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解读——柳永人品与作品

来源:百科故事网 时间:2020-08-13 属于: 宋元文明


柳永人品与作品柳永是北宋前期著名的词作家,是第一个大量创作长调慢词的专业词人,其毕生精力都献给了词的创作。他的词吸收了许多民间俚言口语,通俗易懂,一扫晚唐五代词人的雕琢风气。且精通音律,善于铺叙,曲尽委婉,对宋词的发展作出重要贡献。流传至今的《乐章集》,保存有近二百首词作,是一位有着较大社会影响力的作家。然而人们对其作品和人品的评价,却褒贬不一,甚至差之千里,也可谓一历史之谜。

柳永原名三变,字景庄,建州崇安(今属福建)人。其生年不详,或说雍熙四年(987),或说景德元年(1004),莫判孰是。因为在家排行老七,世人或称柳七。出身于一个重儒世宦家庭,少年生活在京都开封。时代和环境给他安排的出路,无非只是熟读圣贤书,然后于科场追逐名利。但是,柳永有“善为歌辞”的天才,于是他冲破封建礼教的束缚,走向社会,融入民间,成为乐工的朋友,“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柳永为此结识了许多青楼歌妓,为她们填词作曲,尽心尽才,有求必应。其词作在内容上颇有特色,艺术上的造诣更是不俗,传播很广,有谓“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一时蜚声朝野。

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柳永又不得不走科举应试之路,但此路走得十分辛苦和坎坷。吴曾的《能改斋漫录》载:“(宋)仁宗留意儒雅,务本理道,深斥浮艳虚薄之文。初进士柳三变,好为淫冶讴歌之曲,传播四方。尝撰《鹤冲天》词云:‘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及临轩放榜,特落之,曰:‘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

我们来欣赏一下他所写的《鹤冲天》:

金榜上,偶失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坊。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的确很有个性。怀才不遇,科场失意使他激愤填膺,转而对功名富贵采取冷淡和狂傲的态度,常常以“自衣卿相”自居,把功名官位看成“浮名”,还不如“浅斟低唱”、“偎红倚翠”畅快。怪不得宋仁宗看了非常反感,特意排斥他。

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引《艺苑雌黄》也有一段相似的记载:“当时有荐其才者,上曰:‘得非填词柳三变乎?’曰:‘然。’上曰:‘且去填词!’由是不得志,日与狷薄子纵游娼诸酒楼间,无复检约。自称云:奉圣旨填词柳三变。”

由于最高当局的不满与打压,柳永屡试不第,流浪于开封、苏州杭州等大都市,在秦楼楚馆中讨生活,依然以填词作曲为娱,与歌妓们流连忘返,使柳永有感于“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同遭遇,从而替她们唱出对所受凌辱和践踏的控诉,同时寻求生活的安慰。其中,乐工借柳永传其新制乐曲,妓者藉柳永增其缠头声价,柳永也凭她们远扬才名,可谓相得益彰,风流倜傥。

据说,直到景祐元年(1034),柳永方才及第,遂改名永,字耆卿。以后,只做过睦州团练推官、余杭县令、昌国晓峰盐场监官、泗州判官和屯田员外郎等小官,故亦柳屯田。然而其仕途仍很渺茫,游宦生活飘泊不定,充满辛酸。

王辟之《渑水燕谈录》载,皇祐年间,柳永已近人生晚年,天上出现老人星,时以为是“祥瑞”。一位姓史的宦官,爱惜柳永之才而怜其潦倒,再次向仁宗推荐,拿着柳永甚为得意之作《醉蓬莱》词给仁宗看,以期获取欢心,以助其仕途升迁。哪料词中有“此际宸游,风辇何处”一句,刚巧同仁宗悼念其父真宗的挽词相合;又有“太液波翻”一语,仁宗过于敏感,以为“翻”字不祥,看后竟气愤地将词稿扔在了地上。

有学者认为,上述事件应发生在柳永“久困选调”的庆历三年(1043)。张民《画墁录》说:“柳三变既以词忤仁庙,吏部不放改官。”由是其仕途不顺,一再受到阻碍,长期沉沦下僚。柳永大约病死于皇祐五至六年(1053或者1054),卒于润州(今江苏镇江)。

从北宋开始,人们对其词作就褒贬不一。王灼《碧漫志》载,当时对柳词评价相当高的文人,有“《离骚》寂寞千年后,《戚氏》凄凉一曲终”的说法;对柳词诟骂最甚的宋代文人,则有“遭柳永野狐涎之毒”的说法。那么,其词作本身是否存在如此的复杂性呢?

