闷,有一种归隐的心理。

      汉皇姑人钓矶,鱼矶犹昔世人非。青松满山响樵斧,白舸落日晒客衣。眠牛立谁家牧?鸂鶒鸬鶅无数飞。嗟余漂泊随馇粥,渺渺江湖何所归。

      随着行程即将结束,想到古人严子陵得以躬耕垂钓终老一生,对于自己将何去何从则又陷入思绪茫然之中。

      然而,这种心理能让他在现实生活中有好日子吗?显然不能。正是因为此,他回家之后才又遇到了一次打击。

      最终因为口袋里没钱了,他不得已返回了苏州。唐伯虎因为长途跋涉,心力交瘁,大病了一场。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唐伯虎在家休养,表面上是养病,实际上是一种重生。

      远游回来后,摆在他面前的首要难题就是如何谋生。这是个人人都必须面对的生存问题。然而,在这个问题之前,还有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摆在他面前——第二任妻子竟然提出了离婚。

      唐家家道已经日渐衰落。再加上唐伯虎为人做事潇洒豪爽,花钱大手大脚,更让家庭的财务状况雪上加霜。本来唐伯虎之前就做了一件非常仗义的事情,帮助朋友朱存理买驴,然而这却令妻子非常生气,愤然回了娘家。唐伯虎回来后,又干了一件事儿使得夫妻关系彻底破裂。原来,好朋友徐祯卿将要赴京科考,唐伯虎典当一番后借给了他路费(因为路费,二人其后险些绝交)。之后,唐伯虎就将精力放在烟花柳巷及诗词歌赋、书画术数的研究上。

      出身官宦人家的妻子,显然忍受不了这样的情况。有些人认为唐伯虎的第二任妻子是为了唐伯虎解元身份才嫁给他,根本就不爱他。为此,给她取名泼妇、悍妇,并将各种不好的词汇和形象强加给这个女人。

      然而,当我们站在女性立场上去看,我们应该理解,为何一个女人宁可净身出户一分钱不要,也要与之离婚(按当时法律规定,女子提离婚的话一分钱都没有)。显然,她和大部分深受儒家观念影响的妇女一样,难以忍受更不会理解唐伯虎行为间的哲学意义。她和我们一样,乃是俗人世界里面的一滴水而已。

      唐伯虎娶了个妓女

      离婚后,孤身一人、穷困潦倒的唐伯虎更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经常与青楼名妓沈九娘来往。显然,对苏州名人唐伯虎,沈九娘早已是如雷贯耳。沈九娘粗通文墨,对于有才学的人很是敬佩。而苏州才子唐伯虎此时的境况已经大大好于两年前。

      人们对于科考舞弊案已经慢慢淡忘,往日的乡情已然重新再现。无论是对唐伯虎才学的肯定,还是为了苏州人的尊严,同时由于唐伯虎的朋友们对其高度肯定,相信唐伯虎被冤枉的人越来越多。

      1502年,唐伯虎千里大游玩归来后便开始专职卖画为生,从那时起他遇到了人生中最爱的女人——青楼名妓沈九娘,久而久之他便有意与沈九娘成婚(唐伯虎的第三次婚姻)。而这一行为,显然破坏了儒家观念特别是程朱理学。兄弟唐申大加反对,兄弟二人失和。某日,因为一件小事,两兄弟大吵大闹,恰巧此时,好友文征明赶到。文征明一阵劝导,这才罢休。

      然而,事情并未了结。自回到苏州后,唐伯虎经常流连青楼,文征明早对其有了很大的看法,便以书信的形式对唐伯虎进行了规劝。唐伯虎见状,立刻回复了一封《与文征明书》(请注意文中词句的语气,后面有简单的现代文翻译)

      寅顿首征明足下:

      无恙幸甚!昔仆穿土击革,缠鸡握雉,参杂舆隶屠贩之中,便投契足下,是犹酌湜沚以餴饎,采葛覃而为絺绤也。

      取之侧陋,施之廊庙,冠剑之次,人以为不类,仆窃谓足下知人。比来痴叔未死,狂奴若故,遂致足下投杼,甚愧甚愧!且操奇邪之行,驾孟浪之说,当诛当放,载在礼典,寅固知之。然山鹊暮喧,林鸮夜眠。胡鹰耸翮于西风,越鸟附巢于南枝。性灵既异,趋从乃殊。是以天地不能通神功,圣人不能齐物。至农种粟,女造布,各致其长焉。故陈张以侠正,而从断金之好;温荆以偏淳,而畅伐木之义。盖古人忘己齐物,等众辩于鷇音;出门同人,戒伏戎之在莽也。寅束发从事,二十年矣,不能翦饰,用触尊怒,然牛顺逆,愿勿相异也。谨复。

      我们先看看唐伯虎这篇文章的内容:首先,他说征明兄没有什么病这太好了。小时候我跟着父母一起做小生意、杀鸡卖酒的时候,就和您的关系非常好。别人都说我行为怪异,但我不管那些,因为我知道您对我是了解的。从前您的父亲(痴叔,是用典,指西晋王湛,不善言谈但才学甚高。此处用以夸赞文征明的父亲文林)尚在世(文林亡于科考舞弊案同一年,但时间在后),我的臭脾气还像以前一样,依然我行我素,气得您拿织布的梭子扔我,现在想来真是惭愧呀。

