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解读——辛弃疾
辛弃疾宋代随着种茶、制茶经济的发展,饮茶文化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重要部分。然而,官府通过茶叶专卖制度对茶农与茶商的剥削也日益加强,同时州县的“额外科扰”,巡捕的“邀求无厌”,胥吏的敲诈勒索,茶农茶贩们被压榨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因而时有群起反抗之举。南宋孝宗时期,江西、湖南、湖北等地的茶贩,经常聚集起几百上千人的队伍。其中一人担茶,两人“横刀揭斧”为保卫,进行武装贩茶,以对抗政府对茶叶的垄断。官府诬指为“茶寇”、“茶盗”,常派军队进行镇压,斗争异常激烈。
淳熙二年(1175)四月,湖北路茶农、茶贩在赖文政领导下,正式举起义旗,公开与官府进行殊死的战斗。这支约几百人队伍由湖北突入湖南,多次打败官军,六月转攻江西,在吉州永新县山区与官军进行游击战,依靠山谷丛林和民众的支持与官军周旋。不久又进入广东,岭南地区为之大震,朝廷接连派官兵堵截追杀,都遭失败。起义军又回兵江西永新山区,因这里已有民众基础,起义军如鱼得水,活动“诡秘莫测”。
七月,朝廷任用辛弃疾为江西提点刑狱,节制诸军进行镇压。辛弃疾派出敢死劲旅,深入山区搜捕,起义军在军事上陷于被动,伤亡较大,军心动摇。辛弃疾乘机派人到义军中进行劝降,很快把赖文政诱骗到江州,加以杀害,平定了这次起义。
不过,罗大经的《鹤林玉露》却有与众不同的说法,他讲:“自古盗贼如黄巢、侬智高,败绩之后,皆能脱身。”赖文政起兵时已六十多岁,足智多谋,他早就估计成事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暗中寻访相貌类己的替身,后得一个靠卖煎油饼为生的刘四,长相酷似自己,便一直带在身边执役。辛弃疾率精锐官军与义军角斗,义军力量不支而退败,赖文政率几个首领被迫到官军营垒请降,约定不日束兵投诚。回来后,赖文政对部下说:“看辛提刑的眼色,他必将杀我。”于是想趁夜逃遁,部下不同意。赖文政则说:“难道想割我首级?去投降也是死,不过先后数日罢了。”部下也不忍心下手,于是赖文政斩了刘四的首级,冒充是自己的头,派人献给官军,自己却乘乱逃走了。最后约有七百余人向官府投降,而被官军改编。辛弃疾始终不知其首级是赖文政替身的,以全胜向朝廷报捷。
如果罗大经所说属实,那么辛弃疾诱杀的竟是煎油饼的刘四,赖文政最终得以逃脱。古代农民起义军的首领居然会采用如此诡秘的手段:用替身来避祸,真让人惊叹不已。不过,此说也只此孤证,很可能是当地民众出于对起义军的怀念而编造出来的,罗大经取于道听途说而已。历史的真相到底如何,恐怕只有上帝知道了。大宋王朝的全面解读赵廷美、卢多逊谋篡案此狱案是继宋初金匮之盟、斧声烛影两大疑案后的延续,到底是赵廷美、卢多逊阴谋篡位,还是宋太宗、赵普刻意谋害,以完成太宗皇位的一脉单传,从史书上我们已很难找到历史原本的答案,不过读者可以自己进行理性的判断。在这些疑案中,令人深感震撼的是:在皇位权力前面,即使是父子兄弟,人性也已完全泯灭。
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和《宋史》有关传记等史书记载。太平兴国七年(982)三月的一天,风和日丽,宫中金明池、水心殿落成,宋太宗正准备召宗室成员泛舟游览。突然,有官员密告:秦王赵廷美欲于此时行刺皇上;若不得手,再诈称病于府第,候太宗车驾临省,再作乱以篡位。太宗听罢大怒道:“朕尚强壮,秦王何性急乃尔!”冷静一想,又不忍暴露其事,以败坏皇家宗室的名声。遂下诏罢去廷美的开封府尹官职,出为西京(今河南洛阳)留守。为掩人耳目,还赐给御弟裘衣、犀带、银钱、绢彩诸物,差枢密使曹彬代皇上给廷美饯行。同时,褒奖两位同告秦王阴谋的官员,如京使柴禹锡迁枢密副使,翰林副使杨守一迁枢密都承旨,也贬降了一批与廷美友善的官员。