当时的上层社会,包括仁宗皇帝、宰臣晏殊在内,众口执词,大都攻击柳永“好为淫冶讴歌之曲”。封建正统派的理学家们都指责他在科场失意后,便沉沦于都市繁华的诱惑中,只追求灯红酒绿的放荡生活,创作一些淫歌艳曲。此后,一些自命高雅的文人,也往往贬斥“柳耆卿曲俗”。总之,历来自命高雅的士人们对于柳词“颇以俗为病”,对其内容和格调大多持否定态度。最多说柳词在艺术上有所独创,促进了慢词的发展,在文学史上有一定地位,如此而已。如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二十一云:“其词格固不高,而音律谐婉,语意妥帖,承平气象,形容曲尽,尤工于羁旅行役。”

近现代以来,许多人仍认为,柳永是一个没落士大夫阶级的浪子,其主要精力都耗费在“偎红倚翠”放荡不羁的生活中,同时创作了大量的“猥词”,思想颓废,趣味低级。他也与其他士大夫一样,以玩弄的态度对待妓女,描写中充满了色情的东西。如郑振铎《插图本中国文学史》如此指责柳永,说他“沉醉于妓寮歌院之中,以作词给他们唱为喜乐”,“他的一生生活,真可以说是在‘浅斟低唱’中度过的。他的词大都在‘浅斟低唱’之时写成的,他的灵魂大都发之于‘倚红偎翠’的妓院中的,他的题材大都是恋情别绪,他的词作大都是对妓女少妇而发的,或代少妇妓女而写的。”

然而,也有学者对柳永的作品与人品,持相当肯定的正面评价。指出封建社会根本不把妓女当人看待,宋代更是妓馆林立,士大夫狎妓成风,只把妓女当作玩物、货品,任意买卖、转赠乃至处罚。就像苏东坡这样温文尔雅的官员加文豪,也没有什么例外。而柳永的词却不鄙视她们,写出对她们的同情,给她们以人的应有地位。他置身于妓女、乐工间,同她(他)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为她们作歌,付出辛勤劳动,实际上成为她们谋取生活的得力助手,这与一般纨绔子弟青楼买笑、寻欢作乐完全不同。

柳永叙写妓女的理想与要求,表达她们的苦闷心情,其中对妓女的苦难遭遇深表同情,如《燕归来》词中描写被侮辱的妓女的处境时,“肠成结,泪盈襟”。在描写妓女的技艺时,也是采用欣赏与歌颂的笔法,如在《木兰花》中对其歌舞技艺的赞美。在谈到自己与妓女的关系时,大都感情真挚,没有虚饰的玩弄态度,如《雨霖铃》中“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在大量的怀妓作品中,同样表现出把妓女当作知己的心情,如《洞仙歌》中“共有海约山盟”;《十二时·秋夜》中“祝告天发愿,从今永无抛弃”;《蝶恋花》中“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柳永视妓女为知己,因而也受到她们的爱戴。相传柳永“死之日,家无余财,群妓合金葬之”;“每寿日上冢,谓之吊柳七”。(《方舆胜览》卷十一)

柳永以妓女为题材的词作中,毋庸讳言,也有一些风流韵事的描写,甚至有些语句写得近乎色情。但是,一则这类作品在柳词中所占比重不大;二则其描写时仍将妓女置于与自己同等的地位,与其他士大夫玩弄妓女的态度相异。所以,他的词收到了很好的社会效果,尤其在下层民众间得到广泛传播。其实在士大夫中,也有人相当赏识柳永,如叶梦得《避暑录话》中载,苏东坡常戏云:“山抹微云秦学士,露花倒影柳屯田。”将柳永与秦少游等同看待。前面提到时人还有把柳词比作“离骚”,也有人把柳词与杜相提并论的。

