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储说右下》原文翻译_韩非子作品
【原文】
经一
赏罚共则禁令不行。何以明之?明之以造父、于期。子罕为出彘,田恒为圃池,故宋君、简公弑。患在王良、造父之共车,田连、成窍之共琴也。
说一
造父御四马,驰骤周旋而恣欲于马。恣欲于马者,擅辔策之制也。然而马惊于出彘而造父不能禁制者,非辔策之严不足也,威分出于彘也。王子于期为驸驾,辔策不用而择欲于马,擅刍水之利也。然马过于圃池而驸驾败者,非刍水之利不足也,德分于圃池也。故王良、造父,天下之善御者也,然而使王良操左革而叱咤之,使造父操右革而鞭笞之,马不能行十里,共故也。田连、成窍,天下善鼓琴者也,然而田连鼓上,成窍擑下而不能成曲,亦共故也。夫以王良、造父之巧,共辔而御,不能使马,人主安能与其臣共权以为治?以田连、成窍之巧,共琴而不能成曲,人主又安能与其臣共势以成功乎?
一曰:造父为齐王驸驾,渴马服成,效驾圃中。渴马见圃池,去车走池,驾败。王子于期为赵简主取道争千里之表,其始发也,彘伏沟中,王子于期齐辔策而进之,彘突出于沟中,马惊驾败。
司城子罕谓宋君曰:“庆赏赐与,民之所喜也,君自行之;杀戮诛罚,民之所恶也,臣请当之。”宋君曰:“诺。”于是出威令,诛大臣,君日“问子罕”也。于是大臣畏之,细民归之。处期年,子罕杀宋君而夺政。故子罕为出彘以夺其君国。
简公在上位,罚重而诛严,厚赋敛而杀戮民。田成恒设慈爱,明宽厚。简公以齐民为渴马,不以恩加民,而田成恒以仁厚为圃池也。
一曰:造父为齐王驸驾,以渴服,马,百日而服成。服成,请效驾齐王,王曰:“效驾于圃中。”造父驱车入圃,马见圃池而走,造父不能禁。造父以渴服马久矣,今马见池,駻而走,虽造父不能治。今简公之以法禁其众久矣,而田成恒利之,是田成恒倾圃池而示渴民也。
一曰:王子于期为宋君为千里之逐。已驾,察手吻文。且发矣,驱而前之,轮中绳;引而却之,马掩迹。拊而发之,彘逸出于窦中,马退而却,策不能前进也;马駻而走,辔不能止也。
一曰:司城子罕谓宋君曰:“庆赏赐予者,民之所好也,君自行之;诛罚杀戮者,民之所恶也,臣请当之。”于是戮细民而诛大臣,君曰:“与子罕议之。”居期年,民知杀生之命制于子罕也,故一国归焉。故子罕劫宋君而夺其政,法不能禁也。故曰:“子罕为出彘,而田成常为圃池也。”令王良、造父共车,人操一边辔而出门闾,驾必败而道不至也。令田连、成窍共琴,人抚一弦而挥,则音必败,曲不遂矣。
【译文】
经一
君臣共掌刑赏大权,法令就无法推行。用什么来说明这个道理呢?用造父、王良的事就可以说明了。子罕像突然窜出来的猪,田恒像菜园里的水池,所以宋君、齐简公被杀。这样的祸患就是由于王良、造父共同驾车,田连、成窍共同弹琴的缘故。
说一
造父驾着四马的车,驰骋追逐而得心应手。是因为他有独自掌握缰绳和马鞭的大权。然而马因突然窜出来的猪受惊,造父无法控制,并不是笼头、缰绳、鞭子的威严不足,只不过被突然窜出来的猪给分散了。王子于期驾副车,根本不用缰绳和鞭子,只是纵马而行,就是因为控制着它的水和草料。然而过圃池副车被毁,并不是水和草料不好或不足,而是它的本性被圃池夺走了。所以王良、造父虽是天下最好的驾车能手,然而让王良拿着左边的缰绳大声吆喝,让造父拿着右边的缰绳鞭打,马连十里也走不了,这就是有二人驾驭的缘故。田连、成窍虽是天下最好的琴师,然而田连弹奏上半部,成窍接着下半部,却无法成曲,也是二人共奏的缘故。如果说,以王良、造父的技艺,用一副缰绳驾车,不能使马前进;那么君主怎能同他的臣下共权去治理天下呢?以田连、成窍的技艺,二人同用一张琴无法奏成曲子,君主又怎能同他的臣下共势而求得成功呢?