此事一发,宰相赵普很快上密疏,告宰相卢多逊与秦王暗中交通诸事。太宗览奏章后,立即下诏将卢多逊及有关属官、秦王府小吏等统统逮捕入狱,命翰林学士承旨李防等官员组成特别法庭,严加审理。案犯很快招供伏罪,卢多逊承认曾多次遣官以中书机要密告秦王府,去年还令属下传话给秦王说:“愿宫车(指太宗)早晏驾,尽心事大王(指秦王)。”廷美也回告之:“卿言正合我意。”并私赠卢多逊弓箭等物。还有秦王府小吏恣横不法诸事,法官们一一结案具状奏上。太宗再召文武大臣集议朝堂,太子太师王溥等74位官员联名奏议,要求对此大逆不道之案严惩不贷,宜行诛灭之刑以正朝章。最后,朝廷定案判决:削夺卢多逊官爵,并同其家属流放崖州(今海南岛)。有关属官、秦王府小吏数人并斩首于都门之外,籍没家产,其亲属也流配海岛。赵廷美则被勒令归私第,他的儿女不再称皇子皇女。朝中凡与廷美、多逊有关系的皇亲国戚、各级官员,大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刑罚和贬黜,相关的势力被彻底扫尽。
其后,赵普又唆使知开封府李符上奏,谓廷美虽已谪居西京,但仍不思悔过,怨恨不已,应徙流远郡,以防他变。太宗见疏,遂降诏贬廷美为涪陵县公,房州安置。房州位于今湖北房县,地处大巴山区,不但远离东京开封,且偏僻荒凉人烟稀少。雍熙元年(984),廷美至房州,太宗还派出亲信为房州地方官以日夜监视,廷美被软禁而没有行动自由,忧悸成疾而死,时年三十八岁。太宗听说,呜咽流涕着说:“廷美自少刚愎,长益凶恶。朕以同胞至亲,不忍置之于法,使居房陵,冀其思过。方欲推恩复旧,遽然殒逝,伤痛奈何!”其悲泣之情,感动左右。次年,卢多逊也病卒于海南岛,终年五十二岁。
此案从表面上看,有好些个官员一起告密,还有那么多官员共同审讯和朝堂集议,赵廷美与卢多逊欲政变谋篡似乎已属实无疑。其实该案有相当复杂的背景故事,绝非上述史书记载的如此简要和单纯。
宋太祖赵匡胤共有五兄弟,太祖是老二。老大光济和老五光赞早夭。老三光义,即宋太宗,比太祖小十二岁。老四廷美,比太祖小二十岁。三人是一胞同母之兄弟,若按其母杜太后的遗嘱,太祖应将其皇位传给弟弟光义,太宗也应将皇位传给弟弟廷美,再由廷美传给太祖之子,如此一直保持年长之君在位,赵家江山便能得以永固。
赵廷美在太祖时,历任诸地防御使、节度使,加检校太保、侍中、京兆尹诸职。太宗即位后,也让廷美任开封尹兼中书令,封齐王。从征北汉,改秦王,表明沿用太祖时皇弟尹京的旧制,廷美也基本获得准皇储的地位。这一情况其实是太宗最为忧虑的心病。
宋太宗即位才四五年,太祖的两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儿子就双双离世。秦王廷美见此情景,心中很不是滋味,便忿忿而言太宗“有负兄恩”。此话传入太宗耳中,加上一班小人在旁又添油加酱,说秦王骄恣跋扈,将有篡位阴谋,不可不防。太宗本有心病和疑惑,如此一来,兄弟间的猜忌日益加深。
卢多逊,博学多谋,太祖时颇得信任,屡迁官爵,至拜参知政事(副相)。多逊与宰相赵普不和,每在朝中揭发其短,赵普自然记恨在心。多逊老父亲也曾在官场沉浮,深知其中三昧,时已退休在家,听说儿子与宰相赵普为仇,不禁长叹道:“赵普是开国元勋,小子无知,轻诋先辈,将来恐不能免祸。反正我已不久于人世,能不亲历此难,还算是侥幸的。”然而,赵普不久因不法事被贬官出京。
太宗即位之初,卢多逊得拜相执政。赵普回京改任太子太保虚职,多逊仍多方阻毁,将赵普妹夫奏调广西边陲,战殁边事,令赵普恨得咬牙切齿。赵普之子承宗官知潭州(今湖南长沙),娶京城官员之女,来开封完婚,未满月,多逊又奏遣承宗归任,赵普敢怒不敢言。两人至此积怨成仇,彼此恨之入骨,不共戴天。
