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奸劫弑臣
凡奸臣皆欲顺人主之心以取亲幸之势者也。是以主有所善,臣从而誉之;主有所憎,臣因而毁之。凡人之大体,取舍同者则相是 也,取舍异者则相非也。今人臣之所誉者,人主之所是也,此之谓同取;人臣之所毁者,人主之所非也,此之谓同舍。夫取舍合而相与逆者,未尝闻也。此人臣之所 以取信幸之道也。夫奸臣得乘信幸之势以毁誉进退群臣者,人主非有术数以御之也,非参验以审之也,必将以曩之合已信今之言,此幸臣之所以得欺主成私者也。故 主必欺于上而臣必重于下矣。此之谓擅主之臣。
国有擅主之臣,则群下不得尽其智力以陈其忠,百官之吏不得奉法以致其功矣。何以明之?夫 安利者就之,危害者去之,此人之情也。今为臣尽力以致功,竭智以陈忠者,其身困而家贫,父子罹其害;为奸利以弊人主,行财货以事贵重之臣者,身尊家富,父 子被其泽;人焉。能去安利之道而就危害之处哉?治国若此其过也,而上欲下之无奸,吏之奉法,其不可得亦明矣。故左右知贞信之不可以得安利也,必曰:"我以 忠信事上,积功劳而求安,是犹盲而欲知黑白之情,必不几矣;若以道化行正理,不趋富贵,事上而求安,是犹聋而欲审清浊之声也,愈不几矣。二者不可以得安, 我安能无相比周、蔽主上、为奸利以适。重人哉?"此必不顾人主之义矣。其百官之吏亦知方正之不可以得安也,必曰:"我以清廉事上而求安,若无规矩而欲为方 圆也,必不几矣;若以守法不朋党治官而求安,是犹以足搔顶也,愈不几也。二者不可以得安,能无废法行私以适重人哉?"此必不顾君上之法矣。故以私为重人者 众,而以法事君者少矣。是以主孤于上而臣成党于下,此田戍之所以弑简公者也。
夫有术者之为人臣也,得效度数之言,上明主法,下困奸 臣,以尊主安国者也。是以度数之言得效于前,则赏罚必用于后矣。人主诚明于圣人之术,而不苟于世俗之言,循名实而定是非,因参验而审言辞。是以左右近习之 臣,知伪诈之不可以得安也,必曰:"我不去奸私之行,尽力竭智以事主,而乃以相与比周妄毁誉以求安,是犹负千钧之重陷于不测之渊而求生也,必不几矣。"百 官之吏亦知为奸利之不可以得安也,必曰:"我不以清廉方正奉法,乃以贪污之心枉法以取私利,是犹上高陵之巅堕峻溪之下而求生,必不几矣。"安危之道若此其 明也,左右安能以虚言惑主,而百官安敢以贪渔下?是以臣得陈其忠而不弊,下得守其职而不怨。此管仲之所以治齐,而商君之所以强秦也。
从是观之,则圣人之治国也,固有使人不得不爱我之道,而不恃人之以爱为我也。恃人之以爱为我者危矣,恃吾不可不为者安矣。夫君臣非有骨肉之亲,正直之道可 以得利,则臣尽力以事主;正直之道不可以得安,则臣行私以干上。明主知之,故设利害之道以示天下而已矣。夫是以人主虽不口教百官,不目索奸邪,而国已治 矣。人主者,非目若离娄乃为明也,非耳若师旷乃为聪也。目必不任其数,而待目以为明,所见者少矣,非不弊之术也。耳必不因其势,而待耳以为聪,所闻者寡 矣,非不欺之道也。明主者,使天下不得不为己视,天下不得不为己听。故身在深宫之中,而明照四海之内,而天下弗能蔽弗能欺者,何也?暗乱之道废而聪明之势 兴也。故善任势者国安,不知因其势者国危。古秦之俗,君臣废法而服私,是以国乱兵弱而主卑。