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新军的壮大与宋金军事形势的转变

一、金在北方的统治及其内部矛盾的发展

金国崛起东北，十余年间，所向无敌，一时确是强盛无比。然而征服战争的胜利，结果使女真族的内部矛盾加速发展起来，同时又激起了被征服的人民的反抗。这些矛盾的发展，使得金国在1130年以后的数年中间，表面上虽甚强大，实际上却丧失了军事上的优势地位。

据宋人记载，金朝上京会宁府（黑龙江宁安县两南）的城邑宫室，不过像中原的州县衙门；君主的威仪礼貌，也不过像州县守令。前朝门是居民出入往来的道路。拦驾告状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至于贵族中间，仅有君臣的名义，平时“携手握臂，咬头扭耳，至于同歌共舞”。所以非但贵族内部很团结，全军也不致太隔阂。特别是在对方抵抗力薄弱、战事顺利的时候，从军的人掳获很多，平民也觉得战争对自己有利益，打起仗来，都能勇往直前，容易得胜。

1130年以后，情形逐渐改变了。宗弼渡江之役是最后一次大有收获的远征。以后淮南、陕西的战斗，掳获不像从前那样丰厚了，战斗越来越艰苦了，兵力损失不小。女真族对远征日益怨恨。这种厌战心理产生得很早，吕颐浩于金兵入燕京时陷敌数月，他就了解到：金军士兵每夜嗟怨，都说跟契丹交兵10年，还要向南去，不知何日可以还军。战事顺利，掳获丰富，这种心理会被冲淡；反之就要发展。不但如此而己，金国为兵力不足，从1127年起，大量征发两河汉人从军，这些兵士根本不愿战斗，渡江一战，逃到宋军中去的有一万多人。由于这些情形，金军的士气日渐低落了。

在女真贵族的内部，由于沾染了汉族封建统治阶级的习气，由于争夺掠夺的果实，矛盾也在滋长。完颜昌征服山东，到处抢夺土地，常把山东当作他的地盘。汉奸刘豫经常送大量财帛给宗翰和大汉奸高庆裔。他们就把山东封给刘豫，使完颜昌又气又恼。金熙宗完颜亶（阿骨打嫡长孙，1135~1148年在位）幼时即学习汉文经典，吟诗写字，即位后装成中国皇帝的模样，轻易不接见贵族大臣，惹起很多人不满。女真贵族间钩心斗角的斗争日益发展，造成了很多问题，不久便出现了相互屠杀的局面。

女真族贵族之间，贵族与平民之间，既然有了这么许多矛盾，内部一致、上下不隔的特点便不再存在了。

汉人的反抗使金国的统治无法巩固，这是女真贵族统治区内最大的矛盾。女真贵族用严刑峻法进行统治，结果是引起了更多的反抗。

1129年，金人下令禁止人民穿汉服，强迫人民依照女真风俗剃发，违令的处死。汉奸知代州刘陶对人民逐个查验，头发式样略有不合，立刻斩首。各地人民无故被杀的不计其数。一时布帛大贵，穷人没法改装，只得闭门不出。这是一场灾难。

由于女真族社会的落后性，金人把大量汉人转化为奴隶。1130年，宗翰令两河州县，搜捕南方籍人口，把全部客户拘留起来，在耳朵上刺官字，用铁索连锁，押到云中。这批人后来有的被卖到蒙古、西夏、高丽等地的。一时民间妻离子散，到处一片哭声，；因而自杀的很多。这又是一场灾难。人民受不了压迫和榨取，不知多少人流亡南下，不知多少人上山起兵，两河各地经济衰落，社会秩序非常混乱。女真贵族用严刑峻法来对付人民。宗翰用高庆裔的建议，下令盗贼脏值一钱以上都处死刑。有人在街上拾得别人遗失的钱，有人在菜园子里拔了一点葱，都被斩首。更多的人因此参加了义兵。敌人要阻止百姓逃亡，要防止义军混入统治区域。高庆裔又提出办法：禁止人民自由移动，要旅行的说明人数行李，从五家联保起，逐级上报，由州县发给番汉文字的公据，方准出门。在途中，吃饭住店，都要查验公据。每天只准走30里，不得超过。违背规定的要受重罚。于是人民因事出门，为了办理申请手续，动辄要等待十来天，而且常常需要纳贿。小商平民坐在家里，动弹不得，道路之上，冷清清的绝少人迹。在整个金国统治区内，充满着一片恐怖气象。

女真贵族自己也知道无法治理庞大的统治区域，他们明白汉族地主阶级是最好的帮手。因此，他们非但尽量任用降官降将，而且在1130年封汉奸刘豫做伪齐皇帝，统辖旧黄河以南的土地。女真贵族想用这办法缓和汉人的反抗；想用刘豫与南宋对抗，节省兵力，好集中力量稳定两河的占领区。这步骤是金国承认无力征服全中国的表示，也是用宋朝人打宋朝人的大阴谋。以后几年间，刘豫招收了一批流氓军阀李成、孔彦舟等，在中原强制签军，组成了数量很大的伪军。在淮河沿岸与宋对抗的，主要是伪齐军了。金军主力除陕西方面外，一般不进行大规模的攻势。事实证明：以女真族的力量不可能在短期间灭亡文化和经济都很发达的宋朝。连续不断的大攻势在1130年达到了顶点。不管女真贵族愿意不愿意，相持的局而在实际上是形成了。

这个相持局面是宋朝南北各地人民抗金斗争赢得的结果。没有这些抵抗运动，女真军队尽可以爱征服多少地方就征服多少地方。人民继续在斗争。这使得以后数年间的相持局面逐渐向有利于宋的方面发展。就金与伪齐的统治区域的情形来说，各地山寨的义军仍旧是不可忽视的力量。1130年，金大将韩常在真定附近被太行义士石子明打败。翟兴派亲信拿了蜡书，到河北联络义兵，愿意受他指挥的山寨有几十处之多。这些义军长期坚持，牵制敌人的兵力。1135年，河东义士张横打败金军，俘获它的首将。梁青也大破敌军，杀死都统制乌玛刺。这些零碎的记录告诉我们：北方人民一直在战斗。金人使尽一切毒计，镇压、招安、屠杀，但是他们在北方的统治仍旧不很稳定。他们要扩大侵略，为后方人民的斗争所苦，要先巩固已得的地区，人民为恢复的信心所鼓舞，一直不肯停止斗争。于是汉奸刘豫得出了结论：只有占领长江以北的全部土地，没有南顾之忧，两河才会“安定”。他们想以继续侵略的手段来稳定自己的地位，表面上很凶猛，实际上是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了。