      看到这里,我们看到唐伯虎似乎有悔意,然而,他话锋一转,却说,我也知道奇谈怪语、行为乖张的我不符合礼教。然而,山雀傍晚鸣叫,林鸮夜眠,胡鹰在西风中展翅高飞向北方飞去,南方的鸟飞往南方。这是为什么呀?它们之间灵气不同,当然志向不会一样。

      看到这里,唐伯虎霸气十足,摆出了一副绝交的架势。之后,他又摆出了居高临下的态势:天地万物没有全都会的,连圣人都做不到,男人种地,女人织布,都是用其所长,只有这样才能兄弟同心(断金)。

      最后,唐伯虎两手一摊,对文征明说道:寅束发(15岁左右束发)从事,二十年矣,都这样过来了,希望您不要强行改变我!

      文征明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短短五年时间,唐伯虎就成了这样的人。当年科考舞弊案出来后,他心情不好,出去散心时,还曾经留过书信,要我(文征明)好好照顾他的兄弟,怎么刚刚过了四年,他就变成了如此模样!想到此处,文征明站起身,找出了唐伯虎当年给他的书信,上面的字仍然清晰:

      但吾弟弱不任门户,傍无伯叔,衣食空绝,必为流莩。仆素论交者,皆负节义。幸捐狗马余食,使不绝唐氏之祀。则区区之怀,安矣乐矣,尚复何哉!唯吾卿察之。

      兄弟孱弱,又没有叔叔伯伯,我怕他没吃的没穿的被饿死。我的朋友们都是很讲义气的人,望你们行行好把那些狗呀马呀吃剩下的东西周济周济我兄弟,千万不要让我们唐家断子绝孙呀!

      看到此处,文征明两眼落泪。

      因为,与朋友兄弟失和,唐伯虎的心情糟糕透顶,于是他便在明孝宗弘治十八年(1505)九月去了休宁县城西15公里处的道教圣地齐云山游览。果然,心情大好,为此,留下了一首七律《齐云岩纵目》:

      摇落郊园九月余,秋山今日喜登初。

      霜林著色皆成画,雁字排空半草书。

      曲蘖才交情谊厚,孔方兄与往来疏。

      塞翁得失浑无累,胸次悠然觉静虚。

      唐伯虎的双面人生——新旧时代的怪胎

      齐云山玉虚宫道长汪泰元要写碑铭。起先请了一个姓贾的秀才写,但他要二百两润笔费,但道长拿不出来。幸好唐伯虎来到,他分文未要写了《齐云岩紫霄宫元帝碑铭》。这就是“孔方兄与往来疏”的来历。

      同时,又应王友格之请,为他写了《王氏泽富祠堂记》,其开头便介绍了不凡的家庭背景,“徽歙多世家,泽富之景曼氏,是其一也”,其后又交代了此行的目的,“弘治乙丑,余行旅过徽,友格以币交,故为记其事云”。

      此时的唐伯虎在与朋友们的相聚中,除了祝允明、文征明等特别要好的朋友外,他的各种记、铭、书、画等其实都是要钱的。所以说,此时的唐伯虎已经因为第三任妻子的出现、和兄弟交恶等原因,逐渐回归到世俗世界。

      之后,又为吴明道撰写了《竹斋记》。在此处不妨插一笔,正德十四年(1519)十二月朔日(有人认为应该是1505年所写,意见不一),唐伯虎又在这个地方给汪时萃画了《双鉴行窝图》。

      因为唐伯虎当时的知名度颇高,许多人都愿意为他的作品掏银子。因此,那时的唐伯虎生意兴隆。

      唐伯虎一意孤行,终于在1505年娶了沈九娘。而为了更好地生活,唐伯虎决定建立别院,供夫妻二人居住,毕竟与弟弟一家生活在一起有很多问题。而这个行为,又很符合日后万历时代的特征,万历时代知识分子界有一个很流行的口头禅,我在后面又加了一句,这样晚明的特点就全了:改个号,娶个小,盖一间大房子。

      唐伯虎盖了桃花庵

      一来沈九娘的身份,出出进进不太方便;二来唐伯虎生性放诞,经常与艺术界的朋友相聚,和唐申的生活方式不太合拍,对双方都是一种打扰。

      此时,唐伯虎有三项资源可以动用:一是父亲所剩的遗产;二是卖画收入;三是沈九娘的嫁妆。

      第一项,不用太想,定然所剩不多。唐伯虎在科考舞弊案之后就靠典当支撑,千里大游玩所花的路费恐已用去大半。更重要的是,作为一名艺术家,藏书是他的嗜好,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动用。因此,这部分能用的并不多。

