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子》注本的阅读

来源:百科故事网 时间:2020-11-19 属于:韩非
  •   (一)参考注解之必要

      前人对古书的研究工作,范围十分广博,从各种研究《韩非子》的专著或论文来看也是这样。研究者或标明其字音 异读,或审定其讹字错简,或校录其版本异文,或考辨其伪作赝品,或核证其地理史实,或详明其典章制度,或诠释其字义语法,或辨明其通假音讹,或说明其省略 误读,或阐述其文句义理,或辨正其误解谬说,或评判其思想得失,或指明其体裁章法,或品评其修辞技巧,真是丰富多彩,包罗万象。不过,最为基础的研究工作 还是在通语言文字关。

      如果我们对《韩非子》的语言还理解不了,看过后是似懂非懂、不知所云,那么无论是对其思想方面所作的是非得失的 评判,还是对其文学方面所作的高下成败的赏析,都会发生失误,甚至会胡说八道、乱弹琴。只有真正把书中讲的意思搞明白了,那才谈得上进一步去评论它的思想 内容与艺术技巧。

      再说,思想与文学的发展虽然具有一定的历史继承性,但对某一部书的思想评判与文学欣赏却较少继承性。人们只要具备了 一定的思想水平与文学修养,往往不借鉴前人的研究成果也能进行思想上与文学上的品评。正因为如此,对某一部书的思想评判,往往因为时代的变迁、政治立场的 不同、思想认识水平的差别而显得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甚至大相径庭;而对某一部书的文学品尝,也往往随着各时代文学风尚的不同、各人的文学爱好与艺术修养 的差异而显得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正因为思想上、文学上的这种评判较少继承性,因而使得那些品评《韩非子》的思想与文学的著作很难有强大的生命力而流传千 古。历来评价《韩非子》思想的专著、论文不胜枚举,但很少有一版再版的;明代出了很多赏析《韩非子》文学技巧的批评本,流传至今的也已寥寥无几。它们既然 已经不容易寻觅到,那么,我们如果一般地去阅读《韩非子》而并不想对它作深入研究的话,就大可不必再花工夫去查阅这些著作了,我们完全可以依靠自己的思想 认识水平与文学鉴赏能力来对《韩非子》的思想财富与文学宝藏进行开掘和扬弃。

      但是,对于解释《韩非子》语言文字的著作,我们却是非参 考不可的。虽然由于时代的隔阂、各人小学功底与所见资料的差别而使各个注释家常常对《韩非子》中的某些词句作出了歧义的解释。但从总体上来说,各家的解释 仍然带有较大的继承性,后代的学者往往都是参考了前代的注释成果来作进一步解释的。对于一般的读者来说,当然更需要认认真真地去参考《韩非子》的各种注解 了。因为随着时代的发展,不但语言的内部要素——词义、语音、语法等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而且语言所反映的外部事物,如风俗习惯、典章制度等等,也发生了巨 大的变化。所以,某些古人一看就能懂的辞章,后代的人却往往会觉得很费解。再加上古代著书的人常常使用通假字,古代有些抄书与刻书的人又往往妄加臆改或草 率行事从而增加了不少误字,古代藏书的人又往往因为社会的变乱或自己的不慎而造成了古书的错简或脱页,诸如此类,大大增加了我们阅读古书的困难。这困难就 是人们通常所说的语言文字关。这一关不过,我们就不可能登堂入室、窥其瑰宝。

      为了使一般的人都能过好这一关,历代都有一些学者呕心沥血,竭尽毕生的精力来从事古书的整理工作,如校勘、注释、考证等。这些工作,对我们准确地理解古书都极有帮助,我们应该充分利用他们的成果。

      例如,《主道》篇说:"去好去恶,臣乃见素;去旧去智,臣乃自备。"这十六个字,具有一般文化水平的人都认识,但是否能准确地理解它呢?那就不一定了。

      "好"、"恶"在现代汉语中仍有异读异义,一般人可能都不会误解。"见"同"现",也为人们熟知,而且连《现代汉语词典》都收进去了,所以也不会发生什么大问题。

       "素"字,如果经常读一些古书的话,应该也不成问题,因为像邹阳《狱中上梁王书》的"披心腹,见情素"一般人都读过,而此文的"见素"与邹阳的"见情 素"相类,所以大家都会知道这"素"字是"真情"的意思,即后世的"愫"字。不过,如果稍不留神,这"素"字还是会被误解,如陈奇猷《韩非子新校注》(下 文再次引述各人著作时则简称其姓名)把它解为"质朴而无文饰",梁启雄《韩子浅解》把它解为"朴",南京大学的《韩非子校注》(下文简称《校注》)把它解 为"本色",均如此。其实,太田方的《韩非子翼毳》早已注曰:"《战国策》‘示情素’注:‘素、愫通,诚也。’"由此可见,只要我们参阅前人的注解,就不 会发生误解。