另一种说法:造父给齐王驾驭副车,用控制饮水的办法把马训练成功了,在园圃里试车。渴马一眼看见菜园里的水池子,挣脱车向水池子奔去,车子就毁了。王子于期为赵简子选取道路争夺千里之表,当车子刚要出发,猪趴在沟里;等王子于期把缰绳拉齐,用鞭子赶起来,猪从沟里一下子窜出来,马惊了,车子也毁了。
司城子罕对宋君说:“奖赏赐予是百姓所喜欢的,君王您自己来管;杀戮刑罚是百姓所讨厌的,请让臣来处理。”宋君说:“好。”于是下威严的命令,诛戮大臣,君主说“去问子罕”。于是大臣都怕他,百姓都投奔他。过了一年,子罕杀了宋君而夺了他的政权。所以子罕就是突然窜出来的猪,夺取了宋的君位和国家。
齐简公高高在上,刑罚重,诛戮严,横征暴敛,残害百姓。田成子故作慈爱,明示宽厚。齐简公拿齐国百姓当作渴马,对百姓不施恩,而田成子用仁厚来修筑圃池。
另一种说法:造父为齐王驾副车,用控制水的办法来训练马,一百天训练成了。训练成了就请求为王试车,王说:“就在菜园里试车。”造父驾车赶到菜园,马看见园池就狂奔起来,造父不能禁止。造父用控制水的办法训练马已经很久了,现在马看见池子了,不顾一切地奔跑过去,即使造父也无法控制。如今齐简公以法制禁止百姓已经很久了,而田成子就是利用它,倾泻菜园池子里的水,而给饥渴的百姓看。
还有一种说法:王子于期为宋君作千里的角逐。已经套好车了,搓着手,抚摩着手纹。就要发车了,赶车前进,轮子轧的车辙印笔直;拽住缰绳往后退,马的前蹄正好扣在后蹄印上。等到策马出发时,猪从洞里突然窜出,马退了下来,鞭打它也不能向前;然后又疯狂地向前跑去,拽紧缰绳也无济于事。
另一种说法:司城子罕对宋君说:“奖赏赐予是百姓所喜好的,君王您自己处理吧!诛罚杀戮是百姓所厌恶的,请让臣来办。”于是碰到杀戮百姓诛罚大臣之事,君主说:“去和子罕商议。”过了一年,百姓知道生杀大权掌握在子罕手里,所以全国都听从他。于是子罕劫持宋君而夺去了政权,法令也禁止不住了。所以说:“子罕就是突然窜出来的猪,田成子就和渴马看见水池是一样的。”让王良、造父赶一辆车,两人各拽着一边的缰绳从里门出来,这辆车肯定得毁坏,目的地也无法到达。让田连、成窍奏一张琴,每人按一根弦去弹,这音调一定混乱,曲子也无法演奏。
【原文】
经二
治强生于法,弱乱生于阿,君明于此,则正赏罚而非仁下也。爵禄生于功,诛罚生于罪,臣明于此,则尽死力而非忠君也。君通于不仁,臣通于不忠,则可以王矣。昭襄知主情而不发五苑,田鲔知臣情故教田章,而公仪辞鱼。
说二
秦昭王有病,百姓里买牛而家为王祷。公孙述出见之,入贺王曰:“百姓乃皆里买牛为王祷。”王使人问之,果有之。王曰:“訾之人二甲。夫非令而擅祷,是爱寡人也。夫爱寡人,寡人亦且改法而心与之相循、者,是法不立;法不立,乱亡之道也。不如人罚二甲而复与为治。”
一曰:秦襄王病,百姓为之祷;病愈,杀牛塞祷。郎中阎遏、公孙衍出见之,曰:“非社腊之时也,奚自杀牛而祠社?”怪而问之。百姓曰:“人主病,为之祷;今病愈,杀牛塞祷。”阎遏、公孙衍说,见王,拜贺曰:“过尧、舜矣。”王惊曰:“何谓也!”对曰:“尧、舜,其民未至为之祷也。今王病而民以牛祷,病愈,杀牛塞祷。故臣窃以王为过尧、舜也。”王因使人问之,何里为之,訾其里正与伍老屯二甲。阎遏、公孙衍愧不敢言。居数月,王饮酒酣乐,阎遏、公孙衍谓王曰:“前时臣窃以为王过尧、舜,非直敢谀也。尧、舜病,且其民未至为之祷也;今王病,而民以牛祷,病愈,杀牛塞祷。今乃訾其里正与伍老屯二甲,臣窃怪之。”王曰:“子何故不知于此?彼民之所以为我用者,非以吾爱之为我用者也,以吾势之为我用者也。吾释势与民相收。若是,吾适不爱而民因不为我用也。故遂绝爱道也。”