尤其是他的《鬻海歌》,柳永作为晓峰盐场的监官,却能够站在制盐民户的立场上,描写其艰苦的劳作和穷困的生活及其悲惨命运,抨击官府对他们的残酷剥削,大声疾呼:“鬻海之民何苦辛!”要求改变有关的榷盐制度,表现了一位正直的地方官吏对民瘼的深切关注和真挚同情,这实在是难能可贵的。它在我国古代诗歌中,是一篇杰出的现实主义作品,具有鲜明的人民性。

一般以为,柳永由于怀才不遇,科场失意,转而对追求功名富贵不以为然地进行嘲弄。他的词中不止一次地流露出对功名利禄的非议,吐出“图利禄,殆非长策”诸语,以为“才子词人,真是白衣卿相”,从而对“蝇头利禄、蜗角功名”颇为冷漠鄙夷,逐渐看破红尘,绝意仕进,专以填词作曲为业。如他在《西江月》中依然如此自嘲:

腹内胎生异锦,笔端舌喷长江。纵教片绢字难偿,不屑与人称量。

我不求人富贵,人须求我文章。风流才子占词场,真是白衣卿相。

也有学者提出不同的看法,认为上述自嘲只是其仕途失意时的几句牢骚,谈不上是对科举功名的一种反抗。前引《鹤冲天》一词,也同样表现了落第后自嘲自解的一种心情,在故作旷达的背后,不难看出其深深的遗憾和日后为榜上“龙头”的潜在企望。柳永并不像他自己表白的那样清高超脱,相反常常为谋个一官半职,会费尽心机地拉关系、走后门,甚至求助于和他结交的那些歌妓。《青泥莲花记》中记载了这样一件事:早年和柳永有过交往的孙何,官任杭州太守,柳永很想求见,以图推荐,但官府“门禁甚严”,一直无缘求见。于是作《望海潮》一词,盛赞杭州的繁华与美景,其中隐约透露出当地官员的儒雅风度和前程无限。写好后,就拿着去见名妓楚楚,恳求道:“想见孙太守,恨无门路,愿借朱唇歌于孙前,若问谁作此词,但说柳永。”果然,孙太守听了楚楚的歌,非常高兴,终于接见了柳永。此后,柳永的放荡生活开始收敛,狂胆怪情也逐步消减,经过认真准备和故友帮助,考取进士,在浙江诸地做了几任小官。

持折中态度的学者也不少。认为柳永词的主要内容是反映了封建社会中部分知识分子在怀才不遇、仕途潦倒后的悲愤和不满的情绪,表达了他们对功名利禄的某种淡漠,但还未具有陶渊明那种不与统治阶级同流合污的高洁理想,或像李白那种蔑视权贵的叛逆精神。同时,柳永从一个失意文人的角度描写了社会中被压迫的妓女及有关下层民众的生活,对她们表示了一定的同情,具有一定的社会意义,对词作的传统题捌也有一定的突破。但其词也表现了封建知识分子的庸俗颓废的一面,写过一些对最高统治者歌功颂德、阿谀逢迎的作品,其思想倾向是相当复杂的。总之,不论是恋情词还是羁旅行役词,都深深烙印着柳永的人生遭际。它们以其特有的直率和真切,唱出了生命的欢乐和悲愁、追求和厌倦。

看来,柳永的作品和人品本来就是一个复杂的综合体,要做出简明的评价是不可能的。问题是学者们的看法如此众说纷纭,甚至鲜明对立,这倒更增添了此谜的魅力。

范仲淹创作《岳阳楼记》

北宋名臣范仲淹的人品行止犹如一块丰碑,耸立在中国历史的长廊中,后人在仰慕他的风采时,往往要咏诵他的千古绝唱《岳阳楼记》,其浩渺雄浑的自然景观,光风霁月的人格境界,让人心旷神怡,思绪万千。然而,一些学者在经过详尽考证后,居然提出范仲淹一生从没到过洞庭湖,更没登过岳阳楼的观点。那么,《岳阳楼记》是如何创作出来的呢?这些学者的这一观点能成立吗?