      第三项,则对于男人来说是轻易不会考虑的。从二人婚后的几年时光里,我们可以猜想,她的大部分嫁妆钱都花在了日常开销上。

      第二项,也是我们今人时常挂怀的就是唐伯虎的画作书法售卖情况。后世人常常说他因为才名远播,他的画应是供不应求。然而,仔细猜度,真实情况恐怕并非如此。唐伯虎的画作在古玩书画界市场上的售价与他的知名度并不成正比,更何况这个知名度是在众多唐迷的烘托下才得来的。彼时,苏州艺术氛围浓重,能与唐伯虎比肩者不下十数名,在此种情况下,他的售画行为带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否则,也就不会有日后唐伯虎慨叹:

      十朝风雨若昏迷,八口妻孥并告饥。信是老天真戏我,无人来买扇头诗。青山白发老痴顽,笔砚生涯苦食艰。湖上水田人不要,谁来买我画中山。荒村风雨杂鸡鸣,轑釜朝厨愧老妻。谋写一枝新竹卖,市中笋价贱如泥。书画诗文总不工,偶然生计寓其中。肯嫌斗栗囊钱少,也济先生一日穷。白板门扉红槿篱,比邻鹅鸭对妻儿。天然兴趣难摹写,三日无烟不觉饥。

      正是因为这种不稳定的生活,时而饱时而饥的生活状态,使得沈九娘的身体日渐衰弱。特别是1509年苏州水灾,唐伯虎的卖画生涯自然会因此中断。这一下,全家重担都落在了沈九娘身上。而其勤俭持家、锱铢必较的结果就是过度劳累、提前病倒。最终在1512年冬,沈九娘离世。

      对妻子的死,想必唐伯虎带着深深的自责。时人、后人都不必怀疑二人的感情多么牢固,在唐伯虎悲苦的一生中,在情感生活领域,这十年无疑是他最幸福的十年。正如他在诗中所说:“镜里形骸春去老,灯前夫妻月同圆。万场快乐千场醉,世上闲人地上仙。”

      作为男人,他并没有让自己的女人衣食无忧,唯一能够给她带去的就是精神上的安全。自1505年唐伯虎成婚之后,青楼艳场唐伯虎去的也就少了。他们夫妻二人便在桃花庵中幸福地生活着。尽管贫困。

      沈九娘死后的若干年,一次出扬州城卖画归途,他想到了她,由此便写下了一首思念故妻的哀婉诗作,名曰《扬州道上思念沈九娘》:

      相思两地望迢迢,清泪临门落布袍。

      杨柳晓烟情绪乱,梨花暮雨梦魂销。

      云笼楚馆虚金屋,凤入巫山奏玉箫。

      明日河桥重回首,月明千里故人遥。

      其后,唐伯虎便带着女儿独自在桃花庵居住。妻子亡后,单独抚养女儿的艰辛使他想到了老朋友,想到了兄弟。40岁生日时,尚有妻女相伴,而此时,却少有故人。

      有一种说法,说某次唐伯虎生日,祝允明和张灵等都在外地,徐祯卿和朱存理等人亡故,唐申因为兄弟失和一家子都没有来贺。最终,正在唐伯虎悲悲戚戚之时,文征明率领一家老小前来祝寿。其后,唐伯虎便写下了《再与文征明书》,盛赞文征明:

      昔项橐七岁而为孔子师,颜路长孔子十岁;寅长征仲十阅月,愿例孔子,以征仲为师,非词伏也,盖心伏也。诗与画,寅得与征仲争衡;至其学行,寅将捧面而走矣。寅师征仲,惟求一隅共坐,以消镕其渣滓之心耳,非矫矫以为异也。虽然,亦使后生小子钦仰前辈之规矩丰度,征仲不可辞也。

      无怪乎袁宏道批语称之为:真心实话。谁谓子畏狂徒者哉?

      其后,在文征明、祝允明等人的撮合下,唐伯虎兄弟重新和好,将唐伯虎失去妻子的悲哀慢慢抹平。似乎一切都好了起来,然而,紧随其后的宁王之邀又使他遭逢一场大难,皮肉之苦再次降临。最终,他悟得了人生的真谛,一首劝解世人的千古悲壮之歌诞生了,这就是著名的《百忍歌》:

      百忍歌,百忍歌,人生不忍将奈何?我今与汝歌百忍,汝当拍手笑呵呵!朝也忍,暮也忍;耻也忍,辱也忍;苦也忍,痛也忍;饥也忍,寒也忍;欺也忍,怒也忍;是也忍,非也忍。方寸之间当自省,道人何处未归来,痴云隔断须弥顶。脚尖踢出一字关,万里西风吹月影;天风冷冷山月白,分明照破无为镜。心花散,性地稳,得到此时梦初醒。君不见如来割身痛也忍,孔子绝粮饥也忍;韩信跨下辱也忍,闵子单衣寒也忍;师德唾面羞也忍,刘宽污衣怒也忍;不疑诬金欺也忍,张公九世百般忍;好也忍,歹也忍,都向心头自思忖。囫囵吞却栗棘蓬,恁时方识真根本?