二、绍兴初年南宋对内对外的政策

伪齐政权建立了，淮南金军撤退了，川陕战局虽很紧张，东南的情形却显然有了转饥。在绍兴4年（1134）9月以前，敌人没有向淮河方面发动过攻势。偏安的局面保得住了，南宋政权就坚决推行对金伪主和、对人民镇压的政策。

从高宗和大官僚地主们看，当时内部的情形是很危险的，而伪齐政权的建立却是金兵无意南侵的表示。他们把伪齐当做藩篱，而且因为害怕触怒金人，竟把它叫做“大齐”。北上求和的使者一批批地被派出去。绍兴3年的冬天，金使者第一次到江南，谈判虽则没有什么结果，然而无论如何，这是金国承认南宋的正式表示。高宗和大官僚地主们自然非常高兴。这几年间，义军领袖桑仲和大臣吕颐浩都提出过讨伐刘豫的建议，都因有碍和局，被搁置起来了。除非金伪军进迫太甚，否则南宋朝廷决不肯向北发一箭了。

对于内部的情形，高宗和大官僚地主们既要对付满地的“盗贼”，又要防范大臣的“跋扈”。

前面讲过，金兵窜扰大江南北的时候，南宋政权在事实上已经瓦解，在这样的情况下，各地出现了许多各式各样的武装部队。

就地区来划分，大致有三类。第一类是在金兵没有窜扰到的地方出现的义军，这完全是农民对封建地主阶级的阶级斗争，福建的范汝为起义便是一个例子。第二类是在金兵窜扰过的地方，人民自卫的武装组织。他们既反对封建地主阶级，更反对金兵的侵略，以锺相、杨么为首的洞庭湖义军是主要的代表。他们杀官吏，但当伪齐来招降时，他们便既拒绝伪齐，又主动与宋朝联系，要求抵抗侵略了。

第三类是大河南北的民间武装势力。他们之中又各有不同，有北方的许多山寨，多以军官为首领，武装了农民自保家乡，太行山一带最多这种情形。有地主豪强组织武装来抵御金人的，上文所讲徐徽言所结“汾晋土豪”便属于这一类了。又有武装的流民集团，他们或是中原义军，或是从正规军溃散叛变而来，首领多半出身将领。这种武装集团有兵士，也有老幼，从北向南流动，攻城夺地，要求解决生活问题。在长期流动作战中，他们主要有两种发展倾向。一种要求抗金，争取与宋朝合作的机会。如桑仲，是种师道部下小校出身，在京西一带聚众，发展到十多万人。他们跟宋朝官吏冲突，抢占襄阳、邓州等地，然而基本立场则是他自称的：“桑仲本王官，终当以死报国。”这支部队后来接受南宋招抚，与伪齐对抗。另外一种倾向是堕落为毫无原则的匪帮首领，投向敌国，如王善降金，李成、孔彦舟降伪齐。至于其流动或暂时割据的过程，实际倒是一种中间状态，如果不为官军剿杀消灭，在当时形势之下，最后归宿总是上面所说的两条道路。

不论他们的归宿如何，其实这种武装集团的群众都是“河北百岁忠义之民，勇悍敢战之士”。他们的首领有不少是称得上豪杰的，以后来堕落的李成而言，起初也是一个人物。他原是雄州（河北雄县）弓手，骁勇过人，立功做到知县。雄州失守后，他领导一个数万人的武装集团南下。南宋政府见他兵力太强，要分割他的部队，才引起了冲突。道士陶子思说他有割据之相，野心渐盛。南宋政府也因为这传说而非消灭他不可。建炎2年（1128）10月，刘光世在上蔡驿口桥、新息县击败李成，夺得他所用兵器。高宗看了，也称赞道：“看其刀重七斤，成能左右手轮弄两刀，所向无前。”至于其他武装流民集团的首领，更有不少传奇式的人物。上章提到的张荣、邵青，令人仿佛想见《水浒传》中的英雄。邵青于金兵渡江时，曾以一船18人与敌兵对抗。他的事迹被当时说书人当作题材，曾传到高宗的宫廷里。

对于各式各样的武装部队，南宋政府一概看成为“盗贼”，采取以镇压为主、收编为辅的政策。绍兴元年、2年（1131、1132）中，张俊、刘光世、韩世忠、岳飞等将领全力对内，解决了一部分，收编了一部分。江北、福建等地的独立武装部队基本上不存在了，如张荣、邵青受招怃，范汝为被镇压。两湖、江西问题本来最大，许多部队从北向南，流动到这方面去，此刻除洞庭湖义军外，都已消灭。岳飞杀败李成，不久，李成便投奔伪齐去了。岳飞又招安了号称张莽荡的张用和其妻子一丈青，这个张用过去曾在宗泽部下保卫东京，与岳飞原是旧相识。岳飞又深入湘南，扑灭了曹成。上文提到过的一些人，王善投敌最早，在宗弼南下时就变节了；孔彦舟受过招安，又叛变了去降伪齐。桑仲接受招抚，做了襄邓镇抚使，但仍与金房镇抚使王彦经常互相攻击。后来桑仲被部下谋杀，李横率领余部，仍在京西抗击金伪。