太平兴国六年(981),赵普密奏“金匮之盟”故事,重获太宗信任,再度拜相,且官爵地位在秦王廷美之上。赵普仰仗太宗的有所依托,权势一时更胜太祖当年。赵多次讽言要卢多逊引退,多逊虽觉不安,然终不肯就范。接着,就发生了上述大案。
“斧声烛影”的传说已令太宗有弑兄夺位之嫌疑,太宗即位后,太祖之二子又死得不明不白。此案中廷美被贬死房州,其实也始终未见显罪确情;都说是几个官员的密告,而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证据。有关属官、小吏和证人也都被斩首,来个死无对证。尤其是连太宗的长子楚王元佐都看不下去,为营救四叔而直接向父王申辩,因为他平时与四叔的关系不错,廷美的死讯传来,他受刺激而发疯,后竟纵火焚烧宫廷。太宗在廷美死后,还对他进行一系列的人身攻击:如《宋史·杜太后传》明载杜氏生五子,廷美位序老四。太宗却对宰相们说,廷美是乳母耿氏所生,以贬低廷美的出身,故意编派出谎言来掩饰自己逼死廷美之行径,甚至不惜向自己父亲的脸上泼脏水。这也让人怀疑太宗说“廷美自小刚愎,长益凶恶”,诸评价的真实性到底如何?这一连串的问题,绝不是孤立的,因已告诉了人们有关的隐情。
可以说,宋太宗亲自导演了这桩栽赃诬陷亲弟弟的冤狱的可能性非常大,《宋史·赵廷美传》将这一冤狱的主要责任归咎于赵普,实际上赵普不过是帮凶而已,他乘机除掉了对手卢多逊,终于出了一口恶气。然而赵廷美是这一狱案的关键,廷美不死,太宗就难以传位给自己的嫡系子孙,元凶应是太宗。然而,史书上依然是赵廷美想抢班夺位,最后自取灭亡的记载,几乎没有留下多少冤情的痕迹。在中国历史上,一些当权者这方面的手段都是相当高明的,使后人根本找不到什么确凿的不利于他们的史证,因为其中的关键史实早已被篡改,许多事实真相都已随着历史的波涛而永远逝去。
名相寇准冤狱寇准寇准乃北宋名相,为人豪放而洒脱不拘,为官正直而气度不俗,敢于犯颜直谏,不畏强权,为世人敬仰。大家知道,北宋澶渊之盟前后,幸亏这位名相处变不惊,力挽狂澜,坚持真宗亲征,宋军得以略挫辽军锐气,最后签订城下之盟。百年后就有宋人说:“当年若无寇准,天下已分南北矣!”如此一位功臣,最终却落得贬死岭南的下场。那么是什么原因造成这一悲惨结局?寇准自己的行为应承担多少责任?宋真宗、刘皇后及王钦若、丁谓诸人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呢?
太宗朝,寇准已为参知政事(副相)。一天,上朝奏事,寇准所言与太宗之意不合,太宗一怒而起,准备退朝回宫,寇准却上前牵住御衣,要皇帝冷静坐下,继续议事。过后,太宗细细回味其过程,不觉大加赞赏:“朕得寇准,犹李世民(唐太宗)之得魏征啊!”
真宗即位后的第七年,即景德元年(1004),寇准拜相执政。适逢辽国二十万大军南下侵边,来势汹汹,直逼澶州(今河南濮阳)城下,举朝惊恐,主守主战,纷纷不决。寇准力排众议,坚决主战。某天早朝,参知政事王钦若提出请皇上驾幸金陵(今江苏南京)暂避,签署枢密院事陈尧叟建议皇上避难成都。真宗征询寇准意见,寇准厉声回道:“若采用此二策,则人心崩溃,敌骑深入,天下还能保吗?何人为陛下画此策,臣请先斩此人祭旗,然后挥师北伐。”王钦若在一边听得面红耳赤,低头不敢作声。寇准又提名王钦若出判大名府(今河北大名),去守前线重镇,王钦若没法推辞,只得上路,心中却记下这笔账。
在寇准的要求下,真宗同意御驾亲征,率军直抵澶州。皇帝亲临前线,士气大振,加上号令严明,将士用命,开仗之初就射杀辽军大将,略挫敌军锐气。但在真宗厌兵求和的懦弱态度促使下,没能按寇准的强硬主张坚持下去,终与辽国签订屈辱的澶渊之盟,以三十万岁币,换来北方边境的暂时平静。
