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历史——文治与科举、学校
文治与武功对举,它本着文官治国、儒术治国的原则,以发达的文官系统,追求以非暴力的手段达到较好的管理效果。文官历来都有,但文武分途是否清晰以及是否具有排外性,文武相对地位如何,历代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宋代文官地位之高、文官系统之成熟,在历代可算首屈一指。
文官系统之发展成熟,直接表现就是文官占据了官僚体系中最重要的位置,控制了从中央到地方的民政系统中的主要职位。其在官员总数中的比例也超过前代。在这套系统趋向成熟的同时,文官系统表现出相当强的封闭性。在中央,省、部长官,已不再有武官的空间,地方州、县官员,从长官到佐贰官,都以文官为主,仅沿边地区军务为先,尚给武将留了些余地。朝廷维持文官的强势,原因之一在于武将的不可靠,再则,对于繁琐的民政管理来说,文人显然更能胜任。
武人很难进入三省—州县的文官体系,而文人则侵入武人的领域。中央之枢密院,迅速为文官所据,军令部门转归文官掌握,仅文人无法熟悉的军政,仍归武人。地方上以文官知州、县事,兼本州、本县兵甲事,一路经略安抚使以文官为之。统合全国来看,武人大体脱离了各种政策之决策——包括军事决策,仅负责执行而已。由这种分工来看,文官地位明显较武人为高。宋廷在武装力量上投入的人力、物力和精力都绝不少,不可谓“轻武”,但其以文官来压制武人的地位,确可称为“抑武”。
文官系统的建设,是一个整体工程,它有一个复杂的官僚制度作为基础,但若没有数以万计的文官去填充它,它还是无法存在的。前代文官的来源复杂,若荐举、若恩荫、若吏员升陟,至唐代又以常规的科举考试,来选拔精英文士。正如钱穆所说,宋的制度,基本袭自前代,几乎未有创新者。然而,宋的长处正在于,前代曾有的制度,被择善而从且能加以完善,科举制就是在宋代臻于巅峰状态的。一个重要的变化发生于太宗朝。
在太祖时期,科举仍如五代时,每岁科考,取进士数人至十余人不等,偶或取诸科之士数十或百余。至太宗朝,科考改为间歇性举行,通常两至三年一科,平摊到每年,约进士百人,诸科二百余人,顿时填补了中低级文官的大量空缺,也鼓励了真宗创下一科取进士、诸科一千五百余人的纪录。表面看,较之以前,太宗取士仅是数量上发生变化,但后人一致认为,此举直接促成了太宗至真宗朝举国文风大盛、社会阶层流动顺畅,并使精英人物迅速向皇朝靠拢。在政府这一面,不仅可通过稳定的渠道网罗管理人才,用太宗的话来说,就是“田野无遗逸”、“朝廷多君子”。“文治”压过“武功”的基调得以确立。科举制之全面推进,太宗有开创之功。
在科举兴盛之时,学校蓬勃发展起来。真宗朝,个别私学已有较大规模和影响,于地方文化与科举贡献甚巨,并推动了官学的创立与普及。如大中祥符年间(1008—1016),应天府民曹诚于名儒戚同文旧居造屋百五十间,聚书千卷,招徒讲习,得真宗嘉许,改立为官学。仁宗即位之初,诏“藩辅”皆置学。“藩辅”者,京师近地及府、节度州,如此,则官学先普及于地区中心。至庆历四年(1044),诏各州、军、监置学,又许县立学,官学遂遍置于全境所有统县政区,且县学亦于发达地区逐次建立。徽宗崇宁元年(1102),规定全境各县立小学,且以小学—州学—太学的次序升补,升入太学后,得有一定比例优秀学生直接授官(称为“释褐”),此制部分代替了科举之制。至崇宁三年,徽宗下诏废除科举取士,一律通过学校递升—太学释褐来命官。宣和三年(1121),又诏复科举。徽宗的改革,力度实在是很大,当时文官系统遇到了什么问题以至于需要如此大动干戈?实难以猜估。但科举恢复以后,官学教育的成果也留了下来,一直向下延伸到基层政区的官学,此后与科举制紧密配合,构成一套成熟的文官培育机器,吸引为数日众的士子投身于儒业,为宋代三百年的“文治”提供了充足的参与者。
弟、侄的威胁不复存在,太宗得以顺利地传位于亲子。不过,传位也远非一帆风顺,第一位最有希望的继承人因“心疾”火烧王宫被废,第二位卒于太子之位,三子赵恒顺理成章地成为下一位继承人,即宋真宗(968年生,997—1022年在位)。宋太宗谋略固然不及唐太宗,不过,与兄弟争位、困于传位问题,这两点上两位“太宗”却颇为相似。
宋真宗赵恒像
创业不过两代,就需考虑收缩战线,停止攻势,转而守护已有疆域及巩固内治,因为农业民族并不适合无休止的进攻和扩张。汉武帝下罪己诏及武后拖垮府兵制,即未适时收缩之覆辙。宋太祖、太宗之武功,实逊于汉、唐创业之主,后代君主并无“祖宗余烈”可恃,加之承平既久,君主长于深宫,人民溺于安靖,兵士不耐劳苦,将领不习戈马,所谓文恬武嬉,欲其得逞于沙漠之中,何所凭藉?故而对于真宗以后的君主来说,其所能尽力者,一是固其边圉,勿使外敌交侵;一是善其内政,勿使祸起萧墙。国家建设若欲持续有“成”,则全然有赖于“守”。
太宗遗留下北疆问题有待解决,这对于真宗是个巨大的压力。因为,是否能将传统的汉地囊括于疆域之中,这是一个中原皇朝是否有足够的资格以正统自命的重要条件。真宗以一个盟约,结了一个兄弟之国,却失去了收复幽云汉地的机会,心有余恨。然而藉此以消除边疆危机,对于“守成”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较之其他朝代,宋代有两个特殊的机遇,一是经过晚唐五代,江南、两浙、巴蜀之经济与社会,一度超越华北,宋初就有了一个富庶的南方;一是宋辽缔盟,真宗以后百余年,华北长期安宁,这为北方经济的复兴创造了最基本的条件。宋益之以农商并重之策,民生日见丰裕。境内民庶对皇朝之认同,也正建基于此。
真宗仅有一子赵祯活过十岁,故而赵祯毫无悬念地继位,即仁宗(1010年生,1022—1063年在位)。其在位四十一年,是北宋统治时间最长的皇帝。仁宗接续宋初以来内部长期稳定的局面,他以谨慎保守的态度稳守祖宗基业,至其末年,北宋获得了逾一个世纪的安定发展,各项政策已臻成熟,社会经济之繁荣,此前任何时期皆不可企及。然而繁荣之下,亦有忧患。太宗引惹的北境危机,真宗给出的解决方式,算是差强人意。但在西北方向,同样由太宗种下的祸根,却因真宗的不思进取而养成巨患,终于在仁宗朝爆发。在南方,与安南接界处的“溪洞”酋长,竟然掀起摇动两广的叛乱。这似乎足以成为否定仁宗朝之为“盛世”、抨击当时“积贫积弱”的理由。不过,这些边患,其破坏力最终也仅限于边境,不具备令宋政权危亡的能量。它们倒是促使朝廷上下反思:如何改变持重状态下走向无力的趋势。这成为后来激进改革的先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