庆历六年(1046)九月十五日,范仲淹五十八岁,在知邓州(治今河南邓县)任上,完成了这篇脍炙人口、流传千古的《岳阳楼记》: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耀,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耀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皆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嗟呼!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欤!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这座岳阳楼,乃江南古代三大名楼之一,位于今湖南岳阳市西边的洞庭湖畔。据说,早年是岳阳城的西门楼,三国吴国名将鲁肃曾将它作为阅兵台,在其上检阅了浩浩荡荡的东吴水师。唐宋以来,久负盛名,成为历代文人墨客登临赋咏之所。经历了数十次的重建与修葺,还有三次迁移,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有着迥然有别的风景与外貌。然而在读过此篇《岳阳楼记》的人们的心目中,它却始终是范仲淹笔下的那座能俯瞰八百里洞庭,景色气象万千,使人心旷神怡的千古名楼。

楼以文显,文以楼传,千百年来,岳阳楼因范仲淹的名篇而声誉益著。该文对岳阳楼景物描写得如此生动逼真,人们不由被那风云变幻的洞庭山水所深深吸引。文章的抒情也独具匠心,表现出作者非凡的抱负,演绎出一种光风霁月的人格精神,令人高山仰止。凡是读过此名篇的人,谁不向往到岳阳楼一睹其卓绝景观和精神风姿呢?

然而,在对《岳阳楼记》的研究中,许多学者查阅了《范文正公文集》、《范文正公年谱》等有关史籍,却发现范仲淹“少长北地”,成年后考中进士,就一直在其他各地做官,一生从未到过洞庭湖,更未登过岳阳楼。我国四大淡水湖区域,范仲淹曾守苏州、饶州,在两地留下过有关诗文,所以到过太湖、鄱阳湖;他任京官和外放之间,也多次经过洪泽湖;唯独没有资料表明他去过洞庭湖。有学者对范仲淹在成年后的行踪和宦历作了详尽排察,绘成往返路线图,最后的结论仍是:范公无法到达洞庭湖区域。

既然许多学者认为范仲淹没有到过洞庭湖,也没登过岳阳楼,那么这篇如此脍炙人口的《岳阳楼记》是如何写出来的呢?范仲淹是怎样把有关景物描绘得栩栩如生的呢?

一种说法是,范仲淹的祖籍是苏州,所以说他是生在苏州,长在苏州,甚至断言范仲淹“诞生在苏州郊区的香山镇”,曾经在苏州的天平山下发愤苦读。所以他从小在太湖的岸边长大,对湖泊那种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气象万千的景观十分熟悉。

其实,范仲淹的出生地及其少年成长之地都存在不同说法。据富弼所撰《文正范公墓志铭》记载,唐代后期,范氏从长安举家南迁,有一支定居苏州吴县。五代时,范氏数代在吴越做官。范仲淹的父亲范墉于太平兴国初归宋,先后任一些地方的幕僚官。端拱二年(989)八月,范墉官任武宁军(徐州)节度掌书记,其继室谢氏生下小儿子范仲淹。楼钥《范文正公年谱》明确记载:“太宗皇帝端拱二年已丑秋八月丁丑,公生于徐州节度掌书记官舍。”就是说,范仲淹生于山东徐州,而不是苏州。

也有学者认为,范仲淹出生地应是当时的北道重镇真定府(今河北正定县),而不是徐州。范仲淹对自己的出生地有非常明确、极为清晰的表述,就是在庆历八年(1048)致挚友韩琦的一封信中这样说:“真定名藩,生身在彼,自识别以来,却未得一到,谅多胜赏也。”对自记事以来,未能对出生地重游,怀着无限的惆怅。问题是出在范墉原为真定府节度掌书记,应在范仲淹出生后,才调任武宁军,后人误以为范公出生在武宁军(徐州)。上述二说不知孰是?然而“苏州说”肯定不对,它大多是地方史话的产物。