      此时的唐伯虎已经开始真切地感受到了世俗世界的强大,他开始表面上屈从于世俗社会。原因很简单,他需要面对生活的压力。他要卖书画赚钱,他要卖文赚钱。而要卖就要针对对方的需求,按照人家的要求去写,否则你没饭吃。

      他的心分为了两半,一半在旧时代,一半在新时代

      人家让你写个墓志铭,人家写的都是好词好句,你偏偏有啥说啥。把死者的肮脏事儿全抖出来啦。例如:这死鬼小时候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长大后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侮辱老娘调戏嫂子侮辱儿媳,哈哈,现在这家伙终于死啦!大快人心。

      正如人家过寿,左一个长命百岁,右一个松柏常青。你比较个性,说了句:长命百岁不可能,你都活八十了,早该死了。“老而不死是为贼”!要是您,您说您会给他钱吗?不揍个乌眼青、腿折胳臂断了不了事。所以说,他要向世俗低头,尽管他的内心还在保留着很强的自我。

      民间唐伯虎形象中有一则小故事《这个婆娘不是人》,就很能说明这一点。

      某年某月某日,正在家中作画的唐伯虎,突然听到屋外人喊马嘶,鼎沸的声音吵得他不得不起身观看,只见门外闯进十多名如狼似虎的家丁。个个都是黑衣黑裤黑便帽,每个人都带着喷人的酒气。

      “哎,哎,谁叫唐寅!”其中一人高声叫着。

      唐伯虎闻听鼻子一歪,非常看不起这帮人。因为古代人没有叫名的,您看《三国演义》曹操刘备以及个中有深仇大恨的人,在写信、对阵的时候,都是孟德、仲谋、玄德、云长、翼德等。就算是杀父夺妻这样的大仇都得叫字,否则会被人看成没有文化,二流子一个。

      “唐寅没有,有一个唐子畏!”

      那人一听,说道:“哎,你告诉他,张大老爷的母亲张太夫人要做寿,过去给太夫人写个《祝寿歌》,听见没!”

      唐伯虎微微一笑:“一定带到!”说完,这帮奴才呼啦啦地离开了。

      唐伯虎冷冷一笑:“哼,张大老爷,我听说过,就这小子平日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为富不仁,我给你娘祝寿?哼,想得美!”

      唐伯虎转身回屋继续写诗作画。第二天,同样的场景再次上演。上次那个家伙踢门而进,指着唐伯虎嚷道:“唐子畏,你告没告诉唐寅,给我家太夫人祝寿?为何昨天唐寅没有去府上回话?”

      “哦,我不是唐子畏呀,我叫唐伯虎。”

      “哦,你不是唐子畏呀,那好,你告诉唐寅和唐子畏去张大老爷府回复!”

      “好,好,好。”唐伯虎笑着回答。

      第三天,这帮人再次闯了进来,一把揪住唐伯虎:“小子!你原来就是唐寅呀!你装,我让你装!”说完举拳便要打。唐伯虎连忙怒道:“好大胆的奴才,我给您老太夫人祝寿,弄好了,你家老夫人得奉我为上宾,你敢动我!”

      这帮奴才一听,还真有些害怕,连忙松了手,将唐伯虎半押半拥着弄到了张府。这时候,张府人头攒动,真是人挨人人挤人。一听说“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唐伯虎到了,众人全都围了过来。

      张大老爷一看唐伯虎来了,高声笑道:“唐才子才高八斗,今日请您来为我母亲祝寿,真是叨扰了!”

      唐伯虎冷冷一笑,心道:“真会装!你那样请法儿,我不来能行吗?你这老小子为非作歹一辈子,今天看我怎么戏耍你!”

      张太夫人也听说唐伯虎到了家中,于是专门打扮了一番来到大厅。

      “唐才子,该您啦!”张大老爷说完了空洞的母贤子孝的大论之后对唐伯虎说。

      唐伯虎冷笑着来到富贵的老妇人面前,说道:“这个婆娘不是人!”

      “啊!”张大老爷豁然站起,要不是旁边的宾客拦着他就要冲上去给唐伯虎一个嘴巴。

      “好似南海观世音,”唐伯虎说出了第二句之后,众人欣欣然,唐伯虎接着说,“两个儿子都是贼。”

      张大老爷一听,猛然站起,一把揪住了唐伯虎:“姓唐的你敢骂我们兄弟,哼,要不是二弟现在正在赶回来的路上,他听到你这句话就得杀了你!”

      “张大老爷不要急嘛!我还有下面一句呢!”

      “什么?”