宋朝继续贯彻“安内”政策；把洞庭湖义军看做心腹之患，几次派兵进攻，都没有达到目的。绍兴4年（1134），张浚执政。明年，张浚亲自督领岳飞一军，进攻洞庭湖水寨。张浚、岳飞是比较不多杀人的，他们招降了黄诚、周伦、杨钦等部。这是封建统治阶级对付农民起义的策略，当然不值得称赞，但是比一味屠杀的将军们总略胜一筹。他们最后攻入水寨，逼得杨么投水自杀。这是洞庭湖义军悲剧的结果。张浚、岳飞虽是抗金英雄，在这件事上总是对人民有罪的。

以当时人心要求抗金的时代里，南宋内部的阶级矛盾不是不可能缓和的。洞庭湖义军原有共同抗击金伪的要求，武装的流民集团首领不少做过宗泽的部下，有一部分受了南宋招安。但是南宋政府坚持消灭一切民间武力的政策，虽以招抚为辅，然除地在边境无法控制者（如桑仲）以外，招抚后必分散其部队，以消除“后患”。南宋政府对金国退让容忍，无所不至；对民间武力却如此坚决强硬。这是当权者坚持封建反动立场所致。

当然，这些冲突也产生了一点积极影响。上述的“河北百岁忠义之民，勇悍敢战之士”，分别被吸收到张俊、刘光世、韩世忠、岳飞等的部队中。以后金伪入侵，南宋就有了抗击的资本。这本来是在南宋初建国时就可以做到的，只因为统治集团坚决与人民为敌，所以一定要在几度流亡，长期自相吞灭之后，才把中原义军的孑遗，化成南宋新军的主力。多少可以用来对付金人的力量白白地被浪费掉了，这是南宋统治集团的罪恶!

这个政权对于抗战军队的成长，由于害怕大臣“跋扈”，也经常采取防范的措施。第三章里提过张浚出镇川陕的事情，他领导刘子羽、吴玠、吴璘、王彦、王庶等人，虽丢了关中，毕竟守住秦岭一线，在川陕方面培养出一支强大的抗金力量。权力太大了，大官僚们就攻击他，说他想造反，说他跋扈，说他所用都是小人。有一个常同，甚至说只要杀了张浚，不必出兵，就可以恢复陕西。高宗把他召还，却没有杀他，因为他是文官，没有直属部队，召还到朝廷，就没有什么可怕了。

在南宋政府实施上述政策的几年中，金伪军实际上并没有停止过侵略行动。他们在淮河一线保持现状，在陕西和京西却发动过好几次攻势。川陕、京西的官军义军连年苦战，南宋新军中最强大的两支——吴玠、吴璘部队和岳家军，在斗争中成长起来了。

三、保卫川陕的英雄们

富平战役以后，以吴玠，吴璘兄弟为首的一支新军在陕西成长起来了。

吴玠年轻时，善于骑马射箭，读书也能通大义，参加泾原军，防守边疆，立有战功，从下级军官中逐渐升迁起来。金兵进犯陕西时，他在曲端部下。张浚到了陕西，刘子羽首先赏识他的才能，竭力推荐。张浚找他一谈，也非常赏识他。兄弟吴璘，比他小九岁，一向从他攻战。富平战时，吴玠年38岁，正在年富力强的时候。兄弟两人，败了毫不气馁，收拾了散兵几千人，扼守大散关东面的和尚原（陕西宝鸡西南35里）。有人劝他退守汉中，扼守蜀口，以安定人心。吴玠不肯，宣布他的宗旨道：“我在这里，敌人怕我从后面袭击，决不敢越此南下，这是保卫巴蜀最好的办法。”他过去做过知凤翔府，能够招抚流亡，恢复生产，人民对他很有好戚。这时凤翔虽在敌手，人民知道他在近处，都在夜里运粮食接济他。敌人知道了，伏兵截杀，又用连坐法严令禁止，人民却依旧源源运粮。没有人民的支持，以富平战后后方混乱的情形看，他的部队很少获得粮食的可能，要坚持下去，是不大可能的。这支守军起初兵力既弱，又与后方不通音讯，情形很危险。吴氏兄弟和将土歃血为盟，大家感动流泪，精诚团结，一心抗敌。于是一支新军在战斗中开始出现了。

这时候，女真贵族对陕西方面的压力增加了。从绍兴元年到四年（1131~1134），金兵东守西攻，妄想进入四川、造成对长江下游的包围形势。吴氏兄弟领导将士，在人民的支持下打退敌人多次进攻，建立了辉煌的战绩。

绍兴元年5月13日，金将没立从凤翔，乌鲁折合从阶州、成州（甘肃武都、成县），两路进攻和尚原。吴氏兄弟鼓励将士，扼守险峻的山谷，使两路敌军无法会师。几千人打退几万骑兵，这是保卫川陕的头一个大胜仗。

这时，娄室死了，宗弼做了陕西金军的统帅。10月里，金兵十余万人，在宝鸡县架起浮桥，渡过渭河，猛攻和尚原。吴氏兄弟领导将士，选了强弓硬弩，输流发射，使箭象雨点般的密集，号称“驻队欠”，给金兵以很大的损失。他们又派兵截断敌人运粮的道路，在敌人撤退必经的地方布置了伏兵。连战3天，敌人打得精疲力尽，只得撤退，在路上遇到埋伏，直杀得大败溃退。宗弼自己身中两箭，狼狈逃去。这一仗使敌人安静了1年以上。宗弼回到燕山，新任统帅撒离喝屯兵凤翔，与吴氏兄弟对峙，却不敢进攻。

绍兴3年正月，撒离喝避开和尚原正面，主力东攻占商州（陕西商县），直取洵阳，沿汉水西上，进攻汉中的兴元府。汉水中游是王彦的防地。他的部队虽是著名的八字军，只是这几年惯用短兵器，不听刘子羽用硬弓守险要的忠告，因此被敌军所败。知兴元府刘子羽得到警报，一面派统制官田晟守住饶风关（在陕西西乡县以北160里汉水的北岸），一面派使者向吴玠求救。