商君说秦孝公以变法易俗而明公道,赏告奸,困末作而利本事。当 此之时,秦民习故俗之有罪可以得免,无功可以得尊显,故轻犯新法。于是犯之者其诛重而必,告之者其赏厚而信,故奸莫不得而被刑者众,民疾怨而众过日闻。孝 公不听,遂行商君之法。民后知有罪之必诛,而告奸者众也,故民莫犯,其刑无所加。是以国治而兵强,地广而主尊。此其所以然者,匿罪之罚重而告奸之赏厚也。 此亦使天下必为己视听之道也。至治之法术已明矣,而世学者弗知也。
【译文】
大凡奸臣都想顺从君主的心意,用以取 悦君主而得到宠幸和攫取权势。因而君主喜爱的人,奸臣便跟着赞誉;君主憎恨的人,奸臣便跟着借机毁谤。大凡人的性情,取舍相同就彼此称赞,取舍不同就互相 反对。如今人臣所赞誉的,就是君主所肯定的,这就叫做同取;人臣所毁谤的,就是君主所否定的,这就叫做同舍。要说取舍相同而又相互抵触,那是从来没有听说 过的事。这就是奸臣用来取得信任宠幸的手段。奸臣能够凭借君主的宠幸以取得权势,并用毁谤或赞誉的手段来提升或罢免群臣,就是因为君主没有法术来驾驭他 们,没有考核验证来审察他们,就必定因过去与自己的意见相同而相信他们现在的话,这就是受宠幸的奸臣所以能够欺骗君主营私舞弊的原因。所以君主必然在上面 被欺骗,而奸臣必然在下面握重权,这就叫做控制君主的奸臣。
国家有控制君主的奸臣,群臣就不能发挥他们的才智来效忠君主,各级官吏就 不能尽心执法而建立功业。怎样才能知道这个问题呢?又安全又有利的事就去做,有危险又有害的事就避开,这是人之常情。而今做臣下的尽心建功立业的,竭尽智 能而效忠的,其结果他本身困窘家里贫穷,父子均遭受祸害;以奸诈谋利的手段以蒙蔽君主,并用金银财宝侍奉贵重大臣,本身尊显,家庭富贵,父子都得到恩泽; 人们怎么会离开又安全又有利的途径而去接近危害之处呢?治理国家如果像这样错下去,做君主的还想让臣下没有奸诈之行,官吏都能执法奉公,那显然是不可能 的。所以君主左右的近臣都知道忠贞诚信是不可能得到安全和利益的,他一定会说:"我用忠信侍君,积累功劳而求得安全,这就如同盲人想要知道黑白的情况一 样,一定是没有希望的了;如果是执法奉公推行正道,不去投靠有钱有势的重臣,不去迎合君主而求得平安,就如同耳聋而又要去辨析清浊音一样,那是更没有希望 的了。二者都不能得到安全,我怎么能不去结党营私、蒙蔽主上、奸诈谋利去投靠权臣呢?"这就一定不会顾及对人君尽忠之道了。各级官府的衙吏也知道廉洁正直 是不可能得到安全的,他一定会说:"我用廉洁之道去侍奉君主而求安,就如同不用圆规曲尺去画方圆,一定是没有希望了;如果守法而不结党营私去整顿官府而求 安,这就如同用脚去挠头顶一样,那就更没有希望了。二者都不能得到安全,能够不废法行私而去投靠重臣吗?"这样的人一定不会考虑君主的王法了。所以徇私情 维护权臣的人就多,而执法尽忠的人就少了。因而君主孤立于上,而人臣结党于下,这就是田成子之所以能够杀害齐简公的原因。