正当真宗为此战“亲征”有所成果而感到庆幸,对寇准也敬重有加之时,王钦若经过深思熟虑,开始挑拨离间。一天,真宗目送寇准退朝,王钦若在一旁问道:“陛下如此敬重寇准,是否以为他对社稷有功呢?”真宗点头称是。钦若又道:“澶州一役,陛下不以为耻,反以寇准为有功,臣实不解。”真宗愕然,顿问何故。钦若答:“陛下贵为天子,却与外夷作城下之盟,此《春秋》所耻。寇准逼陛下亲征,犹如赌博,输钱将尽而孤注一掷,陛下乃寇准之孤注,逼陛下为如此危险之事,寇准何功之有!”几句话就把真宗说得面颊发青,闷郁不快,自尊心被扫尽,对寇准的敬意和眷宠也随之降格。
同时,寇准在战后有意无意居功自得的架势,也令真宗老大不快。自此,真宗待寇准日渐疏远。不久便罢去其相位,出知陕州。而王钦若却靠此类手段,再次被用为执政。此人貌状矮小,且颈项中有瘤,一幅怪样,时人称“瘿相”。
天禧元年(1017),全国正沉浸在“天书”、封禅等的迷信闹剧之中,寇准在判永兴军的任上,其属下军官巡检朱能,伙同朝中宦官周怀政,伪造“天书”,想通过寇准上呈,以得皇上恩宠。寇准喜其附己,不辨真伪与忠奸,便忘乎所以地以地方长官的身份上奏朝廷,称有“天书”降乾祐山中。一些大臣以为此乃奸臣妄诞,以蛊惑天聪,却不解原来并不相信“天书”的寇准何以会一改初衷。然而真宗已入迷狂状态,宰相王旦也觉得应该让寇准奏上来,所以朝廷下诏令寇准马上回京奉上“天书”。
入朝临行前,有门生劝寇准说:“你若称病,推托不去,实为上策。若人京见驾,便揭发此天书乃奸人伪妄之作,尚可保全平生正直的名声,其为中策。若由此再人中书拜相,自堕志节,恐怕最为下策。”寇准听了不以为然,依旧我行我素,入京奉上“天书”。真宗大喜,正遇王旦离世,王钦若坐事罢职,天禧三年(1019),寇准再入中书为相。
寇准二度入相,丁谓也再任参知政事,寇准与丁谓原先关系不错,所以曾向宰执推荐过丁谓的才能。丁谓虽博学多才,然狡诈过人,善于揣摩奉迎,智谋而奸邪。某夕,中书用餐,寇准饮羹污须,丁谓殷勤至极,起身为他拂拭干净,哪料寇准并不领情,略带酒意地戏语道:“参政乃国家大臣,难道是为长官拂须的吗?”一句话将丁谓说得无地自容,面颊青一阵,红一阵,心中好不懊恼,由是暗怀敌意,伺机报复。
天禧四年(1020),真宗忽患风疾,病情时好时坏,不能上朝视政,事多决诸刘皇后,丁谓和知制诰钱惟演等人联合起来迎奉刘皇后。寇准和参知政事李迪等人却有后宫擅权的担忧,正好宦官周怀政此时向寇准传达了真宗要让太子监国的想法。一天入宫请安,寇准便向真宗说:“皇太子不负众望,愿陛下传以神器。”真宗点头称是。寇准既得皇上允准,便密令翰林学士杨亿草表,请太子监国。此时寇准已觉丁谓奸佞,有意让杨亿代丁谓之职。然而,寇准一时酒后漏言,传入丁谓耳中,丁谓当即入诉刘皇后:“皇上稍有不适,即当痊愈,奈何令太子监国?寇准谏立太子,当有异图。”
此前,发生过刘氏宗人在蜀地不法事,真宗以皇后亲属之敌,便赦其罪。而寇准却偏提出要依法处置,所以与刘皇后早有芥蒂。此时寇准又站在太子立场上,想限制刘后之权,所以刘后早就想整一下这个寇老儿,便向真宗诬告,说寇准要太子监国将有异图,丁谓也在真宗面前极力诋毁寇准。而真宗不知是病体晕晕,还是出尔反尔,竟记不起自己曾允准过寇准的有关建议,便下诏罢去寇准的相位,以丁谓代之。
宦官周怀政在内廷颇有权势,前因伪造“天书”事,更恩宠有加。此次寇准欲令太子监国,怀政亦预谋其事。寇准因此被罢相,怀政亦遭斥责,并渐被疏离。怀政在忧恐略定之后,想挽回败局,便阴谋杀丁谓,废刘皇后,奉真宗为太上皇,立刻传位太子,并恢复寇准的相位。怀政与其弟怀信,潜召大臣杨崇勋、杨怀吉等人密谋,约以共同举事。不料,有人向丁谓告密,丁谓与枢密使曹利用计议后,入奏宫中。真宗立即下令逮捕有关诸犯,组成众大臣审理法庭,周怀政很快招供伏罪,被斩首示众。此案被牵连的有关官员、亲属有数十人,都被发配边远,寇准也因此被远贬,出知相州。
丁谓又揭发永兴军巡检朱能也是周怀政伪造“天书”的同党,朝廷接着便派使者去永兴军捉拿朱能等人,朱能自度不能免罪,竟然武装反抗,杀死使者,率军造反。最后在数路大军的围剿下,很快溃败,朱能自缢而亡。而寇准曾是朱能上司,且联手进奉“天书”,所以再坐朱能反叛之事,贬为道州司马。