这时候，吴玠驻河池（陕西凤县东），吴璘驻和尚原，互相呼应。吴玠接到了兴元使者的报告，立即出兵，一天一夜赶了300里路，只带得几千人赶到饶风关。洋州（陕西洋县）义士13000人加入他的部队，兵力才比较充裕。王彦也从西乡带了八字军前来，共同扼守汉中的大门。

吴玠为打击敌人的气焰，派人送黄柑给撒离喝道：“大军远来，聊奉止渴。”撒离喝听了大吃一惊，恨恨地把手杖在地上顿着道：“你来得怎么如此之快!”于是进兵猛攻。金兵身披重铠，顽强地攀登山岭，前面的死掉，后面的立刻补上。宋军弓弩乱射，再用大石滚压。苦战六天六夜，敌人的死尸堆积如山，却没法攻上山去。眼看关是守得住了，不料有个因违背军令受到责罚的偏将，投降敌人，领他们走小路，绕到饶风关后面的高地，居高临下，两面夹攻。疲劳的军队支持不住了，纷纷溃退，失掉了关隘。王彦退往达州（四川达县）吴玠退到兴州的仙人关，通知吴璘，放弃和尚原，合兵一处，筑垒防守；刘子羽退出兴元府，屯兵三泉县（陕西沔县西南70里）。四川震动，一时形势非常危急。

怎样挽救局势呢？刘子羽手下残兵不满300人，粮食不够，他和兵士都吃草根树芽。他写信给吴玠，要他一同来守四川的门户。信上说：“子羽决心死在此地，与你永别了!”吴玠看了，泪流满面。部将杨政在营门口大叫道：“节使不可以对不起刘待制，否则我们也丢下节使走了!”于是吴玠带兵走小路到三泉，和刘子羽见面。他对刘子羽说：“关外的土地不可轻易放弃，金兵怕我截断他的后路，所以不敢深入。如果大家都退到南方，敌人步步深入，大局就要败坏了。现在让我留在敌人的后面，敌人料定我要用奇计，设埋伏，其势非退不可。那时我出兵攻击，可以逼他逃走。这是兵法所说善败者不亡的道理。”策略就这样决定了，吴玠回到仙人关；刘子羽收拾溃兵，退到潭毒山（四川广元县北90里），筑垒防守。这山下临大江（嘉陵江上游），山上地形宽平，又有水源，是蜀口的险要。驻在四川的张浚也在同时派王庶赶到巴州（四川巴中），招抚流亡军民，巩固米仓山的防御。由于这些措施，宋军败虽败了，但是并没有混乱。金军到了川陕界上，听见四川有准备，知道吴玠在后方，害怕不敢深入，退回兴元。在这里停留了1个多月，进退两难，最后只得从斜谷撤走。吴玠派兵袭击他的后队。山高路险，敌人跌到山涧中死掉的有1000多人，所有辎重，全都抛掉。于是刘子羽进兵收复兴元、洋州等地；王彦进兵收复金州等地；恢复了战役开始前的势态。金兵得不偿失，不光荣地结束了这次战役。

绍兴四年2月，宗弼、撒离喝和伪齐的刘夔率领10万大军，进攻仙人关。这时，张浚、刘子羽等都被召还到东南去了，但是吴氏兄弟对于防守，却作了更周密的准备。他们在仙人关旁边，预先收拾好战场，筑好堡垒，把它叫做杀金坪。根据吴璘的建议，他们又修筑好第二道防线，在思想上打好坚守防地的基础。这一仗，连战多日，宋军又赢得了光荣的胜利。

金军确实是强敌。他们依仗着数量上的优势，把宋军压退到第二道防线。金的生力军披着两重甲，用铁钩相互连结，不顾一切地鱼贯而上。个别的懦夫动摇了，主张退却。吴璘把刀击地，严正地对将校们说：“死就死在这里，敢退走的斩首!”杨政也说：“此地址四川的门户，宁死不可失守!”于是全军死战，密集的驻队矢射得敌人尸如山积。激战中，吴玠派田屈、杨政，率领精兵，都用长刀大斧，杀入敌阵，左右冲杀。相持到了晚上，宋军在四面山里，点起无数火把，战鼓打得震天动地。王庆、王武等将领，率兵出击，杀得金兵营中大乱。宗弼手下的大将韩常被箭射伤左眼。顽强的敌人屈服了，进攻变成了溃退。宋军劫营伏击，又继续获得了胜利。

敌人的野心本来是很大的。他们狂妄地以为一定能够进入四川，元帅以下，连家属都带了同来，结果却碰得头破血流。从此这条战线上的敌人变得安静起来了，绍兴10年以前，他们不曾敢在这里轻举妄动。

吴氏兄弟的功绩不是偶然得来的。广大人民和士兵支持了他们，实际斗争丰富了他们作战的经验，再加上他们的勇气和才能，才可能建立这样的功绩。

四川人民连年运来了粮食，支援保卫蜀口的几万大军。他们兄弟二人也能节省不必要的人员和开支，减轻人民的负担。他们修复了褒城的水利工程，使数千顷土地获得灌溉的利益，几万户农民得以恢复生产。这些设施使他们更加获得了人民的信赖和支持。

在部队里，他们执行着严格的纪律，但是也能赢得士兵的敬爱。特别是吴玠，丝毫没有大将的架子，常常到部队中去，和普通的士兵站着谈话，虚心听取他们的说话。他们两人选用将校，不问关系，不信空谈，只凭功绩高下。因此部下将土都愿意在他们的领导下作战。

在长期的斗争中，他们摸索到敌我的短长，逐渐创造出一套作战的经验。吴璘指出金人有4个长处：骑兵，坚忍，重甲，弓箭。然而宋军的硬弓强弩，可以在几百步外射穿重甲，只要选择有利的地形，利用弓弩的力量。使士兵轮流换班休息，就不怕敌人的顽强和冲突了。他后来更提出所谓的迭阵法，是凭借有利地形的以静制动的防御战术。每逢作战，用长枪的在第一列，坐在地上，用拒马做掩护；硬弓在第二列，强弩在第三列，都跪着等候发射；神臂弓在最后一列。敌人到百步内，射程最远的神臂弓先发；到了70步内，再发硬弓强弩；长枪手依靠着拒马的掩护，来对付经过大量杀伤后的残余敌人。这种战术的长处在战士心定，发箭准确，可以充分发挥宋军武器的特长。他们并不消极地从事防御，常常选精兵轮流出击。上述绍兴4年的仙人关战役就是先以防御挫敌人的锐气、后以出击争取胜利的战术的范例。这是吴氏兄弟从全军将士多年苦战的实践中获得的经验。事实证明：中国人民是善于克服困难的，是有充分力量打退强敌、保卫国土的。