懂法术的人 作为人臣,能够献上他的法理之言,对上阐明君主的法令,对下控制奸臣,以此尊崇君主,安定国家。是以法理之言能够呈献在君主面前,而赏罚就一定会在以后实 现。君主如能清楚了解法治的策略,又不迁就世俗的言论,就能遵循名实确定是非,靠比较验证,来审察他的主张和意见了。因此左右近侍宠幸之臣,就会知道弄虚 作假、诈骗取巧是不会得到安全的,就一定会说:"我不除掉奸诈阴私的行为,不竭尽智慧去侍奉君主,而用互相勾结、胡乱毁谤、赞誉而求安,就如同背负千钧的 重物,坠人无法测度的深渊之中,还想求得生存,那一定是没有希望的了。"百官也会知道作奸谋利是不可能得到安生的,就一定会说:"我如果不清廉方正且奉公 守法,而用贪污的心思去犯法营私以图利,就如同登上大山的绝顶坠入深涧,还想得以生存,那一定是没有希望的了。"安危的情形如此明确,左右怎能用不实之词 来迷惑君主,而百官又怎敢用贪心去搜刮百姓呢?因而人臣能够表达他的忠诚而不去蒙蔽君主,臣下也就能安分守职而没有怨恨了。这就是管仲之所以把齐国治理得 那么富足,而商鞅之所以把秦国治理得那么强大的原因。
由此看来,圣人治理国家,原来是有使人们不能不为我效力的办法,而不是依靠人们 用爱来为我效力。依靠人们用爱来为我效力就危险了,依靠我不能不那么办就安全了。君臣之间并不是有骨肉之亲的关系,正直奉公的可以得到利益,臣下就尽心尽 力来侍奉君主;正直奉公的不可能得到安生,那臣下就会徇私舞弊而犯上。圣明的君主了解这种情况,所以就设下刑罚和奖赏的条令向天下公布。因而人君不必用口 去教导百官,不必用目去察奸邪之人,而国家就已经安定了。做人君的,眼睛不必像离朱那样才算明亮,耳朵不必像师旷那样才算聪慧。只用眼睛观察事物,只凭眼 睛如果不运用法术,亲眼看到才算看清,看到的就太少了,这不是不受蒙蔽的办法。只凭耳朵听取情况而不凭借权势,而要等亲耳听到才算数,那听到的也太少了, 这并不是不受欺骗的办法。圣明的君主,使天下不得不为自己所观,使天下不得不为己所听。所以身在深宫,而他的光明却照亮四海之内,使天下不能蒙蔽不能欺 诈,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愚昧混乱之路被废除了,聪明之权势振兴起来了。所以善于运用权势的国家就可以得到安全,不知道依权势的国家就会垂危。古时秦国的 风习,君臣都不执行公法而用私情,因而国家混乱、兵力弱小而君主卑微。商鞅劝说秦孝公变法、革新风俗而使臣民奉公守法,奖赏告发隐私,压抑工商游民而优惠 农业生产。当此之时,秦国百姓习惯于旧有的风气,认为有罪也可以得到豁免,没有功劳也可以得到尊贵显荣,因而轻易触犯新法。于是对触犯新法的诛罚加重而且 坚决,对告密的奖赏优惠而且信实,所以奸邪罪犯没有不被抓获的,被惩办的就多了,百姓痛恨埋怨而且人们的指责每天都可以听到。秦孝公并不理睬,终于推行了 商鞅之法。百姓后来才知道有罪肯定要被惩治,而告发隐私奸邪的人就多了,所以百姓也就没有谁再敢犯法的了,刑罚也就没有什么可施行的了。因而国家太平而兵 力强盛,土地辽阔而君主尊显。其所以能够如此,就是对隐瞒罪行的刑罚严重而对告发的奖赏优厚的缘故。这也就是使天下臣民一定要为我观看、要为我探听的办 法。最高的治国法术已经明确了,然而世上读死书的人并不了解这个道理。
【原文】