      “偷来蟠桃寿母亲。”

      “好!”众人齐声叫好。张大老爷笑得十分尴尬。

      这则故事的真实性较高。在这一阶段,从大的环境来说,有钱人特别是商人虽然社会地位已经有了较大的提高,但以唐伯虎为代表的文人墨客对其尚属于平视状态。因此,面对财大气粗、有钱就很任性的商人,就会利用自己的机智一边戏谑有钱人,一边从有钱人处得到好处。

      作为新旧两个时代的见证人,在旧时代理念下,他这个时期也创作了不少规劝世人的诗词,主要是教人重德行。例如《警世》:

      交朋切莫交无义,做鬼须当做有灵。

      万类之中人最贵,但行好事莫相轻。

      《检斋》:

      检束斯身益最深,检身还要检诸心。

      鞠躬暗室如神在,恭己虚斋俨帝临。

      视听动言皆有法,杯盘几席尽书箴。

      遥知危座焚香处,默把精微义理寻。

      唐伯虎身上的旧时代特征——陈孝子歌

      在唐伯虎的诸多朋友中,有许多人可以说是天才,但相对来说都是各自有自己的发展方向,唐伯虎的画、徐祯卿的诗、祝允明的书法,文征明则是在综合平衡中发展,基本都属于第二名。但细分起来,各有优缺。

      例如,唐伯虎在生活上虽然放荡不羁,但他的诗书画特点却以写实、表达真切愿望为主,而祝允明则如狂人般无拘无束,大有气吞山河之势。体现在书法上,唐伯虎以规规矩矩的楷书、行书为主,很少有草书,狂草几乎没有存世。而祝允明则楷书、行书、草书、狂草无一不精。因此,唐伯虎在诗书画三个方面书法也是最薄弱的。

      不仅如此,唐伯虎在天才、“风流才子”等光芒掩盖下,却也有着一些平庸的地方,例如他的审美观、宗族观、继承观等,显然都没有超脱同时代人物的思想束缚,甚至更保守。

      中国人无论你怎么叛逆,其最终都是要回归儒家思想。唐伯虎其实也是如此。唐伯虎幼年不知孝顺父母,等知道了孝顺父母已经晚了,例如他的遗作《陈孝子歌》就是明证。这是他的遗作,但没有完成。可见在其行将就木之际,他更思念起故去的亲人。也许是在晚秋时节,看着满地的落花,他颤巍巍地移动着身子,一边想着母亲,一边不知不觉地想到了陈立兴。

      元朝有一个叫陈立兴的人,以砍柴为业,母亲年七十,瘫痪且盲目。她母亲爱吃王家糕,他每天从郊区走到城里去买。由此,唐伯虎深为感动。也许是唐伯虎即将离开人世吧,或者人老了总会想起过去。

      回忆过往的岁月,有儿时的嬉戏、父母的斥责,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他一边慨叹着一边书写着。唐伯虎不禁悲痛不已,特别是对母亲的思念日益加重。可惜诗还未写完,人已经没了。后来钱贵为之序,并写:

      元季有孝子,姓陈名立兴。结屋住蠡口,采樵以养生。有母年七十,瘫痪双目盲,居然卧床席,九年六月零。爱啖王家糕,其家住在城,地名临顿里,相去将一程。每日买一贯,持归母点心。如此以为常,不限晦与明。……我为赋其事,兼述旧所闻。五通为神仙,十号称世尊。诸佛证圆觉,群仙保长生。晋昌唐寅撰。

      此上吾友唐君所作,凡百四十有六句。皆出等闲谈笑,而词源滔滔,出不容己,有非苦思剧学所能及者。然不及终篇,遂成绝笔,余窃悲焉。……因效其体,作五十四句续而成之,殊愧不相似也。……道远名徒在,忙昧未足凭。试泛鑫日塘,近以白年征。……既永尔庙食,子孙更绳绳。我歌宁有极,为尔传云仍。嘉靖乙酉春仲一日,致鸿肿寺漕湖钱贵。

      除此之外,最典型的就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思想。因为儿子早死,其后又娶了一房但没有生养,最后娶了沈九娘也仅是生了一个女儿。为此,唐伯虎极为苦恼。恰巧弟弟唐申生了一个儿子长民,其后长民夭折。唐伯虎有幸在五十一岁的时候,看到弟弟又生下次子兆民,五十二岁时生下三子阜民,唐伯虎弥留之际,恐怕有过一丝挂念。为此,唐申便当即将唐兆民立为唐伯虎的过继子。

      唐兆民所写的《遗命记》将唐伯虎的一生进行了介绍,其间记录了一段感人肺腑的话,令今人读之无不落泪:

      父抚予长,述以前事,率祭墓前,语伯曰:“噫!而今而后,兄无若敖之叹矣。”予是时始知有蓼莪之感,然而事父之心,益敬而孝,其晚景偷乐,晏如也。忽于二十一年壬寅九月,予父病危,召予曰:“尔伯向日所言,我当更其说以示后人,汝须记之。”益抚掌而言曰:“昊天之聪,不剪唐宗。今有二子,以送我宗。兄有兆儿,予有阜童。泉台含笑,尔我何穷。”言毕大笑,俄顷而逝。

      看到这里,我头脑中立刻闪现出这样一幅场景:晚秋的风,强地刮着坟前的一老二少。“哥哥,你安心地和爸妈在一起吧。兆民是你的儿子,我有阜民,你安心吧。”说罢,唐申伸出了右手,掌心贴在了“唐寅”二字之上,满脸泪痕。