不久,真宗驾崩,仁宗即位,才十三岁,由刘太后垂帘听政。丁谓更是飞扬跋扈,与太后再次将寇准贬为雷州司户参军。雷州半岛为广南最边远地区之一,与海南岛遥遥相望,自然环境相当恶劣,生活条件更是艰苦,将寇准这位六十余岁的老人谪放此地,无疑是要将其置诸死地。越年,寇准便病殁于雷州。
此冤狱中,奸臣王钦若的贬损、丁谓的诬害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寇准自己的行为也存在相当的阙失。在判永兴军的任上,寇准居然与军官朱能、宦官周怀政联手,附和当时全国痴愚病狂的迷信闹剧,用“天书”下降当地的谎言和伪作来博取皇帝的宠信。这样,原来并不相信“天书”的寇准为什么会一改初衷,最终也扮演了一个小丑的角色,而采用这种低级手段来博取相位呢?据说名臣张咏认为寇准有奇才,可惜学识不足。这一行为仅仅是学识不足的原因吗?或者说寇准为了再次入相掌权,而不择手段,哪怕利用奸人和做荒唐事。这就不是学识不足的问题,而是政治品质的问题了。有人说这是中国大多数政治家的一种习惯性思路,它是中国皇权政治的必然产物,所以毁坏自己的名誉或走向冤狱的结局,这都是宿命。那么,寇准到底属于哪一类性质的官员呢?
这案中宋真宗扮演的角色,最令人迷惑。明明是自己先有让太子监国的想法,也亲自同意了寇准的提议,最后居然出尔反尔,不但将寇准罢去相位,贬其出知小州,甚至还要差点追究太子的责任,幸亏参知政事李迪提醒道:“陛下有几个儿子,竟要这么做。”真宗这才觉悟,自己仅此一个继承人。不过也有迹象表明,真宗晚年已病重而糊涂,许多诏旨实为刘皇后一人擅行,就是说寇准冤狱主要是刘皇后矫诏制造的。所以,在寇准早已被贬出京城,真宗还时或会问:“眼前为何久不见寇准?”左右不敢据实回答。总之,此案约在天禧四年之后所下的诏令,已很难分别哪些是真宗清醒时的旨意,哪些是刘皇后矫诏擅行的。在君主专制的中国,每到皇帝晚年,这样的宫中之谜,其实是经常性的节目。
包公断割牛舌案包拯立朝峭直刚毅,为官刚正不阿,似乎一生为民审冤,办了许多大案要案,被誉为中国古代屈指可数的大清官。但其有史可查的审案断案的故事极少,这个割牛舌案恐怕是其正史记载中惟一的断案文字,而就是这惟一的断案文字,也存在真伪的复杂问题。其中的蹊跷,真有点让人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宋史·包拯传》记载了这样一个案子:包公在知扬州天长县的任上,一天,有个农民哭丧着脸到县衙来告状,说是有人割掉了他家耕牛的舌头,请求缉拿凶手绳之以法。这种小案,一般官员往往是不屑一顾的,更何况此案很难查、出凶手,因为割牛舌不会留下太多的痕迹,要查清可能非常麻烦。此案凶手也没有什么经济利益可图,无非是原告的仇家采用报复性手段,欲其倒霉罢了。所以包公考虑了一下,对原告说:“还是回家把牛杀了,然后卖牛肉赚回几个钱吧。”因为牛被割了舌头,吃食困难,估计也活不长了,不如杀了卖肉。农民以为包公不肯受理此案,也只有照此办了。
而当时宋朝法令有“禁杀耕牛”一条,所以很快有人来县衙控告该农民私杀耕牛。包公升堂,猛然喝问道:“大胆歹徒,为什么割了人家的牛舌,又来告人家私杀耕牛!”那人一听,十分惊恐,以为事泄,只好一五一十地招供了。包公就是这样采用心理分析方法,把握作案人的下一步行为方式,不用任何侦察手段,就把疑案给轻松告破了。
无独有偶,《宋史·穆衍传》中也记载了一个基本相同的案子。是说穆衍在任华池县令时,也审断了一桩牛舌案,内容几乎与包公所断之案如出一辙,且审理过程与采用方法、断案结果也都一模一样。这就使人不得不产生怀疑:有这样巧的事吗?两案都见于《宋史》,会不会其中一案是抄袭另一案呢?那么哪个是原创者,哪个是抄袭者呢?