当然,范仲淹即使不是生长在苏州,也在苏州做过官,对太湖的风光还是了解的。但是说其《岳阳楼记》是模拟太湖来写洞庭湖,还是颇为牵强。因为两湖的气势其实还是有较大差别的,如据有关姑苏人士所说,太湖基本没有惊涛裂岸、浊浪排空的景观。范仲淹也有《苏州十咏》,其描述太湖的“万顷湖光里”,大多是“无风还练静”的胜景。

另一种说法是,巴陵郡守滕子京在请范仲淹作记时,曾写来《求记书》,并附送来一本《洞庭晚秋图》,供其“涉毫之时或有所助”。范仲淹形象思维能力很强,虽未亲临洞庭,但以来信和图中描述为依据,再参考前人的有关诗赋,便写出了《岳阳楼记》中洞庭湖的浩瀚场景。此说也难以令人信服,我们知道生活是文学创作的源泉,所谓“神游物外,心与景接”。认为仅凭一幅画,加以想像,就能将洞庭景色描写得如此出神入化,恐怕勉为其难吧。且古人写游记,未亲历而着笔墨者极为少见。

还有一种说法,认为《岳阳楼记》是范仲淹根据鄱阳湖的风光加以联想而描绘完成的。范仲淹知饶州一年半,未留下关于鄱阳湖的片言只字,说明其对鄱阳湖的景观印象不深。既然对鄱阳湖都没有多少印象,何谈以此来描绘洞庭湖呢?

也有一些学者认为范仲淹不但到过洞庭湖,甚至在湖边生活过一些岁月,对八百里洞庭之景观曾有过细致入微的观察与体验,否则写不出如此脍炙人口的神来之笔。范仲淹两岁时,父亲就因病去世,母亲谢氏贫无所依,只得带着襁褓中的儿子改嫁,其青少年时代的生平行实在史籍中几乎是空白,其实就应从这里寻找范仲淹与洞庭湖的关系。其时,范仲淹随继父朱文翰宦游四方,曾经到过澧州安乡(治今湖南安乡西南),还有池州(今安徽贵池)、淄州(今山东淄博南)诸地,度过了他少年苦读的岁月。

学者方健经详尽考证后指出,约在至道、咸平年间(995~1003),少年范仲淹约在七至十五岁的时候,其继父朱文翰任安乡知县,仲淹就从母随朱氏生活于今湖南的安乡县,这里正位于水势浩渺的洞庭湖畔。在此“县三面皆大湖”的安乡度过了其难忘的少年生涯,数年中,洞庭壮丽秀媚的湖光山色。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使他久久不能忘怀,范仲淹就是在这时与洞庭湖结下了不解之缘。

宋末王象之的《舆地纪胜》和祝穆的《方舆胜览》都载:“范文正公读书堂,在安乡县。仲淹幼孤,从其母归朱氏,朱宰安乡,与俱来读书此地。”《范文正公文集·褒贤集》卷三有南宋宝庆三年(1227)时所记的《澧州范文正公读书堂记》,其详细记载了安乡县范氏读书堂的情况,南宋初曾毁于兵火,庆元中再重修。康熙《安乡县志》中保存了最早记录范仲淹在安乡遗事的文献,为庆元二年(1196)时澧州州学教授王仁撰写的《重修范文正公书台记》,其更为翔实地叙述了安乡范氏读书台的来龙去脉,尤其是相当精确地描绘了读书台的地理位置,在澧阳县南八十里处,正位于洞庭湖畔。而“书台夜雨”已成为安乡著名的八景之一。此外,从县志中一块残碑上考证出范仲淹在安乡读书的启蒙老师为太平兴国观中的司道士,所以范仲淹对道家学说有较为精湛的研究,实源于此。其他有关佐证不胜枚举。