秦大饥,应侯请曰:“五苑之草著:蔬菜、橡果、枣栗,足以活民,请发之。”昭襄王曰:“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有罪而受诛。今发五苑之蔬果者,使民有功与无功俱赏也。夫使民有功与无功俱赏者,此乱之道也。夫发五苑而乱,不如弃枣蔬而治。”
一曰:“令发五苑之蓏、蔬、枣、栗,足以活民,是用民有功与无功争取也。夫生而乱,不如死而治,大夫其释之。”
田鲔教其子田章曰:“欲利而身,先利而君;欲富而家,先富而国。”
一曰:田鲔教其子田章曰:“主卖官爵,臣卖智力,故自恃无恃人。”
公仪休相鲁而嗜鱼,一国尽争买鱼而献之,公仪休不受。其弟谏曰:“夫子嗜鱼而不受者,何也?”对曰:“夫唯嗜鱼,故不受也。夫即受鱼,必有下人之色;有下人之色,将枉于法;枉于法,则免于相。虽嗜鱼,此不必致我鱼,我又不能自给鱼。即无受鱼而不免于相,虽嗜鱼,我能长自给鱼。”此明夫恃人不如自恃也,明于人之为己者不如己之自为也。
【译文】
经二
国家治理得好而且强大,是由于遵守法度;衰弱和混乱源于徇私枉法;君王懂得这个道理,就要赏罚必行,而不是对臣下讲仁爱。爵位俸禄是要论功行赏的,诛戮惩罚是要按罪量刑的,臣下明白了这个道理,就要尽死效力而不是讲对君效忠。君主真正懂得了不讲仁爱,臣下真正懂得了不讲效忠的道理,就可以统一天下了。秦昭襄王懂得了君主之道,所以不开放五苑;田鲔懂得了为臣之道,所以教导田章,而公仪休拒绝收鱼。
说二
秦昭襄王病了,百姓邻里都买牛,家家为王祈祷。公孙述出门看见,进宫拜贺说:“百姓邻里都买牛,家家为王祈祷。”王派人出去察看,果然是这种情况。王说:“罚他们每人出两副甲。没有命令而擅自祈祷,是为了爱我。因为百姓爱我,而我也改变法令,用这种心情关爱他们,这样法制就建立不起来;法制建立不起来,就是乱法亡国之道。不如每人罚出两副甲,把法治搞好。”
另一种说法:秦昭襄王病了,百姓都为他祷告;王病好了,杀牛还愿。近侍阎遏、公孙衍出门看见了,就问:“不是祭社祭腊的日子,为什么杀牛祭祀呢?”他们很奇怪而问百姓。百姓说:“君王病了,为他祷告;如今好了,杀牛还愿。”阎遏、公孙衍很高兴,去拜见君王,叩贺说:“超过帝尧、帝舜了!”王惊诧说:“怎么回事!”答说:“帝尧、帝舜,他们的百姓未必为君主祈祷。如今君主病了,百姓以牛来祈祷,君主病愈,就杀牛还愿。所以臣等私下认为君主超过尧、舜了。”王因此派人去查问,是哪个里搞的,罚哪个里的里正、伍老,让他们出两副甲。阎遏、公孙衍惭愧得再也不敢说什么了。过了好几个月,王饮酒喝得很高兴,阎遏、公孙衍对王说:“前些时候臣等私下认为君主超过尧、舜了,并不是敢于奉承。尧、舜病时,他们的百姓也不至于祷告;如今君主病了,而百姓以牛来祷告,病好了,就杀牛还愿。可现在罚里正、伍老他们出两副甲,臣等很是奇怪。”王说:“你们为什么这么糊涂?百姓为我使用,并不是因为爱我才为我使用,而是我有权势。要我放弃权势和百姓相怜。如果是这样,我偶尔不爱他们,他们就不会为我所用了。所以最后还是不能讲仁爱,就是这个道理。”
秦国有了严重的饥荒,应侯请求说:“五苑的草还算茂盛,蔬菜、橡实、枣栗之类,足够救饥的了,请发放救灾。”昭襄王说:“我们秦国法令,百姓有功劳的受奖赏,有罪的受诛罚。如今要发放五苑的菜蔬草果,是让百姓有功无功都受奖赏。让百姓有功无功的都受奖赏,这是为乱之道。如果发放五苑而把国家搞乱了,还不如放弃枣果蔬菜而使国家得到治理。”