      也许,这个场景对于女权主义者来说非常气愤,因为,他们兄弟二人都没有将“女儿”考虑在内。然而,历史归历史,今人归今人。他们的兄弟之情,让人无法不感动。

      许多后世具有唐伯虎思维方式的“心学”信徒,都很惊讶:唐伯虎怎么会写出这样的东西。其实,唐伯虎经受着世俗社会的煎熬,他不得不这样写。

      其次,是教人知足常乐,与世无争,多多快乐逍遥。例如:

      富贵荣华莫强求,强求不出反成羞。(《叹世》)

      善亦懒为何况恶?富非所望岂忧贫?(《四十寿》)

      《警世·世事如舟》:

      世事如舟挂短篷,或移西岸或移东。

      几回缺月还圆月,数阵南风又北风。

      岁久人无千日好,春深花有几时红。

      是非入耳君须忍,半作痴呆半作聋。

      《警世·万事由天》:

      万事由天莫苦求,子孙绵远褔悠悠。

      饮三杯酒休胡乱,得一帆风便可收。

      生事事生何日了,害人人害几时休。

      冤家宜解不宜结,各自回头看后头。

      其中最为人们常用的就是《警世》中“冤家宜解不宜结,各自回头看后头”,几乎成为人们口中最常出现的句子之一。

      除此以外,还有《赠人游》:

      功名何必苦追疑?心事从来天可知。

      《失题》:

      于人无忮求,于世无乞索。

      天下方太平,乡里免漂泊。

      君能知此趣,吾诗所以作。

      可以说这个时期的唐伯虎是非常痛苦的,表面上他无所谓,买画的人除了交钱之外,还要送酒。其实,这仅仅是他摆脱痛苦的一种手段而已。

      唐伯虎抓紧赚钱盖房子搞装修

      文征明这个人脾气非常好,一辈子没说过别人坏话。因此,君子绝交不出恶语。看唐伯虎那样决绝,也就不再主动搭理他了。唐申呢,毕竟是兄弟,虽然失和但也时不时地让儿子长民去看望伯虎。好在唐伯虎自己卖文鬻画,自在逍遥,起初,他孤身一人便到吴趋坊巷口临街的一座小楼中居住。

      抓紧赚钱盖房子

      在那里,他开始积极抓紧创作,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赶紧赚钱为沈九娘赎身。因为,妓女要想正式嫁人那是必须要经过老鸨的同意,并赔偿她口中的“损失费”。作为妓院的摇钱树,沈九娘的赎身钱肯定不少。作为家中长子的他,动用家里的钱本来可以,但因为兄弟的坚决反对,他也只好用自己的才华赚到这笔钱。

      后来,他和沈九娘正式成婚之后,便觉得那里一是空间太小,二是毕竟那个地方对于他来说太吵,而且也不方便。他便决定在城北桃花坞建一个别院,这就是后来著名的桃花庵。桃花坞原是宋人章庄简的别墅,但经风雨沧桑,早成了一片废墟。不过因为这个地方景色宜人,有水(一条小溪)有树还有一个小土丘,非常适合半隐居的唐伯虎居住。他还为此拟了几间屋子的名称,如“学圃堂”“梦墨亭”“蛱蝶斋”等。

      唐伯虎在1505年决定筹建桃花庵别院,1507年建成,桃花庵建成后,唐伯虎写了一首《桃花庵歌》: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当我们仔细探究这一期间他的所作所为时,会发现唐伯虎并非我们以为的那般舒服与坦然。虽然,唐伯虎也有凡买画者皆要送酒的潜规则,然而,这只是在他画作好销的时候。当全家上下饥寒交迫的时候,唐伯虎也只能徒劳地发着“不使人间造孽钱”的慨叹。

      这段时期,是唐伯虎创作的高峰阶段。尽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桃花庵的工程都没有顺利进行,有成烂尾楼的风险。不巧,此时债主们又纷纷前来,万般无奈的唐伯虎只好向当官儿的朋友徐祯卿借款。大概时间,我们可以推算一番:1505年徐祯卿考中进士,1507年桃花庵建成。因此,借款的行为大致发生在1506年。

      唐伯虎借钱,当个好官真不容易

      说到徐祯卿这个人,可不简单,论诗才,在当时的人心目中,他是“四大才子”之首。唐伯虎的诗才在当时文豪的眼中,只能排在第三,唐伯虎最为人称道的是画。例如清人沈德潜编选《明诗别裁集》只收录了文征明两首诗,而徐祯卿则多达二十三首,唐、祝则为零。

      《明诗综》在评论明代大诗人的特点时也指出,李梦阳以气势称雄,何景明以飘逸闻名,徐祯卿则以真挚的情感为人们称道。

      更难能可贵的是,徐祯卿家境极为贫寒,起先是靠着借唐伯虎好朋友刘嘉德家中藏书学习,刘死后又经常去唐伯虎家中看书,靠着借书学得五车之才,非常了不起。他成名也比唐伯虎要早,16岁写的《新倩集》便使他在才子集中的江浙地区闻名,但在官场上他却屡次被贬,屡遭同僚上级排挤。

      唐伯虎跟徐祯卿的关系因刘嘉德和借书等原因,变得非常好。向他伸手借钱完全可以,凭着这些关系徐祯卿也还真应该借。更何况,唐伯虎在金钱上还帮过他一次大忙。

      原来,1501年徐祯卿乡试考中,要去京城会试但没有钱,唐伯虎等朋友便出资帮助他,但可惜1502年会试失败。三年后,即1505年才再次进行会试中举。

      按通常人的想法,这样的大才子,当官肯定能当大官,有才华嘛。唐伯虎向他借钱肯定会给的,令唐伯虎没有想到的是,徐祯卿竟然说没有钱!