且夫世之愚学,皆不知治乱之情, 多诵先古之书,以乱当世之治;智虑不足以避阱井之陷,又妄非一有术之士。听其言者危,用其计者乱,此亦愚之至大而患之至甚者也。俱与有术之士有谈说之名, 而实相去千万也,此夫名同而实有异者也。夫世愚学之人比有术之士也,犹蚁垤一之比大陵也,其相去远矣。而圣人者,审于是非之实,察于治乱之情也。故其治国 也,正明法,陈严刑,将以救群生之乱,去天下之祸,使强不陵弱,众不暴寡,耆老得遂,幼孤得长,边境不侵,君臣相亲,父子相保,而无死亡系虏之患,此亦功 之至厚者也。愚人不知,顾以为暴。愚者固欲治而恶其所以治,皆恶危而喜其所以危者。何以知之?夫严刑重罚者,民之所恶也,而国之所以治也;哀怜百姓轻刑罚 者,民之所喜,而国之所以危也。圣人为法国者÷必逆于世而顺于道德。知之者,同于义而异于俗;弗知之者,异于义而同于俗。天下知之者少,则义非矣。
处非道之位,被众口之谮,溺于当世之言,而欲当严天子而求安,几不亦难哉!此夫智士所以至死而不显于世者也。楚庄王之弟春申君有爱妾曰余,春申君之正妻 子日甲。余欲君之弃其妻也,因自伤其身以视君而泣,曰:"得为君之妾,甚幸。虽然,适夫人非所以事君也,适君非所以事夫人也。身故不肖,力不足以适二主, 其势不俱适,与其死夫人所者,不若赐死君前。妾以赐死,若复幸于左右,愿君必察之,无为人笑。"君因信妾余之诈,为弃正妻。余又欲杀甲而以其子为后,因自 裂其亲身衣之里,以示君而泣,曰:"余得幸君之日久矣,甲非弗知也,今乃欲强戏余。余与争之,至裂余之衣,而此子之不孝,莫大于此矣。"君怒,而杀甲也。 故妻以妾余之诈弃,而子以之死。从是观之,父之爱子也,犹可以毁而害也。君臣之相与也,非有父子之亲也,而群臣之毁言,非特一妾之口也,何怪夫贤圣之戮死 哉!此商君之所以车裂于秦,而吴起之所以枝解于楚者也。凡人臣者,有罪固不欲诛,无功者皆欲尊显。而圣人之治国也,赏不加于无功,而诛必行于有罪者也。然 则有术数者之为人也,固左右奸臣之所害,非明主弗能听也。
世之学者说人主,不日"乘威严之势以困奸邪之臣",而皆曰"仁义惠爱而已 矣"。世主美仁义之名而不察其实,是以大者国亡身死、者地削主卑。何以明之?夫施与贫困者,此世之所谓仁义;哀怜百姓不忍诛罚者,此世之所谓惠爱也。夫有 施与贫困,则无功者得赏;不忍诛罚,则暴乱者不止。国有无功得赏者,则民不外务当敌斩首,内不急力田疾作,皆欲行货财事富贵,为私善立名誉,以取尊官厚 俸。故奸私之臣愈众,而暴乱之徒愈胜,不亡何待?夫严刑者,民之所畏也;重罚者,民之所恶也。故圣人陈其所畏以禁其邪,设其所恶以防其奸,是以国安而暴乱 不起。吾以是明仁义惠爱之不足用,而严刑重罚之可以治国也。无捶策之威,衔橛之备,虽造父不能以服马;无规矩之法,绳墨之端,虽王尔不能以成方圆;无威严 之势,赏罚之法,虽尧舜不能以为治。今世主皆轻释重罚严诛,行爱惠,而欲霸王之功,亦不可几也。故善为主者,明赏设利以劝之,使民以功赏而不以仁义赐;严 刑重罚以禁之,使民以罪诛而不以爱惠免。是以无功者不望,而有罪者不幸矣。托于犀车良马之上,则可以陆犯坂阻之患;乘舟之安,持楫之利,则可以水绝江河之 难;操法术之数,行重罚严诛,则可以致霸王之功。治国有法术赏罚,犹若陆行之有犀车良马也,水行之有轻舟便楫也,乘之者遂得其成。伊尹得之,汤以王;管仲 得之,齐以霸;商君得之,秦以强。此三人者,皆明于霸王之术,察于治强之数,而不以牵于世俗之言:适当世明主之意,则有直任布衣之士,立为卿相之处;处位 治国,则有尊主广地之实,此之谓足贵之臣。