另一种说法:“下令发放五苑的瓜果枣栗就足以救活百姓,是使百姓有功无功都去争抢。如果让他们活命而把国家搞乱了,不如让百姓饿死而国家得到治理。大夫还是放弃那个念头吧。”
田鲔教导他儿子田章说:“你想自身得利,就要先让君主得利;你想自家富裕,就要先让国家富裕。”
另一种说法:田鲔教导他儿子田章说:“君主出卖官爵,人臣出卖才智,所以要依靠自己,不要依靠别人。”
公仪休做了鲁国的相国,喜欢吃鱼,整个都城都争着买鱼送给他,公仪休就是不接受。他的兄弟劝他说:“夫子喜欢吃鱼,就是不接受馈赠,这是为什么?”答说:“就是因为喜欢吃鱼,才不接受。如果接受了,就得迁就顺从别人的脸色;迁就顺从别人的脸色,就会违反法令;违反法令,就会被撤职。这样做,虽然再喜欢鱼,他们也不一定再给我送鱼,我也不能自己买鱼了。所以我不接受鱼也不会被罢免,虽喜欢吃鱼,我可以经常自己买。”这是懂得了依靠别人不如依靠自己,别人帮助自己不如自己帮助自己的道理。
【原文】
经三
明主者,鉴于外也,而外事不得不成,故苏代非齐王。人主鉴于上也,而居者不适不显,故潘寿言禹情。人主无所觉悟,方吾知之,故恐同衣同族,而况借于权乎!吴章知之,故说以佯,而况借于诚乎!赵王恶虎目而壅。明主之道,如周行人之却卫侯也。
说三
子之相燕,贵而主断。苏代为齐使燕,王问之曰:“齐王亦何如主也?”对曰:“必不霸矣。”燕王曰:“何也?”对曰:“昔桓公之霸也,内事属鲍叔,外事属管仲,桓公被发而御妇人,日游于市。今齐王不信其大臣。”于是燕王因益大信子之。子之闻之,使人遗苏代金百镒,而听其所使。
一曰:“苏代为齐使燕,见无益子之,则必不得事而还,贡赐又不出,于是见燕王,乃誉齐王。燕王曰:“齐王何若是之贤也?则将必王乎?”苏代曰:“救亡不暇,安得王哉?”燕王曰:“何也?”曰:“其任所爱不均。”燕王曰:“其亡何也?”曰:“昔者齐桓公爱管仲,置以为仲父,内事理焉,外事断焉,举国而归之,故一匡天下,九合诸侯。今齐任所爱不均,是以知其亡也。”燕王曰:“今吾任子之,天下未之闻也?”于是明日张朝而听子之。
潘寿谓燕王曰:“王不如以国让子之。人所以谓尧贤者,以其让天下于许由,许由必不受也,则是尧有让许由之名而实不失天下也。今王以国让子之,子之必不受也,则是王有让子之之名而与尧同行也。”于是燕王因举国而属之,子之大重。
一曰:潘寿,隐者。燕使人聘之。潘寿见燕王曰:“臣恐子之之如益也。”王曰:“何益哉?”对曰:“古者禹死,将传天下于益,启之人因相与攻益而立启。今王信爱子之,将传国子之,太子之人尽怀印,为子之之人无一人在朝廷者。王不幸弃群臣,则子之亦益也。”王因收吏玺,自三百石以上皆效之子之,子之大重。夫人主之所以镜照者,诸侯之士徒也。今诸侯之士徒皆私门之党也。人主之所以自羽翼者,岩穴之士徒也,今岩穴之士徒皆私门之舍人也。是何也?夺褫之资在子之也。故吴章曰:“人主不佯憎爱人。佯爱人,不得复憎也;佯憎人,不得复爱也。”
一曰:燕王欲传国于子之也,问之潘寿,对曰:“禹爱益而任天下于益,已而以启人。为吏。及老,而以启为不足任天下,故传天下于益,而势重尽在启也。已而启与友党攻益而夺之天下,是禹名传天下于益,而实令启自取之也。此禹之不及尧、舜明矣。今王欲传之子之,而吏无非太子之人者也,是名传之而实令太子自取之也。”燕王乃收玺,自三百石以上皆效之子之,子之遂重。
方吾子曰:“吾闻之古礼:行不与同服者同车,不与同族者共家,而况君人者乃借其权而外其势乎!”
吴章谓韩宣王曰:“人主不可佯爱人,一日不可复憎;不可以佯憎人,一日不可复爱也。故佯憎佯爱之征见,则谀者因资而毁誉之。虽有明主,不能复收,而况于以诚借人也!”