      当读完徐祯卿不借钱的回信后,可以想见唐伯虎的愤怒。他觉得很冤:想当年,为了给徐祯卿凑进京赶考的路费,自己出力最多,闹得和老婆都离婚了。不想,这家伙当了官儿后就鼻孔朝天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唐伯虎一怒之下不理睬徐祯卿了。

      其实,唐伯虎和我们都犯了一个错误。有才华的人未必能当官,特别是大官。事实上,徐祯卿当的这个官当得是又累又憋屈。

      因为他长得比较丑,皇帝看后心生厌恶,便没有按照规矩让他去翰林院做翰林(翰林院是专门起草机密诏制的机构,翰林会经常见到皇帝,皇帝也是为了眼不见心不烦),改派他去了大理寺做了一个左侍副官。

      明朝的官员工资特别低,而他又在大理寺这个相当于今天的最高法院,当了个小官——大理寺左寺丞副(七八品),即使他想贪,恐也轮不到他。更何况,他非常刚正廉洁。

      文人才子当官往往过于书卷气,聪明者经过几次打击后,便可以迅速融入官场;迟钝者往往屡败屡挫,至死不渝。而徐祯卿就属于后者,他虽因“文章江左家家玉,烟月扬州树树花”驰名天下,在官场上却无籍籍之名且屡次被贬,屡遭同僚上级排挤。

      唐伯虎借钱的1506年,徐祯卿正处在官场生涯最倒霉的时期,他因被属吏蒙骗,稀里糊涂地放跑了一个犯人,因此被降为国子博士。可巧在这个倒霉时刻,唐伯虎来借钱,他怎么可能有呢?

      并不知内情的唐伯虎错怪了徐祯卿,而徐祯卿见几个月过去了唐伯虎也不给自己回信,自己再次去信交流诗作也不搭理,大为不解。无意间,与朋友们交谈,才得知唐伯虎对自己不借钱的行为非常不满。为此,徐祯卿连忙给唐伯虎写信告知自己的无奈。

      见《唐生将卜筑桃花之坞,谋家无赀,贻书见让,寄此解嘲》

      予昔攀白日,虹霓干紫庭。

      浮沉帝座侧,无人知岁星。

      侧侍公车无所欢,聊骑天马出长安。

      南下苍江浮七泽,还携谢客弄波澜。

      青倪中开秀庐岳,瀑布洒入千峰寒。

      冥冥仙气贯南斗,直欲凌身烧大丹。

      回裾西拂巫山浦,浩荡欢心间云雨。

      归来欲奏楚王书,汉主上林方好武。

      黄金不遇心自吁,白璧无媒翻见侮。

      昨日结交燕少年,酣歌击筑市中眠。

      正逢天子失颜色,夺俸经时无酒钱。

      入门百结鹔鹴尽,笑立文君明镜前。

      却思旧日高阳侣,黄公酒垆何处边。

      天下绨袍谁不怜,郄卿未具山中橐。

      何人为买剡溪田,唐伯虎,真侠客。

      十年与尔青云交,倾心置腹无所惜。

      击我剑,拂君缨,请歌《鹦鹉篇》。

      为奏朱丝绳,胡为扰扰苍蝇之恶声?

      我今蹭蹬尚如此,嗟尔悠悠世上名。

      唐伯虎看到这封书信后,这才理解了徐祯卿当时的无奈,便回信与之和好。

      许多人都非常吃惊唐伯虎也这么世俗,然而这就是真实的唐伯虎。唐伯虎确实是才子,也确实是天才,但是才子、天才也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桃花庵1507年建成后到1514年被宁王邀请去南昌的7年时间,唐伯虎迎来了创作高峰,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婚姻幸福。人的心情好了,自然动力十足。例如1508年就创作了《岁朝图》《阳山积雪图》《杏花草阁图》《唐解元正觉禅院牡丹图立轴》《许由挂瓢图》《江山骤雨图》《山居风雨图卷》《林屋洞图》《秋声赋图》《垂虹别意图》《齐云岩紫霄宫元帝碑铭》《秋山红树图》《夏山欲雨图》《题钱元抑小像》等书画诗文。这些大多都被出售了。

      在这段时期,他也创作了非常著名的《桃花庵歌》,许多人都认为这是“出世”“大隐”的明证,自此,他开始忘情于世间,真正且彻底地蔑视起了世间俗物。然而,本人认为,其实这首诗,在本质上仍然是他对于世间功名之路难成的一种无奈的挽歌。他在心底嘲弄着自己。正如,他在父母、妻儿、妹妹亡故后去青楼麻醉自己一样。

      最能表现这一点的就是1508年唐长民之死。

      1508年,唐伯虎又遇到了人生的又一大悲哀时刻——侄儿唐长民的夭亡。秋九月,唐伯虎带着泪痕,再次迈出孱弱的双腿,在沈九娘的搀扶下,来到了儿子(长民过继给了伯虎)坟前,抚摸着墓碑,唐伯虎嘟囔着:“莫非我真的是白虎星转世吗?”