吴玠死于绍兴九年（1139），年龄只有47岁。青年时代在西北边境上抗击夏军；壮年时代与金军打了十多年仗。他一生都在保卫祖国，应该被认为是我国历史上一位杰出的军事家。他死后，吴璘代他统兵，继续进行保卫川陕的事业。

四、岳家军的成长

岳飞是宋朝人民抗金斗争中最杰出的英雄人物，也是我国古代历史上最伟大的民族英雄之一。岳家军是南宋初年最强大的一支新军。这支部队是在绍兴初年壮大起来的。

岳飞是一个真正从人民中产生的英雄，出身于农民的家庭。他是相州汤阴人，相传还是北宋大官僚韩琦家的佃户。少年时，家境虽很贫苦，仍能刻苦学习，喜爱《左传》和《孙吴兵法》，又从周同学射箭，完全学会了他的本倾，气力极大，能拉300斤的硬弓。他对师父有深挚的感情，周同死后，每逢初一月半，都在家中祭祀。父亲看见了，鼓励他道：“你将来出去办事，能为国家牺牲一切吗？”在亲身参加劳动的生活中，在父亲师父的教导下，这位伟大的民族英雄在逐渐成长起来。

宣和四年（1122），军事参议官刘翰在河北招募敢战之士，那时岳飞刚好20岁，应募参加了军队。他入伍后，当了一个小队的队长，跟刘延庆征辽的军队出发，经历过芦沟河上的溃败。后来他跟刘到真定，没有等到宋金战争发生，便退伍回乡了。

1126年，康王做大元帅时，招募军队，岳飞再度入伍，从此开始了抗金的事业。他起先只做得一名承信郎的小武官，在黄河沿岸作战。有一次，他领了100名骑兵，突然和敌人遭遇。他对部下说：“敌兵虽多，不知我的虚实，应当乘他立脚未定，迎头痛击。”于是冲进敌兵中间，亲手斩获一敌将，大破敌军。在这次初露头角的小战中，他已经充分表现了勇敢和机智，证明他是优秀的将才。由于这次胜利，他被提升做秉义郎，受宗泽指挥。宗泽以孤军向东京挺进，连战都胜，是与岳飞的战功分不开的。宗泽爱惜人才，见他智勇双全，教他阵法。他回答道：“布了阵作战，是兵法的常规，至于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宗泽听了，暗暗称奇，非常钦佩他的见识。

南宋建国了，他因上书攻击主和派，连小武官都被革职，只得去投河北招讨使张所。岳飞是一个赳赳的武夫，张所闻他；“你敌得过多少人？”他答辩：“勇敢是靠不住的，用兵第一要定计。”接着又举了两个《左传》上的例子。张所大惊道：“你恐怕不是行伍中人。”岳飞乘此机会，向他献计道：“国家建都汴梁，靠河北做屏障，如果各地都练兵作好准备，一城被围，各城都去救应，金人无法深入，京师就可以安全了。”这是他从学问中、从斗争中发现的策略，使张所听了，大为高兴，给他一个借补武经郎的官职，从王彦渡河北伐。

从此以后，他先后在王彦、宗泽、杜充的手下，转战南北各地。以一员战将的身分，他在战斗中表现了英勇无敌的姿态，赢得手下战士和一般将领们的敬爱。在一些重大问题上，他不顾地位的低下，总是向统帅陈述自己的意见。

他的英勇事迹是很多的。在太行山时，他单骑挺丈八铁枪，刺杀黑风大王。跟宗泽保卫东京时，在竹芦渡与敌人相持，他选300精锐，伏在山下，半夜里点起有4个头的火把。金人望见，当做大军到达，惊慌溃退。杜充专门与民军冲突，岳飞在他手下，不免参加作战。南薰门之战，他带了800人和强大的民军对垒，左手拿弓，右手使矛，横冲入阵，把对方杀得大败溃退。岳飞勇敢善战的名气从此传开去了。后来绍兴元年，他跟张俊招降民军首领张用。张用号称张莽荡，是一员勇将，听见岳飞前来，竟不敢不服。由此可见，当时确有无数人衷心钦佩这一位英勇的战士。然而他何尝只是一员战将!他劝杜充不要轻易放弃中原，在建康又劝他迎击敌人。为了抗金，他经常毫无顾忌地向上级表示自己的意见。事实证明，他有远大的目光，深厚的爱国热情。

南宋朝廷逐渐重视他了。绍兴元年到三年，他奉命转战南方各地，消灭“群盗”。作为一个封建皇朝的将军，岳飞是忠实地执行任务的。他确实对人民犯了罪，逼死了农民军首领杨么。然而这些事情在他毕生的事业中究竟不好算主要方面，而且就是在他执行这些任务时，他也不主张大规模的屠杀。虔州（江西赣县）人曾经使隆裕太后受过惊吓，朝廷密令屠城，岳飞请求赦免胁从，不准，他又连续请求了三、四次，终于争取到高宗勉强的同意。在封建统治阶级的将军中，能够这样做的，终究要算是比较好的。

在这些战斗中，由于招抚降人，岳家军的质和量都在提高，岳飞本人的地位也渐由偏裨升做大将了。绍兴3年春天，他驻兵江西，部队已发展到14000余人，是一支不小的力量了。部下将校出现了张宪、王贵等敢战有功的人物。曹成手下的勇将杨再兴在战斗中杀死过岳飞的兄弟岳翻，被俘后，岳飞爱他勇武，留在部下。这位将军后来在反攻中原时有非常英勇的表现。岳飞的官职已升到江西制置使，与韩世忠、刘光世、张俊等的地位虽还差一筹，声名实已相等了。

绍兴三年秋天，岳飞奉命到临安去朝见皇帝。高宗非常赏识这位将军，赐给他许多东西，其中有一面军旗，上面綉着“精忠岳飞”四字。皇帝喜爱的是：岳飞镇压人民有功，然而，这何尝是岳飞的主要事业呢!