赵王游于圃中,左右以菟与虎而辍,盼然环其眼。王曰:“可恶哉,虎目也!”左右曰:“平阳君之目可恶过此。见此未有害也,见平阳君之目如此者,则必死矣。”其明日,平阳君闻之,使人杀言者,而王不诛也。
卫君入朝于周,周行人问其号,对曰:“诸侯辟疆。”周行人却之曰:“诸侯不得与天子同号。”卫君乃自更曰:“诸侯煅。”而后内之。仲尼闻之曰:“远哉禁逼!虚名不以借人,况实事乎?”【译文】
经三
明主借鉴外国的经验,如借鉴不当,也不会成功,所以苏代诽谤齐王。人主借鉴上古的经验,如听隐士的话不当,不得显耀自己,所以潘寿进言大禹的实情。人主很糊涂,方吾了解这种情况,害怕同衣同族之害,更何况把大权都出让给人!吴章了解这种情况,所以说连假装都不能表现出来,更何况真情!赵王厌恶虎目,而受蒙蔽。明主治国,就要像周王朝阻止卫侯那样。
说三
子之做了燕国的国相,地位尊贵而且专权独断。苏代为齐王出使燕国,燕王问他:“齐王是怎样一位君主呢?”答说:“一定不能称霸。”燕王说:“为什么?”答说:“从前齐桓公成霸业,内事托付鲍叔牙,外事托付管仲,桓公就披散着头发,和妇女一起鬼混,每天都在宫市里游乐。如今齐宣王连他的大臣都不相信。”于是燕王对子之更加信任。子之听说后,派人给苏代送去黄金百镒,而且听凭他的差遣。
还有一种说法:苏代为齐国出使燕国,看到不给子之一些好处,事情一定办不成得空手而归,也得不到燕给齐的贡品和给自己的赏赐。于是见燕王,就夸耀齐王。燕王说:“齐王这样贤明吗?那不就可以称王称霸了吗?”苏代说:“救亡还救不过来,怎么会称王称霸?”燕王说:“为什么?”答说:“他委任他的亲信不专。”燕王说:“那么你说的救亡又是怎么回事呢?”答说:“从前齐桓公爱管仲,立管仲为仲父,内事归他处理,外事归他决断,举国上下都听从他,所以才能够使天下得到匡正,九次会合诸侯,都被推为盟主。如今齐王委任亲信不专,因此知道齐国就要灭亡了。”燕王说:“现在我委任子之,天下还没有听到吗?”于是第二天设朝而听从子之的了。
潘寿对燕王说:“王不如把国家让给子之。人们所以称道帝尧贤明,就是因为他把天下让给许由,许由必定不肯接受,这样帝尧有了让给许由的名声而实际上并没有失去天下。现在王把国家让给子之,子之必定不肯接受,这样王就有了让给子之的名望而和帝尧并行了。”于是燕王就把整个国家托付给子之,子之就更加尊贵起来。
另一种说法:潘寿是一位隐者。燕国派人去聘请他。潘寿朝见燕王说:“臣担心子之也会和伯益一样。”王说:“为何和伯益一样呢?”答说:“从前大禹临终时,是要把天下传给伯益的,启的人跟着就攻打伯益而立启了。现在王您信爱子之,将要把国家传给子之,而太子的人掌握着大权,帮助子之的人没有一个在朝。王一旦不幸丢下群臣,子之也就成伯益了。”王于是把官印都收了上来,让人把禄米三百石以上的官印都送给子之,子之的地位就更加尊贵了。人君能作为自己借鉴的,就是诸侯的宾客。而今诸侯的宾客,都成了豪门的党羽了。人君能作为自己羽翼的,就是隐居的读书人;而今隐居的读书人,都成了私家的门客了。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生杀予夺的大权掌握在子之手里。所以吴章说:“人君不能假装憎爱人。装做爱他,就不能再恨他了;装做恨他,就不能再爱他了。”
另一种说法:燕王想把国家传给子之,因问潘寿,答说:“大禹爱伯益而把天下委任给伯益,后来又委派启的人为官。等到老了,认为启不足以托付天下,所以就把天下传给伯益了,而权势重臣都在启那边。过了不久启和他的友党攻打伯益而把天下夺了过来。这是在名义上把天下传给伯益,而实际上是让启自己去取。由此看来,大禹明显不如尧、舜。如今君主想把天下传给子之,而官吏无一不是太子的人,这就是名义上传给他而实际上是让太子自己去取。”燕王这才把官玺都收了上来,禄米自三百石以上的让献给子之,子之就更加尊贵了。
方吾子说:“我听说古时的礼法,出门不与服饰相同的人同坐一车,居住不与同族的人住在一处,更何况人君把权势借给外人呢!”