有人推断,包公断案的故事不胜枚举,民间流传甚广,然而基本都不是历史事实,而是后人杜撰的戏曲、文艺作品。查遍宋代所有可靠史料,真正属于断案的故事,且被记入正史的只此一个。既然包公断案的故事都是人们为了神化包公而杜撰的,那么,这个审牛舌案的故事会不会也是为了神化包公而抄来的呢?反之,如果说是《穆衍传》抄袭的话,就缺乏明确的动机,穆衍至哲宗时,累官以直秘阁为陕西转运使,后加直龙图阁、知庆州,谈不上有什么大政绩、大名声,其历史地位与包拯根本无法相比,后人应该不会为他去抄袭添彩。
也有人提出反对意见,认为包拯年长穆衍三十四岁,后者就算大器早成,少年及第进士,而任华池县令,这时包拯恐怕至少也已是监察御史了,多年前的神断牛舌案早已传为民间美谈,穆衍很有可能效仿包公断案。据包拯门人张田所编《包拯集》中附录的《国史本传》,其中也早已有此案的记载,可见元朝所修《宋史·包拯传》必有所本。此外,天长县在今安徽,而华池县在今甘肃华池县东南,两地相隔遥远,将一事二载或二事混为一谈的可能性都较小。两事虽然大同,却也存在小异,如包公是嘱原告农民“杀而鬻之”,而穆衍却只“命杀之”。据此,包公审牛舌案是可信的。
如果说两案都是历史事实,只是相隔在两地,相差了二三十年。那么说后案中罪犯是模仿作案,而穆衍想模仿包公的破案方法再次侥幸巧断此案,这都还说得过去。而最后罪犯模仿众人皆知的故事去县衙告发,实为自行投案,使得穆衍有机会再演一遍包公的角色,似乎让人不敢相信:世界上真有如此愚蠢的罪犯吗?
总之,两案毕竟过于惊人地相似,历史会这样重新演绎吗?牛舌案在北宋是发生了一起还是两起?如果只有一起,那么谁是真正的断案者呢?又是谁在故意抄袭呢?
欧阳修“艳词”案欧阳修为北宋大文豪,得唐韩愈真传,发动古文运动,一改当时的浮靡文风。撰有《新五代史》、《新唐书》、《集古录》,有文集百余卷,著作等身,文辞严谨,正气凛然。然而,其词集中“艳词”、“情曲”不少,写得非常柔媚和女性化。这难道也是大文豪的作品吗?为什么如此不谐调?是否有人作伪呢?欧公还因此被牵连进一桩艳情案中,差点陷于牢狱之灾。
庆历五年(1045),以范仲淹为首的新政改革失败。作为言官的欧阳修,曾首论范仲淹之才能大用,一直站在新政大臣一边,积极支持其有关改革,此时又上疏范仲淹、韩琦等执政大臣不应被罢职,得罪了反对派大臣。加上此前论劾有关权贵的一系列奏章,早就引起政敌的嫉恨,也被很快罢去言官,以龙图阁直学士出为河北都转运使。不久便陷入一桩“盗甥”罪案之中。
当初,欧阳修有个妹妹嫁给张龟正,没有子女。而张龟正病死时前妻生有一女张氏,七岁时无所依靠,便由其后母带回外婆家欧阳氏扶养。等到张氏十五岁成年,由欧阳修为媒,嫁给了族兄之子欧阳晟。欧阳晟自虔州司户任上罢官回家,发现其妻张氏与奴仆管家通奸,遂扭送张氏到开封府。知府杨日严在前知益州任上,欧阳修曾弹劾他贪赃枉法之事,此次接到案状,一看与欧阳修有关系,便暗下指使狱吏,想办法将案子牵连到欧阳修。
谏官钱明逸得到此消息,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奏劾欧阳修与张氏之间早有私通之情,且贪图其家财。证据之一是欧阳修写的“艳词”《望江南》:
江南柳,叶小未成阴,人为丝轻那忍折,莺怜枝嫩不胜吟,留取待春深。
十四五,间抱琵琶寻,堂上簸钱堂下走,恁时相见旱留心,何况到如今。
在狱吏的刑讯下,张氏只得诬认还未结婚时,就与欧阳修通过情,此“艳词”就是当时欧阳修所作,还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内情”。一位朝廷大臣居然如此腐败,案情似乎相当重大,朝廷遂派户部判官苏安世和宦官王昭明进行复审。二位复审官还算正直,不敢胡来,最后查明许多事情纯系诬陷和捏造。此审理结果使得朝中掌权的反对派大臣大为恼火,又无可奈何,最后仍以欧阳修用张氏嫁妆中的财产购置田地,而以欧阳氏的名义立田契的罪名,将欧阳修贬谪,降知滁州。苏安世等官员也受到贬降的处分。
上述是一般学者从史籍中读出的狱案故事,也有学者认为此案中欧阳修与张氏确有暧昧关系。如胡适就在《欧阳修的两次狱事》一文中说:“大概张氏一案不会出于无因。狱起时,欧公正三十九岁,他谪滁州后,即自号醉翁,外谪数年而头发皆白,此可见当日外界攻击之多了。”还有谭正壁的《恋张女欧阳修受劾》也持同样的看法,当然他们都拿不出确凿的证据,只是一种猜疑而已。