汤得伊尹,以百里之地立为天子;桓公得管仲,立为五霸主,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孝公得商君,地以广,兵以强。故 有忠臣者,外无敌国之患,内无乱臣之忧,长安于天下,而名垂后世,所谓忠臣也。若夫豫让为智伯"臣也,上不能说人主使之明法术度数之理以避祸难之患,下不 能领御其众以安其国。及襄子之杀智伯也,豫让乃自黔劓,败其形容,以为智伯报襄子之仇。是虽有残刑杀身以为人主之名,而实无益于智伯若秋毫之末。此吾之所 下也,而世主以为忠而高之。古有伯夷、叔齐者,武王让以天下而弗受,二人饿死首阳之陵。若此臣,不畏重诛,不利重赏,不可以罚禁也,不可以赏使也,此之谓 无益之臣也。吾所少而去也,而世主之所多而求也。
【译文】
再说世上愚昧的学人,都不知道国家治乱的实情,只会滔 滔不绝地背诵古书,来扰乱当世的统治秩序;他们的智谋并不足以躲避陷阱,又胡乱诽谤法术之士。听了他们的话,国家就会垂危;用了他们的计谋,国家就会混 乱;这就是最大的愚昧,而且对国家危害最严重。他们都跟有法术的人一样有擅长谈论的名声,其实相差很远,这是名声相同与实质不同的人。世上愚昧的学人与有 术之士相比,就如同蚁穴上的小土堆和大山相比一样,两者相差太远了。然而圣人,却能够详察是非的实情、治与乱的真相。所以他治理国家,整饬法令,陈设严 刑,就是为了拯救群众于混乱,消除天下的灾祸,使强不欺弱,多不压少,年老的享受天年,年幼的顺利成长,边境不受侵犯,君臣互相亲密,父子互相爱护,没有 战死、杀戮、关禁、俘虏的忧患,这也是最大的功绩呀!愚昧之人并不了解这个道理,反而以为是暴虐无道。愚者本来也希望国家得到治理,却反对治理国家的良 策;都怨恨国家的垂危,却又爱好造成国家垂危的陈词滥调。这是根据什么知道的呢?严刑重罚是百姓所厌恶的,然而却是国家得以治理的根本;哀怜百姓、减轻刑 罚是百姓所喜欢的,然而却是使国家垂危的原因。圣人为国家制订法令,必然违反世俗的愚见而顺应于正理。懂道理的人,就会赞同这个法规而反对世俗的偏见;不 懂道理的人,就会反对这个法规而赞同世俗的偏见。天下知法者少,而这个法理就会被认为是错误的了。
14.6法术之士处于不合理的地 位,遭受着众人的诬陷,淹没在世俗的诽议之中,而想要在严厉的君主面前求生,难道不是非常困难吗!这就是有识之士之所以至死也不会受到尊重的原因。楚庄王 的兄弟春申君有一个爱妾叫余,春申君的正妻之子叫甲。余为了让春申君抛弃正妻,便自己伤害身体给春申君看,并哭着说:"能够成为您的妾,真是万幸。虽然如 此,顺从夫人就没有办法侍奉您了,顺从您就没有办法侍奉夫人了。我自己本来就不贤惠,能力不够侍奉二位主子的,没有办法使您俩都满意,与其死在夫人手下, 不如赐死在君前。妾死之后,如果再有左右被宠幸的,希望您一定要详察,不要被人耻笑。"春申君因而相信了妾余的欺诈,为她抛弃了正妻。余又想杀甲而让她自 己的儿子做继承人,因而自己撕裂了贴身内衣给春申君看,且哭着说:"余得到君的宠幸已经很久了,甲并不是不知道,而今却想要强行调戏我。我跟他争斗起来, 以至撕裂了我的内衣,这个儿子不孝,再没有比这更严重的了。"春申君气急了,就把甲杀了。