吴章对韩宣王说:“人君连假装爱人都不可以,一日之内你不能再去恨他;假装恨人也不可以,一日之内你不能再去爱他。所以假憎假爱的征兆一出现,阿谀逢迎的人就会借题而毁谤或赞美起来。即使是贤明的君主,也还是收不回来的,更何况把真实的想法表示出来呢!”
赵王在菜圃里游观,左右拿兔子去逗引老虎,又把兔子收回来,老虎大怒,把眼睛都瞪圆了。王说:“真可恶,这虎眼!”左右说:“平阳君的眼睛比这更可恶。看见这虎还没有什么害处,看见平阳君的眼睛这样,一定会吓死。”第二天,平阳君听到了,就让人杀了说这话的人,而王也不斥责平阳君。
卫国国君到周王室去朝见周王,周王侍从官问卫君的名号,卫君说:“诸侯辟疆。”侍从官回绝他说:“诸侯不得与天子同号。”卫君这才自己改口说:“诸侯煅。”然后才给引进。仲尼听到后说:“严禁冒犯天子,意义多么深远!虚名都不能借给别人,更何况实权呢?”【原文】
经四
人主者,守法责成以立功者也。闻有吏虽乱而有独善之民,不闻有乱民而有独治之吏,故明主治吏不治民。说在摇木之本与引网之纲。故失火之啬夫,不可不论也。救火者,吏操壶走火,则一人之用也;操鞭使人,则役万夫。故所遇术者,如造父之遇惊马,牵马推车则不能进,代御执辔持策则马咸骛矣。是以说在椎锻平夷,榜檠矫直。不然,败在淖齿用齐戮闵王,李兑用赵饿主父也。
说四
摇木者一一摄其叶,则劳而不遍;左右拊其本,而叶遍摇矣。临渊而摇木,鸟惊而高,鱼恐而下。善张网者引其纲,若一一摄万目而后得,则是劳而难;引其纲,而鱼已囊矣。故吏者,民之本、纲者也,故圣人治吏不治民。
救火者,令吏挈壶瓮量而走火,则一人之用也;操鞭篓指麾而趣使人,则制万夫。是以圣人不亲细民,明主不躬小事。
造父方耨,时有子父乘车过者,马惊而不行,其子下车牵马,父子推车,请造父助我推车。造父因收器,辍而寄载之,援其子之乘,乃始检辔持策,未之用也,而马成骛矣。使造父而不能御,虽尽力劳身助之推车,马犹不肯行也。今身使佚,且寄载,有德于人者,有术而御之也。故国者,君之车也;势者,君之马也。无术以御之,身虽劳,犹不免乱;有术以御之,身处佚乐之地,又致帝王之功也。
椎锻者,所以平不夷也;榜檠者,所以矫不直也。圣人之为法也,所以平不夷、矫不直也。
淖齿之用齐也,擢闵王之筋;李兑之用赵也,饿杀主父。此二君者,皆不能用其椎锻榜檠,故身死为戮而为天下笑。
一曰:入齐,则独闻淖齿而不闻齐王;入赵,则独闻李兑而不闻赵王。故曰:人主者不操术,则威势轻而臣擅名。
一曰:武灵王使惠文王莅政,李兑为相,武灵王不以身躬亲杀生之柄,故劫于李兑。
一曰:田婴相齐,人有说王者曰:“终岁之计,王不一以数日之间自听之,则无以知吏之奸邪得失也。”王曰:“善。”田婴闻之,即遽请于王而听其计。王将听之矣,田婴令官具押券斗石参升之计。王自听计,计不胜听,罢食后,复坐,不复暮食矣。田婴复谓曰:“群臣所终岁日夜不敢偷。怠之事也,王以一夕听之,则群臣有为劝勉矣。”王曰:“诺。”俄而王已睡矣,吏尽揄刀削其押券升石之计。王自听之,乱乃始生。
【译文】
经四
人君就是遵守法度责成臣下建立功业的。只听说官吏胡作非为而仍有守法的百姓,却没听说百姓作乱而仍有守法的官吏,所以英明的君主治吏不治民。其证明就在于摇树的干和拉网的纲。所以失火对乡官来说,是不能不加以评论的。救火时,如果是官吏提着壶去救火,那是一个人的作用;要是持鞭去驱赶人,就能够使役万夫。所以对待术,比如造父遇到惊马,牵马推车也不能使它前进,造父一旦赶车,拿起缰绳和鞭子而马就一齐向前了。因此其证明就在于铘头和铁砧能够使不平变平,榜檠可以矫正不直变直。不然,它的失败就表现在淖齿在齐国掌权而杀了齐闵王,李兑在赵国掌权而饿死了主父。
说四