那么,这首差点害欧阳修坐牢的《望江南》是其本人所作的吗?有人估计此“艳词”或出自谏官钱氏,其乃吴越国钱氏之后,因欧公《五代史·吴越世家》和《归田录》中多有贬毁吴越钱氏之词,揭露其烦苛淫侈之政,所以故意作此伪词诬诋欧阳修。王灼《碧鸡漫志》卷二说:“欧阳永叔所集歌词,自作者三之一耳,其问他人数章,群小因指为永叔,起暖昧之谤。”所谓“暧昧之谤”,即上述欧阳修的政敌以《望江南》一词诬蔑他有“盗甥(张氏)”之疑的狱案。王灼以为,许多“艳词”都并非欧阳修所作,其词集中只有三分之一是欧阳修自己的作品,其他都是好事者或群小的恶作剧。不过也有学者考证此艳词系欧公所作,储皖峰《欧阳修<忆江南>词的考证及其演变》以为:“他(欧阳修)受了‘情’的支配,便投身于情网中了。他认定着‘人生自是有情痴’,他认定着‘办得黄金须买笑’,便在人群里面肆弄他的轻狂,结下了不少风流情债。”
欧阳修字永叔,号醉翁,累官翰林学士、枢密副使、参知政事诸要职。正直敢言,力求改革,是北宋文坛上的领袖人物,儒学大师。为文以韩愈为宗,反对浮靡的文风,倡导有内容的古文,以文章负一代盛名,其文笔对宋代文学的发展有重大影响。人们从他的诗文中,看到的是一位严谨古朴的学者,正气凛然的贤臣。然而他文集中的一些词曲,却又让人们看到的是几个风流倜傥、柔媚动人的少男少女的影子。比如《南歌子》: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双鸳鸯字怎生书?
完全是在描绘温柔多情、活泼可爱的少妇对情郎的挑逗和欢爱。再如《鹧鸪天》:
学画宫眉细细长,芙蓉出水斗新妆。
只知一笑能倾国,不信相看有断肠。
双黄鹄,两鸳鸯,迢迢云水恨难忘。
早知今日长相忆,不及从初莫作双。
也在描写少女倾城倾国之美貌,及男女情人们的相思之苦。这类男欢女爱、轻柔妩媚的小词,数量还不少,有的写得浅薄庸俗,情趣低下,有的写得大胆直率,有伤大雅,与上述道貌岸然的欧阳文忠公形象简直判若两人。于是,自南宋时候起,就有人出来为之辩解,认为这些“艳词”绝非出自欧阳修的手笔,而是一些小人别有用心的托名伪作。如南宋绍兴年间,曾憷编选《乐府雅词》在其“序”中说:“欧公一代儒宗,风流自命。词章窈眇,世所矜式。当时小人或作艳曲,谬为公词,今悉删除。”《宋朝事实类苑》卷三十五载,江少虞也说:“公(欧阳修)不幸,晚为险人撰淫艳数曲附之,以成其毁。”
那么,这些“艳词”是什么人所伪作的呢?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认为:“欧阳公词多有与《花间》、《阳春》相混,亦有鄙亵之语厕其中,当是仇人无名子所为也。”蔡條的《西清诗话》则直接指出,其作伪的“仇人”、“小人”是刘煇。《名臣言行录》载:欧阳修“复知贡举,为下第刘煇等所忌,以《醉蓬莱》、《望江南》诬之。”南宋末年,罗泌在整理欧阳修的词作,校订《近体乐府》时,也说:“元丰中,崔公度跋冯延巳《阳春录》,谓其问有误人《六一词》者。今柳三变词亦有杂之《平山集》中。则其浮艳者,殆亦非皆公少作也。”“公尝致意于诗,为之本义,温柔宽厚,所得深矣。今词之浅近者,前辈多谓是刘煇伪作。”
这“刘煇”又是怎样的人呢?刘煇原名几,字子道,后改字之道,信州铅山(今属江西)人。宋仁宗后期,他写文章“好为险怪之语,学者翕然效之,遂成风气”,人称“太学体”。欧阳修正倡导文风改革,对此深恶之。嘉祐二年(1057),欧阳修主持进士考试,刘几前来应试,其文写得奇奇怪怪,似通非通,欧阳修在他的试卷上批上斗大一个“谬”字,毫不客气地将他刷下榜来。欧阳修排抑险怪奇涩的“太学体”,文风为之一变。嘉祐四年(1059),欧阳修再度主考,刘煇易名再试,并一改险怪文风,写得务实通畅,欧阳修读其文,大加赞赏,擢为状元。放榜后欧阳修才知,刘煇原来就是刘几。因为刘煇与欧阳修有这段瓜葛,好事者便把这作伪的“仇人”、“小人”附会为刘煇。
应该说这一附会并没有什么确凿的根据,相反从刘煇的为人来看,似乎并不会做这样鄙劣之事。据有关记载,刘煇是一位诚实磊落、宽厚仁道之人士。进士及第后,授官大理评事,曾乞归侍养祖母。在签书建康军节度判官任上,祖母没,辞官归行丧礼。回家乡后,曾置田数百亩,作为救济族人中贫困人家之义田。又建房屋设义学,接待远方前来求学的士人。由于这些善行,官府改称其乡里日义荣社,名其学馆日义荣斋。如此善良之辈,会因一次考试落第而嫌恨,而写些“猥亵之词”嫁祸于欧公吗?所以,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虽说欧公艳词是“仇人无名子所为”,但并不同意这“仇人”便是刘烊。更何况据考证,欧阳修的词集《近体乐府》编定时,欧阳修仍健在。这时刘煇如何作伪呢?