所以其妻因妾余的欺诈而被抛弃,而儿子也因此以致被杀。由此观 之,父亲对儿子的爱,还可以因毁谤而被害。君臣之间相互交往,根本没有父子这样的亲近关系,而群臣的毁谤言论,就不只是一妾之口了,圣贤被杀戮又有什么奇 怪呢?这就是商鞅之所以在秦国被车裂,而吴起之所以在楚国被分尸的原因。大凡人臣有罪本来就不愿意受到诛罚,无功者也都想要得到尊贵显荣。而圣人治理国 家,奖赏不施加给无功之人,而诛罚对有罪的人必定要执行。那么,从法术之士的为人看,本来就是君主左右奸臣所要加害的人,不是圣明的君主是不会听从法术之 士的见解的。
世上所谓有学问的人向君主进言,不说"凭借威势去压制奸邪之臣",却都说"只有仁义惠爱就可以了"。君主只是以仁义之名 为美而不去分析它的实际,严重的国家毁灭而本身被杀,轻微的丧失土地而君主卑微。怎样才能证明呢?施舍给贫困百姓,这就是世俗所说的仁义;哀怜百姓而不忍 诛罚的,这就是世俗所说的惠爱。如果施舍给贫困百姓,那么无功的就可以得到奖赏;不忍诛罚百姓,那么暴乱就无法禁止。国家之中有无功得赏的,那么百姓也就 对外不再斩敌立功上努力,不再对内应急尽力耕作,都想使用金钱财宝结交权贵,为个人立美名,以便取得高官厚禄。所以奸邪行私舞弊之臣会越来越多,而违法暴 徒越发猖狂,国家不亡还等待什么?严刑是百姓所畏惧的,重罚是百姓所厌恶的。所以圣人摆上百姓所畏惧的严刑,用以禁止邪行;设下百姓所厌恶的法令,用以防 范奸诈,因而国家安定而暴乱不起。我根据这个道理来表明仁义惠爱之不足以治国,而严刑重罚是可以安定国家的。没有鞭策的威严,没有马嚼子等工具,即使是造 父也不能够制服马;没有圆规曲尺等工具,线绳墨斗等用具,即使像王尔那样的能人也无法成方圆;没有威严的权势,没有赏罚的法令,即使是唐尧虞舜也没有办法 把国家治理好。如今世上的君主,都是轻易地便把需要严刑诛罚的人给放了,讲究惠爱,而又想成就霸王的功业,这是不可以企冀的。所以要更好地为君主着想,就 必须劝说君主明定赏罚,设下利网,使百姓因功得赏而不是按仁义的说法来随意赐与;用严刑重罚来禁止为非作歹,使百姓按罪诛罚而不是用爱惠来豁免。这样,无 功者不奢望赏赐,有罪者也不祈求幸免于难。凭借坚牢的犀牛皮车和良马,就可以在陆地上冲破艰难险阻;坐上安稳的船,依靠船桨的力量,就可以横渡长江黄河那 样的艰险;运用法术之道,厉行重罚严诛,就可以收霸王之功。治理国家,有了法术赏罚,就如同在陆地上行进有坚车良马,在水上航行有轻舟便桨一样,坐上去就 可到目的地。伊尹得到它,商汤才成王;管仲得到它,齐国才称霸;商鞅得到它,秦国才强盛。这三个人,都通晓霸王之术,详察治理国家强盛的道理,而又不受世 俗的牵扯;他们的见解适合当世圣明君王的心意,才直接从布衣接受了重任,被提升到卿相的高位;他们处高位治理国家,而有使君主得到尊重、疆土得到开拓的实 效,这才称得上值得尊重的大臣。商汤得到了伊尹辅佐,以百里之地成为天子;齐桓公得到了管仲,成为五霸之首,九次会合诸侯,一举匡正天下;秦孝公得到了商 鞅,国土扩大,兵强国盛。所以说国家有了忠臣,外不会有敌国的祸患,内也不会有乱臣贼子的忧虑,可使天下长治久安,名垂后世,这才叫做忠臣。像豫让作为智 伯的臣,对上不能劝说主上使他明了法术的道理而避免患难与灾祸,对下不能带领群众安抚国家。