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遭遇(肖洛霍夫)

来源:百科故事网 时间:2017-06-07 属于: 经典短篇小说

“有时候夜里睡不着觉,在黑暗中睁大一双眼睛想想:唉,生活,生活,你究竟为什么要那样折磨我?为什么要那样惩罚我?不论黑夜、不论白天,我都得不到解答……不,永远得不到!”他忽然醒悟过来,亲热地推推儿子说:“去吧,宝贝,到河边玩去,在大河旁边孩子们总可以找着点儿什么的。可得留神,别把脚弄湿了!”

刚才当我们默默地吸烟的时候,我偷眼瞧瞧这父子俩,就惊奇地发现一个我觉得很古怪的情况。孩子穿得很简单,但衣服的料子很坚固:一件旧的薄皮统子的上装,前襟长了些,不过很合身;一双玲珑的小皮靴,稍微宽大些,里面可以穿一双羊毛袜;上装的一只袖子曾经撕破过,却又很精细地缝上了,——这种种都说明一个女人的照顾,一双能干的母亲的手。父亲的样子可不同了:棉袄上有好几个地方烧了洞,只是粗枝大叶地补上;破旧的草绿色裤子上的补丁,不是好好地缝上去,而是用稀稀落落的男人的针脚钉上去的;脚上穿着一双差不多全新的军用皮鞋,可是一双很厚的羊毛袜却被虫蛀破了,它们没有接触到女人的手……当时我心里想:“要不是个鳏夫,就是跟妻子的关系搞得不好。”

他用眼睛送走儿子,低沉地咳了几声,重又开口。我全神贯注地听着:

“开头我的生活过得平平常常。我是伏涅什省人,一九〇〇年生的。国内战争中参加过红军,是在基克维泽师里。在饥饿的一九二二年,上古班给富农当马,总算没有饿死。可是父亲、母亲和妹妹都在家里饿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无亲无故、孤苦伶仃。嗯,一年后从古班回家,卖掉小房子,来到伏龙涅什城里。开头在木工合作社干活,后来进了工厂,当上了钳工。不久结了婚。老婆是在儿童保育院长大的。是个孤女。可真是个好姑娘!又快活,又温柔,又聪明,又体贴,我可实在配不上她。她从小就知道生活的苦难,也许因此养成了这样的性格。旁人看来,她也不见得怎么样出色,但是要知道,我可不是旁人,我看得清清楚楚。对我来说,天下没有比她更漂亮更称心的人了,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我下工回家,筋疲力尽,有时候就凶得象个恶鬼。你粗声粗气对待她,她决不会用粗言粗语回答你。不,从来不会,她又娴静,又亲热,不知道怎么样服待你才好。我们的收入虽少,她还是努力让你吃得又香又甜。你向她瞧瞧,气也消了,过一会儿就会去拥抱她;还会说:‘对不起,亲爱的伊林娜,我对你太粗暴了。你要知道,今天我干活很不顺利。’于是我们又太太平平,我自己也觉得心安理得。嘿,老兄,你知道这对工作有怎么样的意义吗?第二天早晨,我一骨碌爬起来,走到厂里,不论什么活到了手里,都顺顺当当,头头是道!瞧吧,家里有个贤慧的老婆,有着怎么样的意义。

“有时我领到工钱,偶尔跟同志们去喝一杯。有时喝了酒回家,一路上踉踉跄跄,那副样子旁人看来一定很可怕吧。你会觉得大街太狭窄,当然更不会说小巷子了。那时候我是个强壮的小伙子,身体结实得象魔鬼,很能喝酒,就是醉了,也还能自己走回家去。不过,有时候最后一程路只好放了头挡,那就是说,爬了回去,但还是爬得到的。可她对你既不责备,也不叫嚷,更不吵闹。我的伊林娜只是笑笑,连笑也笑得很小心,怕我喝醉了酒动气。她一面给我脱鞋,一面细声细气地说:‘安德留沙,你靠墙睡吧,要不睡着了会从床上滚下来的。’嗯,我就象一袋麦子一样倒下了,什么东西都在眼睛前面晃动。只在睡意蒙胧中,听到她用一只手轻轻地抚摩着我的头,嘴里喃喃地说些亲热的话,这是说,她在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