岳飞朝见皇帝以后，仍旧驻军江州。这年冬天，他接受了收复襄阳的任务。这是岳家军进一步发展而且成为中原抗战的领导力量的关键性战役。

绍兴三年，京西一带的义军遭遇重大的挫折，襄阳等地纷纷沦陷，这是一件不小的事变。京西的抗战力量，除陕州李彦仙早已失败外，北面洛阳一带以翟兴为主，南面襄邓一带先以桑仲、后以李横为主。刘豫把东京做了“都城”，因为翟兴据守伊阳山寨，使河南陕西间的交通不能不绕道黄河北岸，认定他是心腹之患，买通将官杨伟，在绍兴2年把他害死。老将军牺牲后，儿子翟琮收拾旧部，仍旧扼守着山寨，而且曾经一度攻入洛阳。桑仲、李横也是坚决抗金的英雄。桑仲被害以前，曾派人到临安，表示夺回东京的决心。李横从黄河埽兵出身，勇敢善战，继承桑仲的事业。绍兴2年冬天，他领兵北上，收复了汝州（河南临汝）。绍兴3年春天，正在金军主力进入汉中、威胁四川的时候，京西义军以李横为首，联合了翟琮、董先（翟兴旧部）、牛皋等部，对伪齐发动了一次大攻势。这些部队都在京西一带坚持多年，如著名的牛皋本来是一名射士，金人入侵，他就在故乡汝州鲁山聚众抵抗，后来成为岳家军的主要将领。他们收复了颍昌府（河南许昌），要求宋朝出兵接应，并派大员主持；一面发表檄文，宣告收复东京的决心，推进到京城附近。汉奸刘豫害怕得不得了，赶紧向金人求救，于是宗弼会合了伪齐李成进兵迎敌。义军是勇敢善战的，可惜有散漫的缺点。他们夺获了敌人的大量财物，高兴起来，吃酒快活，毫不戒备，因此被金伪军袭击打败。攻势失败后，伪齐军进攻京西，翟琮、李横各军新遭挫折，加以没有粮食，只得退到荆南、江西去了。

襄阳一带在战略上有重大意义。宋人保住了襄阳，进可以出击中原，退可以掩护长江中游地区。现在落到了金伪手中，宋朝从汉水通陕南的路已经断了，敌军前进一步，就可以进攻荆州、鄂州（武昌），完全切断东南和四川的联络。因此这是势所必争的地方。岳飞对于这点，是看得很明白的。他向朝廷建议：襄阳等6郡（襄阳、郢州、随州、唐州、邓州、信阳军）是恢复中原的根本，必须立即收复。宋朝看见事情重大，也赞同进行一次局部反攻，就派岳飞进兵。原来的京西义军，除李横等到临安见驾，部队被拨归张俊外，牛皋、董先等部拨归岳飞指挥。这批将士非但久经战斗，而且熟悉京西地理人情，他们的加入，对于岳家军的壮大，很有作用。岳飞得到了他们，非常高兴。绍兴四年（1134）5月，他带着新旧将士，开始进军了。

这是岳飞独当一面，进行卫国战争的第一个战役。多年来的希望，有了实现的可能，他该何等的高兴。渡江的时候他在船上对幕僚们道：“飞不擒贼，不再渡江!”我们在800多年后的今天，从这两句话，还可以想象到将军当年的英风雄姿。

经过两个多月的战斗，岳家军完全收复了6郡土地。在行军中，部队遵守严格的纪律，绝不践踏田里的作物。对于甘心做汉奸的无耻之徒，岳飞毫不容情地把他们处死，如登城辱骂的伪知长寿县刘某，据随州顽抗1个多月的伪知州王嵩，俘获后都磔死。把这事与上述的拒绝屠城合看，可知岳飞的爱憎是分得很清楚的。作为一个统帅，他在作战前锐利地看出敌人的弱点，抓住了它，痛快地一下子粉碎敌人。襄阳之战，伪齐大将李成迎敌，岳飞看了他的阵势，笑道：“步兵需要险阻，骑兵需要平地，才能发扬威力。李成把骑兵排在江边（汉水），把步兵布置在平地，即使有十万人，也没有什么可怕。”举起马鞭，指着王贵道：“你用步兵长枪攻击敌人的骑兵。”指着牛皋道：“你用骑兵攻击敌人的步兵。”两军合战，敌军的战马纷纷被长枪刺死，后面的要逃，都自相推拥，落到江中；平地上的步兵被骑兵冲杀践踏，死的不计其数。这一战杀得李成胆战心惊，连夜逃去。岳飞在作战时，对于新得的将校，能够放手运用，使他们发挥各人的长处。张宪是岳飞的爱将，攻随州1个多月，还是打不下来。牛皋要求前去，只带3天粮草，果然一战成功。岳飞重用了这些熟悉京西情况的人，作战才能非常顺利。

岳家军比过去强大了，又得了六郡做根据地，1140年中原大进军的基础在这时初步奠定了。宋朝政府也升他做清远军节度使、湖北路荆襄潭州制置使。32岁的岳飞，身为大帅，与韩、刘、张三大将的地位完全相等了。

岳飞接着向朝廷提出两条见识远大的建议，一则乘女真贵族骄傲自满和中原人民不忘宋朝的机会，用20万大军，直捣中原，收复失地；一则利用六郡肥沃的土地，发展屯田。大举进军虽没有被采纳，屯田却从此发展起来了。岳飞花了许多心力，积极经营，招抚流亡，免掉人民所欠的公私债务，由公家发放银钱，解决农民缺少耕牛粮食等问题。除帮助农民恢复生产外，又推行军队屯田，实行结果，可以减少漕运军粮的一半。从此直到南宋末年，襄阳号称西陲重镇，人口众多，城高池深，这是岳飞经营的成效。