等到赵襄子杀了智伯之后,豫让便漆身割鼻,自毁容貌以报赵襄子 杀主之仇。这样虽说有残己杀身为主的美名,然而对智伯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帮助。这就是我认为他很卑下,而世上人君却认为他很忠贞而且高大的原因。古时伯夷、 叔齐两人,周武王想把天下让给他们而他们不接受,二人还不食周粟而饿死在首阳山上。像这样的臣子,不惧怕最大的诛戮,不贪图最高的奖赏,这就是不能用刑罚 来禁止,也不能用奖赏来使唤,这就是所谓无益之臣。我因此看轻他们,厌弃他们;而当今的君主却看重他们,访求他们。
【原文】
谚曰:"厉怜王。"此不恭之言也。虽然,古无虚谚,不可不察也。此谓劫杀死亡之主言也。人主无法术以御其臣,虽长年而美材,大臣犹将得势擅事主断,而各 为其私急。而恐父兄豪杰之士,借人主之力,以禁诛于己也,故弑贤长而立幼弱,废正嫡而立不义。故《春秋》记之曰:"楚王子围将聘静于郑,未出境,闻王病而 反。因入问病,以其冠缨绞王而杀之,遂自立也。齐崔杼其妻美,而庄公通之,数辔如崔氏之室。及公往,崔子之徒国贾举率崔子之徒而攻公。公入室,请与之分 国。崔子不许;公请自刃于庙国,崔子又不听;公乃走,逾于北墙。贾举射公,中其股,公坠,崔子之徒以戈斫公而死之,而立其弟景公。"近之所见,李兑之用赵 也,饿主父百日而死;卓齿国之用齐也,擢湣王之筋,悬之庙梁,宿昔而死。故厉虽痈肿疕疡,上比于春秋,未至于绞颈射股也;下比于近世,未至饿死擢筋也。故 劫杀死亡之君,此其心之忧惧,形之苦痛也,必甚于厉矣。由此观之,虽"厉怜王"可也。
【译文】
谚语说:"麻风病 人可怜君主。"这是不敬之言。虽然这么说,而古时并没有不实的谚语,是不能不加以考察的。这是指被劫杀的君主而言的。君主如果没有法术驾驭臣下,即使是年 长而又有才干,大臣还是可以获得权势,专权独断,各自只管私人的急事。奸臣害怕君主的叔伯兄弟以及豪杰之士,怕他们借助君主的力量,禁止或诛杀自己,因而 杀害贤长而扶立幼弱,废除嫡长子而立不贤不义之人。因此《春秋》记载:"楚国的王子围出使聘问郑国,还没有离开国境,听说楚王病了,就回来了。王子围进宫 探问病情,就用帽带把楚王勒死了,乃自立为王。齐国有个崔杼,他的妻子很美,齐庄公跟她私通,常常到崔氏家里来。等齐庄公到了,崔子的家臣贾举率领崔子的 家丁攻打齐庄公。庄公进入崔氏室内,请求同崔子共分齐国,崔子不答应;庄公请求在祖庙中自尽,崔子还是不答应;庄公跑了出去,刚刚翻上北墙,贾举一箭射中 庄公的大腿,庄公掉了下来,崔子的家丁用戈把庄公砍死了,而立他的弟弟景公为君。"近年所见,李兑在赵国掌政,把赵主父饿了一百天,主父活活饿死;卓齿在 齐国掌政,抽了湣王的筋,吊在大梁上,滑王隔夜而死。所以麻风病虽说是痈肿疮疖,上比春秋之时,还不至于被勒死、射中大腿被砍死那样惨;下比近世,还不至 于被活活饿死、被抽出筋来吊死那样惨。所以说被劫杀而死的君主,他们心上的忧惧,身上的痛苦,一定会超过麻风病人的。由此看来,即便说"麻风病人可怜君 主",也不是不可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