摇树的人一个个地揭起树叶,即使劳累也揭不遍;要左右击打那树干,叶就都摇落了。在深水边上摇树,鸟惊而高飞,鱼恐而下潜。善于撒网的人拽它的纲,如果一个个去收网目收到完,那就费力也很难完成;只要拽纲绳,鱼就全收到网里了。因此,官吏就是百姓的本和纲,所以圣人治官吏不治百姓。
救火时,让官吏提壶抱瓮跑去救火,这是一个人之力;让他拿着鞭子、棍子指挥而催促人,就可以控制上万民夫。因此圣人不亲自去治理小民,英明君主不亲自去处理小事。
造父正在锄草,这时有一对父子坐车经过,马惊而不走了,儿子下车牵马,父子推车,还请造父帮他们。造父于是停下来,把农具寄放在车上,拽着拉手上了车,刚刚整理缰绳、拿起鞭子,还没赶而马就都跑起来了。假使造父不善于驾车,即使尽力劳身帮着推车,马还是不肯前进的。如今身体安逸,农具也寄放在车上,对人又有恩德,就是因为有术能够驾驭。所以国家就是君主的车,权势就是君主的马。没有术,不能驾驭,即使身劳还是难免混乱;有术能够驾驭,不仅身处安乐之地,而且能取得帝王之功。
鎯头和铁砧就是使不平变平,榜檠就是用来矫曲为直的。圣人制定国法,就是用来整治不平、矫曲为直的。
淖齿在齐国当权,抽了齐闵王的筋;李兑在赵国当政,饿死了主父。这两个君主都不会运用他们的邻头铁砧和榜檠,所以身死受辱而被天下耻笑。
另一种说法:到了齐国,就只听说淖齿而听不到齐王;到了赵国,就只听说李兑而听不到赵王。所以说:人君如果不掌握权术,那么威势就会削弱而臣下就会垄断名声。
还有一种说法:赵武灵王让赵惠文王代政,李兑做国相,赵武灵王不亲掌生杀大权,所以被李兑劫杀。
另一种说法:田婴做齐国国相时,有人劝说齐王:“年终的财政报告,齐王您不用几天时间一一亲自听取,就无法知道官吏的奸诈舞弊、政务得失。”王说:“好。”田婴听说后,赶紧请齐王听取财政报告。齐王就要来听了,田婴就让官员准备好全年的收支凭据和账目。齐王亲自来听汇报,财政账目听不过来,饭后,又坐下来,再也不能吃晚饭了。田婴又对王说:“群臣一年到头日夜不敢马虎大意的要务,大王用一个晚上听取账目,那么群臣就会受到很大鼓舞。”王说:“好吧。”不大一会儿,王已经睡着了,官吏就抽出刀来把账目上的数字都削掉了。王亲自听财务结算,就是国家混乱的开始。
【原文】
经五
因事之理,则不劳而成。故兹郑之踞辕而歌以上高梁也。其患在赵简主税,吏请轻重;薄疑之言“国中饱”,简主喜而府库虚,百姓饿而奸吏富也。故桓公巡民而管仲省腐财怨女。不然,则在延陵乘马不得进,造父过之而为之泣也。
说五
兹郑子引辇。上高梁而不能支。兹郑踞辕而歌,前者止,后者趋,辇乃上。使兹郑无术以致人,则身虽绝力至死,辇犹不上也。今身不至劳苦而辇以上者,有术以致人之故也。
赵简主出税者,吏请轻重。简主曰:“勿轻勿重。重,则利入于上;若轻,则利归于民。吏无私利而正矣。”
薄疑谓赵简主曰:“君之国中饱。”简主欣然而喜曰:“何如焉?”对曰:“府库空虚于上,百姓贫饿于下,然而奸吏富矣。”
齐桓公微服以巡民家,人有年老而自养者,桓公问其故。对曰:“臣有子三人,家贫无以妻之’一,佣未反。”桓公归,以告管仲。管仲曰:“畜积有腐弃之财,则人饥饿;宫中有怨女,则民无妻。”桓公曰:“善。”乃谕宫中有妇人而嫁之。下令于民曰:“丈夫二十而室,妇人十五而嫁。”
一曰:桓公微服,而行于民间,有鹿门稷者,行年七十而无妻。桓公问管仲曰:“有民老而无妻者乎?”管仲曰:“有鹿门稷者,行年七十矣而无妻。”桓公曰:“何以令之有妻?”管仲曰:“臣闻之:上有积财,则民臣必匮乏于下;宫中有怨女,则有老而无妻者。”桓公曰:“善。”令于宫中“女子未尝御,出嫁之”。乃令男子年二十而室,女年十五而嫁。则内无怨女,外无旷夫。