其后,朱文翰调任淄州长山县令,仲淹与母亲也自然随之来到山东,曾苦读于长白山醴泉寺僧舍,此时仲淹约十六岁上下。此山位于山东中部,即今邹平县以南的白云山,因山中云气长自而得名。范仲淹在这里发愤苦读,博览群书,山中溪水清澈,读倦了就“以水沃面”,从而“慨然有志于天下”。所以,今天这里也有范仲淹的读书纪念堂,它与安乡的范氏读书台并没有矛盾,而两处读书堂之遗迹,正好填补了范仲淹青少年时行迹记载的空缺。

在离开洞庭的四十余年之后,当他应巴陵郡守滕子京之请,写《岳阳楼记》之时,少年时候的一碧万顷、浮光耀金的洞庭风光再次浮现脑海,真是文思如泉涌,笔锋在八百里湖面上纵横驰骋,将浩渺壮观的湖光山色尽收笔底,写出这一千古绝唱的名篇,也就不奇怪了。不过,人们还是比较一致地认为,范仲淹没有时间去登临写此名篇的前一年滕子京重修的岳阳楼,所以在行文至此之际,只能采用“避实就虚”的手法,仅记“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也轻巧简雅。

总之,流传千古的《岳阳楼记》,是晚年的范仲淹根据四十余年前少年时的洞庭印象而写就的。你相信吗?

“苏老泉”的称呼《三字经》中把苏洵称作“苏老泉”,有一定证据,且已广为流传。然而许多学者指出,其实它应是苏轼晚年的别号,证据也更为确凿。后人为其父子俩争一个别号,而大打笔墨官司,也颇为稀奇。

南宋末年出现的《三字经》载:“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读书激。彼既老,犹悔迟,尔小生,宜早思。”此书相传为南宋学者王应麟编撰,或说是宋末广东人区适子所作,后由广东人黎贞续编加注。其注曰:“苏洵,字明允,号老泉,轼之父。”《三字经》作为孩童的启蒙读物,流传很广,“苏洵号老泉”的说法也被普遍接受,“苏老泉”几乎成为了一个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人物。

苏洵是北宋著名的学者,苏轼和苏辙的父亲,眉州(今四川眉山)人,生于大中祥符二年(1009),卒于治平三年(1066),享年五十八岁。据说,他年轻时“游荡不学”,有谓“少年喜奇迹,落拓鞍马间”,其父亦不强之,甚至“纵而不问”,乡党亲族都觉奇怪,或问其故,其父笑答:“非尔所知也”。果然,从二十七岁开始发愤为学,闭门苦读。欧阳修《苏明允墓志铭》记:苏洵“君少独不喜学,年已壮犹不知书……年二十七始大发愤,谢其素所往来少年,闭户读书为文辞”。而这时,苏洵也颇自信:“吾自视,今犹可学。”此后熟读儒家经典,还通晓百家之说,“专志于学,卒成大儒”。

然而,其科举之路还是走得十分坎坷,几次应试不中,于是“绝意于功名而自托于学术”。在益州知州张方平的推荐下,嘉祐元年(1056),苏洵送二子入京应试,拜访了欧阳修、韩琦等诸位名臣大家,呈上自己的文章。欧阳修大加称赏,并立即将其文章呈献朝廷,一时士大夫争相传阅,名动京师。后朝廷任命他为试秘书省校书郎,又以文安县主簿的身份参与《太常因革礼》的编纂。晚年主要从事政论与学术著述,笔力雄健,议论畅明,世人将他与苏轼、苏辙合称“三苏”,后人又将他们一同列入“唐宋八大家”之中。苏洵大器晚成的故事,通过《三字经》,数百年来一直激励着少年学子们。