      我们经常叫唐寅为“唐伯虎”,那个时代的人经常叫他“唐子畏”或“唐解元”,其实,最应该叫的却是“唐白虎”。当我们查看唐伯虎画作的时候,你会发现一个奇特的现象,从现存的画作看,除了17岁的作品《贞寿堂图卷》(现藏于故宫博物院)、29岁的作品《虚阁晚凉图》(1499年农历12月底或1500年1月。一部分人认为是伪作,其原因那时科考舞弊案刚过去,他恐难有此心情;其二就是他题字的书体与23岁以后的其他作品完全不同)外,唐伯虎的绝大部分画作,用的都是“唐白虎”“唐白虎诗画印”“唐寅私印”“南京解元”“逃禅逸吏”等落款,没有看到过用“伯虎”或“唐伯虎”的章和字款。

      以“唐白虎”印留世的就有:《震泽烟树图》《幽人燕左图》《关山行旅图》《松间草阁图》《毅庵图》《东篱赏菊图》《江南农事图》《临流倚树图》《杂卉烂春图》《王蜀官妓图》《摹韩熙载夜宴图》《林李公麟饮中八仙图》《骑驴思归图》《悟阳子养生图》《钱塘景物图》《函关雪霁图》《风竹图》《秦士图》《云山图》《西风吹叶图》《桐山图》《空山长啸图》《野亭霭瑞图》《葑田行犊图》等。

      这是为什么呢?按理说,白虎星是煞星,是凶星。然而,唐伯虎却以此为名,可以说这本就透着一股邪气、一股强大的自责感。其实,我们常人也是如此,有的人人生三大悲——少年失怙、中年丧妻、老年丧子都遇到了,他就经常自我解嘲:“哎!我真是命硬呀!”唐伯虎也是人,也会自我解嘲。

      现在我们就来看看这篇墓志铭《唐长民圹志》,请注意黑体字。

      长民,余弟申之子也,母姚氏。余宗不繁,自曾大父迄先府君,无有支庶,余又不育,暨有此子也,兄弟骈肩倚之。年十二,颖慧而淳笃,在父母侧,未尝仰视跋步,读书夜必逾甲乙,其兴亦未尝至漏尽也。有间必诣余,是外更无他适。余每心计曰:“唐氏累世植德,耳目可指摘而言者五代矣。闾门巷途,称为善士,无有间言。天必佑之,振起其宗。”及余领解都下,顷以口过废摈,而犹冀有此子也。今不幸以死,又将何所赖也?岂余凶穷恶极,败坏世德,而天将翦其宗耶?而余束发行义,壶浆豆羹,兄弟欢怡,口无莠言,行不诡随,仰见白日,下见先人。无忝于衷,昊天不聪,丧吾犹子,诚为善之无征矣。

      于乎冤哉!呜呼痛哉!卜以卒之年正德戊辰(1508)九月丙午,去死之日凡三月,葬城西五里晋昌旧阡殇之穴。陵谷迁移,志铭圹首,吮笔命词,涕之无从!铭曰:昊天不聪,翦我唐宗,冤哉死也,斯童!兄弟二人将何从?维命之穷!

      唐伯虎写的这篇墓志铭,先是介绍侄儿父母,之后说家族人丁不旺。紧随其后对侄儿夸奖一番说他聪明,在父母的督促下必然会成为家族的希望。而如今却夭亡,难道是因为过去的我造孽太多,做了许多不符合礼法的事情败坏了世风,老天爷在惩罚我们唐家?我们兄弟二人自从成人后品德和行为都能对得起天地和先人,怎么能这么惩罚我们唐家呀!我觉得冤呀!痛呀!长民六月亡故,九月我们将他埋葬在城西五里地外的家坟内。现如今需要迁墓,我为他写墓志铭,边写边泣,痛苦难忍,唯有写下如下话语:

      老天爷呀你不辨是非,剪掉了我唐家的血脉,冤呀!冤呀!你看看呀,这里埋葬的人还是个小孩呀!如今,他走了撇下我们兄弟二人,我们日后可怎么过呀!哎!我们的命简直苦到了极点!

      悲痛总会过去,只要你足够坚强。可以想见,若不是有沈九娘在的话,唐伯虎能否挺得过这一关也未可知。然而,唐伯虎毕竟是唐伯虎,他在爱情的扶助下挺过了这一关,迎来了四十岁大寿。而在这之前,他接到了一个绝好的礼物。

    分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