岳飞志在抗金，宋朝却要用他来对内。绍兴四年秋冬两季，金伪进攻淮南。岳家军只参加了庐州（安徽合肥）一战，牛皋、徐庆带2000人，击退了来犯的金军。不久，金军撤退，岳飞就奉命去招捕“湖寇”了。

洞庭湖的战役结束后，岳飞还军驻在鄂州（武昌）。岳家军的实力又有一些增加，洞庭湖农民军中善于游泳的人很多，这批人的加入使鄂州的水军大为增强。

岳飞的心是一直向着中原的。从临安回江州后，他就着手进行“连结河朔”的工作了。这时岳飞的威名既盛，中原义士来投奔他的便不在少数。河东忠义军将赵云来了。这个人，金人捉住他的父母来招他，用大官来引诱他，都不动心，确实是个硬汉。深受人民爱戴的太行山忠义社梁兴被金军围攻，率领了一百多人夺路渡河，到了岳飞军前。他后来在岳家军与太行义军的联络工作中起了不少作用。山东忠义人李宝也投到岳家军中，后来奉命到山东招兵，回到楚州，被韩世忠留下。李宝对世忠痛哭，希望回到岳飞部下。世忠写信去问，岳飞答道：“均为国家、何分彼此。”一时岳飞在忠义人中的声望和他自己的度量从这事例中都可以想见了。

强大的岳家军是由各地的忠义人民所构成的。岳飞本人在这支精兵的形成中也起了重大的作用。他的声望吸引了无数志士，他在部队的组织训练上所花的心血又使这些志士们构成了一个坚强的整体。上面讲过，旧日的京西义军虽则勇敢善战，但是过于散漫，因此经不起严重的战争的考验。岳飞军纪极严，号称“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士卒擅自拿人民的一根麻来缚柴草，立即被斩首号令。他特别注意练兵，日常操练时，要求像实战一样严格。冲山坡，跳壕沟，都穿着重铠练习。儿子岳云在演习时，一不小心，战马失足跌倒，就受到鞭打。伟大的俄罗斯统帅苏沃洛夫说过：“在操场上很困难，打仗时就容易了。”岳飞的做法正符合了这原则。将土受过严格的训练，习惯于依照命令而行动，即使突然遭遇敌军，也不会惊慌动摇。“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结果就是这样得来的。

严格并不意味着冷酷，岳飞决不全靠杀头来维持纪律，那仅是不得已的行动。他经常替病号调和汤药，凡有赏赐都平均分给部下。将士远征，他经常慰问他们的家属；牺牲了，抚养他们遗下的子女。他充分发挥了中国优秀将领与士卒同甘苦的传统。他也是善于和群众商量的，作战之前，总要召集众将，共同讨论方略。大家的意志统一了，打仗就容易得胜。由这些事情来看，岳飞受到军民一致的拥护，决不是偶然的事情。

然而这样一个优秀的将军，当他初做大帅的时候，已被不少人妒嫉了。岳飞年轻，初从偏裨中被提拔起来，升迁太快，旧日的大将都很不满。岳飞要和他们合作，破洞庭湖后，送给韩世忠、张俊每人一艘配有兵士器械的楼船。韩世忠人很爽直，只是起初气量狭了一点，见岳飞对自己极意联络，就高兴了。张俊却因此更加妒嫉了。大将中也有例外，吴玠远在西北，听见岳飞的功绩，非常敬服，反而主动和他往来。皇帝和大官僚对于岳飞，本来认为是粗人，提拔他，目的是要他做皇朝的鹰犬，根本不欢迎他在国家人事上作什么主张。绍兴7年（1137）春天，他到临安，密奏请立皇太子，就碰一个钉子。不久，因与张浚闹意见，要求解除兵权，又大为朝廷所不满。秋天还军之前，高宗向他“解释”，表示对他信任，然而言语之中，实在含有警告的意思。“太祖所谓犯吾法者，惟有剑耳!”这是高宗要他死心做奴才、做鹰犬的表示。

岳飞碰了这些钉子，对于旁的问题，自然不大开口了。然而对于抗金大业，他决不肯缄默。他不断发表反对和议，进取中原的议论。他在人民中的声望正在不断增长。因此这位英雄不能不为投降派所忌，不能不于最后为抗金而死于内部的敌人手中。

五 绍兴4年至7年间金伪南侵的失败

以高宗为首的大地主阶级是一贯主和的。建炎4年秦桧归国，绍兴3年金使第一次到江南，宋朝一心解仇议和了，金也表示承认南宋了。然而金人对川陕的野心不死，因此在绍兴初年发动了多次进攻。至于整个大局，还有一个刘豫和赵构争做儿皇帝的问题。赵构很愿意做儿皇帝，但是中原却有一个百分之百的傀儡政权。金人要扶植刘豫，所以第一次南下的金使提出以长江为界的条件，绍兴4年宗翰给宋朝的信又要求淮南不得屯兵。刘豫自己更希望金人扩大侵略，以巩固他的地位。这种热烈希望敌人扩大侵略的想法，是为一切卖国贼所具有的。进攻襄阳，是伪齐独力进行侵略的尝试。这个尝试垮台了，他就竭力要求金国出兵，与他联合南侵，于是有绍兴4年（1134）秋冬金伪合兵南侵的战役。