不过,自明清以来。不断有学者指出,“老泉”应是苏轼的别号,《三字经》张冠李戴地将它误加到苏洵的头上,是作者的疏忽。最早提出质疑的是明代学者郎瑛,他在嘉靖年间所著的《七修类稿》中指出,叶梦得《石林燕语》记载,苏轼谪黄州,号东坡居士,以其所居之地也。晚又号老泉山人,以眉山老茔有老翁泉,故用此号。又,梅圣俞有老人泉诗,东坡自注说:家有老人泉,公作此诗。并称曾在卷册间见“东坡居士老泉山人”八字之印。而其友有东坡画竹,下用“老泉居士”朱文印章。据此,“老泉”实为苏轼的别号。叶、苏同时,当不会有错。如果说苏洵号老泉,难道有子犯父号之理吗?欧阳修与张方平为苏洵所作墓志,也都言人称“老苏”,而没有“老泉”之号。由此,郎瑛断定,是后人误将“老苏”改成了“老泉”。

古人讲究避讳,不但避名,也要避号,父子决不会同号。既然苏轼有“老泉”之号的明证,那么其父苏洵决不会有此号。郎瑛拿出的史料颇为可信,推断也较为有理,明清时不少学者赞同此说。如明万历间学者张燧所编《千百年眼》一书,赞同郎瑛的观点,断定“老泉”是苏轼的别号。清袁枚《随园诗话》,考证后认为“老泉”是苏东坡的别号。戚牧《牧庵笔记·东坡别号》说,原版《晚香堂帖》尾有“东坡、老泉”二印,钤苏轼名下,此其明证。吴景旭《历代诗话》引苏东坡《老翁泉》、《老人泉》诸诗后指出,如果父亲号“老泉”,东坡是不会如此作诗讽喻的,“老翁泉”或“老人泉”是苏淘之墓茔地,东坡晚年为纪念先人而自号“老泉山人”。到清末民初,章太炎在增修《三字经》时,就把其中的“苏老泉,二十七”改为“苏明允,二十七”,似乎已成定论。

其实,坚持旧说的仍大有人在。如明末的通俗文学家冯梦龙,所编著的《醒世恒言》第十一卷《苏小妹三难新郎》中,仍说苏洵别号“老泉”。有关故事改编成评话、戏曲,在民间广为传播,所以“老苏即老泉”之说久盛不衰。再如王文诰在《苏诗总案注》中,还是把“老泉”之号加在苏洵的头上。近数十年来,许多出版的论著和工具书在介绍苏洵生平的时候,还是袭用“号老泉”的说法。如《历代文选》、《三字经》等,曾枣庄《苏轼评传》也取此说。甚至有人旧话重提,学术界又为此打了几场笔墨官司。

持“老泉”为苏洵别号的学者,也能拿出宋人笔记《瑞桂堂暇录》为依据,此书称:“老泉携东坡、颖滨谒张文定公(张方平)……文定语老泉,皆天才,长者尤明敏可爱,然少者谨重,成就或过之。”这样看来,宋人也有称苏洵为“老泉”的了。似乎两说旗鼓相当,都有宋代文献为证,真让人有点越搞越糊涂了。

不过,目前倾向于“苏轼为老泉”的人较多一些。他们又提出进一步的辩论理由:《瑞桂堂暇录》的作者不详,应该是南宋时人。而与苏洵同时代人的文章中,人们从未见过有称苏洵为“老泉”者,如果苏洵确有此号,同时代人不会不知,也不会不用,因称人字号为古人的习惯。苏洵夫妇葬于老人泉,苏氏子孙就以“老泉”称其墓地,而南宋文人不察,遂出现以墓地名称苏洵的情况,甚至又讹为其别号。这一点又可从苏轼行文从不避讳“老泉”二字为证,如其诗《六月七日泊金陵阻风,得钟山泉公书寄诗为谢》中有“却有老泉来唤人”之句,其“老泉”纯属戏呼。在避讳之制颇严的宋代,儿子行文不避父亲之号,是难以说得过去的。所以,“老泉”是苏轼晚年因思念故里先茔所给自己取的别号,这时他作画毕或书“老泉”之号,或钤以“老泉山人”、“老翁泉”等印章,由于这时已是东坡晚年,所以知之者甚少,以至造成后世的谬误。

看来是“苏轼说”占上风,但真相的显现,仍有待更为清晰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