不过,欧公艳词即使不是刘煇伪作,也不排除有其他人伪作的可能。据叶梦得《石林诗话》载,欧阳修嘉祐知贡举时,为力革其浮文之弊,“凡文涉雕刻者,皆黜之”。平日一些小有名气辈“皆不预选,士论颇汹汹”,不满之情向欧公报复,“因造为丑语”。可见当时落第的一些士人都有作伪的可能。南宋末年罗泌校订的欧阳修《近体乐府》就已相当混杂,估计混有冯延巳、柳永等人的作品,由于无法断定。罗泌不敢将有疑问的作品悉行删去。据后人考订,其中其实杂有白居易、吴融、韦庄、冯延巳、柳永、张先、晏殊、黄庭坚等人的作品,达二十七首之多。欧阳修的另一本词集《醉翁琴趣外编》凡六卷,不知何人所辑,收词二○二首,比《近体乐府》多八十三首。这八十三首词作中,有数首见于词总集《花间集》、《尊前集》和《乐府雅词》,有数首分别见于冯延巳的《阳春集》和张先的《张子野词》等词集中。可见欧公词集的确有点混乱。
有学者认为,《醉翁琴趣外编》是欧阳修手辑,其中包括北宋民间流行的歌词,及冯延巳、晏殊、柳永、张先等词人的作品,当然也有自己的作品。编这样的集子是宋代士大夫的一种风尚,用来让相识的官妓和家里的家妓们习唱,以便花问尊前遣兴娱宾。其中许多作品收入之时并未标出作者姓名,许多本为无名氏之作,但经南宋书商的数次编纂,又伪制苏轼之序,便署撰人为“文忠公欧阳修永叔”,刊印以广为流传。致使许多原为北宋无名氏的作品,后人都认作是欧公所作,如《望江南》、《醉蓬莱》诸艳词都是当时民间流行的俚俗之词,而别有用心者甚至将其与欧公的“盗甥”案联系起来,进行诽谤。总之,《醉翁琴趣外编》中的七十余首艳词,均非欧阳修所作,他不过搜集编辑而已。
也有学者认为,欧公词集中可能有少数伪作,但说“庸俗”、“浮艳”者全属伪作,未免太过。其实,宋代许多文人都是既写雅诗,又作艳词,非独欧阳修为然。这也反映出他们的生活存在公、私两个部分,“志”和“情”的两个侧面。史料记载有欧阳修玩妓、赏妓,及为妓女作词等日常琐事,作为其真实生活的反映,欧阳修作些艳词也毫不为怪。其实写艳词,倒往往是词人真性情的流露,真生活的享受,何必讳言其事。此外,如确有人作艳词相诬,欧阳修的儿子、门生,岂有不辩之理?而恰恰是他们并未提出过这一问题。到南宋时有人提出怀疑,主要原因是理学逐渐盛行,士人们开始装出道貌岸然的样子,尤其是道学家将这些“艳词”视为有害儒学文明之作,而百般贬责之。当然,欧阳修这一代儒宗的形象,怎么能和这些“柔媚娇艳”的词作联系在一起呢?由此为之诡辩,实乃一厢情愿。
总之,欧公艳词间或有他人伪作,不必疑其皆伪。当然哪些应为欧公真性情的反映,哪几篇又是他人伪托,哪些是南宋书商搞错,确实已难以断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