9月中，完颜昌、宗弼等领兵5万人（主要是北方的汉人）与刘鳞、刘猊（都是刘豫的儿子）从汴梁南下，在泗州渡淮河。南宋朝廷为保持统治地位，不得不抵抗一下，实际上是一面抵抗，一面讲和，所以使者魏良臣不因战事而召回，反而到完颜昌处声明江南只要保全现有的土地。金伪军略为进逼，南宋的几支主力军就分别移动到建康、镇江、常州等地，目的无疑只在保江。淮南只发生过几次小规模的冲突。韩世忠移兵过江前曾于10月13日在大仪打了一个胜仗。他把金兵引入泥淖中，埋伏的精兵“背嵬军”突起，用长柄战斧上劈人胸，下斩马足，消灭了敌人一支小部队。14日，他的部将解元在承州城下埋伏了600人，围攻金骑兵150人，只走掉两个，其余全部解决。庐州地位偏西，不是金人主要的目标，只受金军偏师的攻击，被来援的岳家军一打就逃走了。

金兵占领滁州已在11月里，因为宋军扼守江岸，天气恶劣，进兵不便。相持到12月里，粮食断绝，签军怨恨，有哗变的可能。金军不敢停留下去，匆匆撤退。刘氏弟兄听得金兵已退，吓得丢了辎重，狼狈逃去。

抵抗既有成效，主战派在南宋朝廷中抬头了。从川陕回朝后谪居福州的张浚被起用了。绍兴6年（1135），他做了宰相，努力作恢复中原的准备工作。他对大将最满意的是韩世忠和岳飞，最不满意的是贪酒好色、无意恢复的刘光世。他检阅各军，鼓励将士，部队的战斗意志因此有显著的高涨。

他派韩世忠进兵楚州，准备进取山东。韩世忠本来是员勇将，黄天荡之战，打垮了宗弼的锐气。绍兴初年，他跟其他的大将一样，参加招捕“盗贼”的战争，吸收了许多勇敢善战的士兵，部队的战斗力有了显著的提高。此刻到了淮河边上屡遭战火的楚州，竭力经营。他和士兵共同操作，建立营房梁夫人也参加了工作。他又招抚流散的人民，恢复生产，发展工商，使楚州成为淮南重镇。到绍兴11年（1141）解除兵权时，楚州军中积储钱100万贯、米90万石之多。他对练兵造械都很注意，他所制造的克敌弓、连锁甲、狻猊鍪等器械和训练骑兵跳涧、要求弓手洞穿标的等方法，为以后宋军所沿用。他象岳飞一样，也派遣间谍，到山东太行各地，联络山寨，许多地方都愿意受他的指挥。一支强大的抗金力量在淮东成长起来了。

绍兴6年（1136），在张浚的鼓舞之下，韩世忠一度进兵围攻淮阳军（邳县）。韩世忠兵少，要求张俊援助，他却不肯出兵。淮阳军有重兵防守，敌人的援军又赶来救应，韩世忠只得暂时撤退。

张浚又使岳从鄂州进驻襄阳，准备恢复中原。他对岳飞道：“此君素志也。”于是岳家军在京西出动了。牛皋领兵到蔡州（河南汝南），烧掉伪齐所积的粮草。王贵、董先等攻克虢州卢氏县，杨再兴也进兵到长水县，连战都胜。这还不是主力的进攻，用意在深入黄河以南的京西各地，打开联络太行山寨的通路，是一次大进军的序幕。

刘豫被宋军的攻击吓破了胆，赶紧向金人求救，建议先向长江北岸进攻。女真贵族因上一次进攻失利，不肯发兵，要刘豫单独干一下。刘豫不得已使刘麟、刘猊率领李成、孔彦舟等汉奸，签兵30万，于1136年9月，冒险南窜。敌兵分做三路，东路军到淮东，被韩世忠阻击，不敢前进；西路军围攻光州（河南潢川），也被守军击退；只有中路军在淮西渡过淮河，东路军也向这方面靠拢。刘光世扼守庐州，正对着敌人进攻的方向。这个胆小无能的将军听说敌军进兵，就擅自撤退。张浚得报，立刻派人赶往传令，禁止刘部渡江，违令者斩，而且督促他还到庐州去。这时淮西的情形确有几分混乱，幸而张浚所派援军杨沂中部赶到藕塘（在安徽定远东南面），在10月10日打败了窜向淮西的东路军刘猊，顿时扭转了局势。刘猊本来无用，一见战况不利，就带了几个侍从，逃命去了。部下兵士本来不愿作战，纷纷乘势投降。一路垮了，其余两路也望风逃去。一次声势浩大的攻势很快地完结了。

刘豫惨败后，大为金国所不满。女真贵族立他的宗旨是用宋人打宋人，让他们从容巩固在两河的地位，此刻见他太不中用，自然要不满意了。加以宗翰已死，完颜昌执政，这人对刘豫向来没有好感，于是取消伪齐政权的时机逐渐成熟了。

在宋朝方面，主战派更加热心进取。绍兴7年（1137），岳飞到临安，同高宗谈恢复的方略，主张进兵陕州潼关一带，号召各路，收复陕西、河南，进而经略两河，捉刘豫，灭金人。高宗根本不愿意让大将干如此的大事业，张浚也认为太急，这计划就搁下了。岳飞所依靠的是民心士气，因此主张立刻大举。张浚就南宋政府的军队着眼，因此认为先要做整顿、准备的工作。二人主张的区别在此。

张浚的整军工作首先是罢免刘光世。刘光世是应该被罢免的，然而让谁代他呢？张浚曾与岳飞研究过这问题。刘光世部下有王德、郦琼两大将，张浚提出的人选有王德、张俊、杨沂中、和不懂军事而主张抗战的文官吕祉，岳飞认为都不适当。张浚发脾气道：“那么非你不可了!”两人大闹意见，岳飞曾因此辞职（见上节）。岳飞兼统淮西，兵权太重，朝廷当然不会答应，结果毕竟派王德做都统制，又使吕祉去节制郦琼一军。郦琼这人骄横得很，既不愿王德做上司，更讨厌高高在上的吕祉，后来怕吕祉寻他的错处，竟杀了吕祉，带全军4万人投降刘豫。张浚因此免相。主和派乘机抬头，高宗甚至批评恢复的主张道：“张浚措置三年，何尝得到尺寸土地，反而坏了多少事，这种议论是毫无可取的。”

绍兴7年（1137）11月，金人正式取消伪齐政权，宋金关系转入了一个新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