延陵卓子乘苍龙挑文之乘,钩饰在前,错镊在后,马欲进则钩饰禁之,欲退则错锻贯之,马因旁出。造父过而为之泣涕,曰:“古之治人亦然矣。夫赏所以劝之,而毁存焉;罚所以禁之,而誉加焉。民中立而不知所由,此亦圣人之所为泣也。”
一曰:延陵卓子乘苍龙与翟文之乘,前则有错饰,后则有利錣,进则引之,退则策之。马前不得进,后不得退,遂避而逸,因下抽刀而刎其脚。造父见之,泣,终日不食,因仰天而叹曰:“策,所以进之也,错饰在前;引,所以退之也,利镊在后。今人主以其清洁也进之,以其不适左右也退之;以其公正也誉之,以其不听从也废之。民惧,中立而不知所由,此圣人之所为泣也。”
【译文】
经五
遵照事物的规律办事,不必劳苦就能成功。所以兹郑坐在车辕上唱歌,车子就能登上高桥。问题在于赵简子派出的税吏请示轻重的标准,薄疑说“国中饱”,赵简子很高兴,可是府库空虚了,百姓挨饿而奸吏都富了。所以齐桓公出巡而管仲发放腐朽的财货和宫中的怨女。不然,则延陵卓子乘马不得前进,造父经过见此而为马哭泣。
说五
兹郑拉着一辆重车上高桥而支持不住了。于是兹郑坐在车辕上唱起歌来,前面的行人停下帮着拉,后面的赶上来帮着推,重车才上去。如果兹郑没有办法招来行人,就是自己力尽致死,重车还是上不去。而今身子不至于劳苦而重车就上去了,是有办法招来帮手的缘故。
赵简子派税吏去收税,税吏请示轻重标准。赵简子说:“不能轻也不能重。重了,利都归到上级官府了;如果轻了,利都到百姓那里了。官吏从中不得私利,轻重就适当了。”
薄疑对赵简子说:“您的国家中饱。”赵简子很高兴地说:“怎么样呢?”答说:“上边府库都空了,下边百姓都挨饿了,然而奸吏却富了。”
齐桓公微服出去巡访,看见有个老人自己谋生。桓公问他原因。答说:“我有三个儿子,家里贫穷没有办法给他们娶媳妇,三人出门做佣工没回来。”桓公回来后,跟管仲说了。管仲说:“贮存的财货有的腐朽了,人民就会饥饿;宫中有怨女,百姓就有无妻的。”桓公说:“好。”就宣谕宫中的女子嫁出去。对百姓下令说:“男子二十而娶,女子十五而嫁。”
另一种说法:齐桓公换上便服到民间私访,有一个叫鹿门稷的,已经七十了还没有妻子。桓公问管仲说:“有的百姓老了还没有妻子吗?”管仲说:“有个叫鹿门稷的,已经七十岁了,还没有妻子。”桓公说:“怎么才能让他们有妻子呢?”管仲说:“臣听说:上边有积存的财货,下边百姓肯定贫困;宫中有怨女,就有老而无妻的人。”桓公说:“好。”下令宫中:“女子没进幸的嫁出去。”又下令男子二十成家,女子十五而嫁。于是内无怨女,外无旷夫。
延陵卓子乘坐着大青马雕着花纹的大车,马头上挂着各种彩饰,马后头还装有刺马针,马要前进则钩饰在前阻止,要退时刺马针在后,马因而从旁边挣脱出来。造父从这里经过而为马哭泣起来,说:“古时候治人也是这样。赏赐本是为了鼓励,可是却有毁谤;诛罚本是为了禁止,然而却有美誉。百姓只得中立而不知如何是好,这也是圣人之所以饮泣的原因。”
另一种说法:延陵卓子乘坐大骊驾驶的锦鸡般的雕花大车,前有悬挂的彩饰,后有锋利的刺马针,马前进时被拽,马后退时挨刺。马向前走不了,后退又不能,于是避开这些窜了出去,赶车的就下车抽刀砍马的脚。造父看见了,就哭了起来,一天都没有吃饭,仰天长叹说:“策,是为了让它前进,可挂了那么多彩饰;引,是为了让它后退,可锋利的刺马针还在后头。如今人君因为他廉洁而进用,又因为他不顺从左右亲信而辞退;因为他公正而受赞誉,又因为他不顺从而被罢免。百姓恐惧,中立而不知如何是好,这就是圣人之所以饮泣的原因。”
上一篇:《和氏》原文翻译_韩非子作品
下一篇:《奸劫弑臣》原文翻译_韩非子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