      当然,此文最令人费解的还是一个"旧"字,如果不参考前人的注解,即使翻遍字典,恐怕也不得其解,甚至还会臆测误解。因 为一般的字典,虽然对"旧"字有解释,有的甚至还解释了好几个义项,但拿这些义项来解释这《主道》的"旧",都讲不通。如《说文解字》把"舊"("旧"的 繁体字)解为"鸱"、"鸺"。商务印书馆1981年出版的修订本《辞源》有如下几个解释:(1)陈旧,过时,与"新"相对;(2)久,古老;(3)往常, 从前;(4)故交,旧谊。这些义项都难以圆通地解释这《主道》的"旧"。其实,我们只要读一下前人的注解,这个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王念孙《读书杂志》说:"‘去旧去智’,本作‘去智去旧’。‘恶’、‘素’为韵,‘旧’、‘备’为韵。旧,古读若‘忌’……后人读‘旧’为‘巨救反’,则与‘备’字不协,故改为‘去旧去智’,不知古音‘智’属支部,‘备’属之部,两部绝不相通。"

      太田方说:"《管子·心术篇》云:‘恬愉无为,去智与故。’言虚素也。《淮南·原道训》云:‘不设智故。’注:‘智故,巧饰也。’《俶真训》云:‘不以曲故是非相尤。’注:‘曲故,曲巧也。’愚谓‘故’即‘旧’也,言人主不取旧术曲巧之说,则虚谈之士不妄言矣。"

      孙人和《韩非子举正》说:"‘智’、‘故’同谊,实古人之恒言。《管子》‘去智与故’,即此文之‘去智与旧’,易‘故’为‘旧’者,与‘备’协韵也。"

      陈奇猷说:"王说是。本书‘智故’二字习见,《解老篇》‘诸夫饰智故’,《八经篇》‘众谏以效智故’,皆以‘智故’连文之例。他书亦多有之,如《淮南子·原道训》‘偃其智故’是也。"

       通过这些解释,我们可以知道,此文的"去旧去智",原文应作"去智去故",韩非为了押韵的需要而权宜地用了一个同义词"旧"来代替"故"字而写作"去智 去旧",后人不知道"旧"与"备"押韵,又改为"去旧去智",这就令人费解了。我们看了这些注解,不但知道了"去旧去智"就是"去智去故",而且还了解到 "智"与"故"在古代既是同义词,又是经常连用在一起的。因此,这"旧"字应该是"智巧"的意思,"去旧去智"就是"去智去巧"。如果我们再读到《扬榷》 的"圣人之道,去智与巧",就更可以明了,以上的解释是真正合乎韩非本意的。由此可见,一参考前人的注解,这疑难就难不住我们了。

      相 反,如果我们不参考这些注解,靠自己的一知半解乱加猜测,那就会犯望文生训、穿凿附会的错误。如梁启雄说:"这个‘旧’字指君主的旧行动。"这种解释,不 免显得轻率而有点信口雌黄,因为臣下要迎合的是君主的新行动,而不是"旧行动";而且,"旧行动"早就过去了,哪里还用得着君主来"去"呢?再说,"旧" 为什么一定指"旧行动"而不是指"旧思想"呢?这"行动"二字又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呢?这种解释,在训诂学上叫作"增字解经",其错误早有人批判过了。王 引之《经义述闻》卷三十二说:"经典之文,自有本训。得其本训,则文义适相符合,不烦言而已解。失其本训而强为之说,则阢陧不安,乃于文句之间增字以足 之,多方迁就,而后得申其说,此强经以就我,而究非经之本义也。"用王引之的话来对照一下,正中其要害。可见,不好好参考前人的注解而想当然地加以附会, 只能是"望文虚造而违古义"(见王念孙《广雅疏证自序》),既愚弄了自己,又蒙骗了不知底细的人。

      当然,也有人明明知道了前人的注 解,却不去吸取,而故意标新立异,那也会造成误解。如《校注》把这个"旧"字解释为"成见",即犯了这样的毛病。诚然,在古代的典籍里面,"旧"字从来不 用来表示"成见",所以,把"旧"解释为"成见",不但不符合《韩非子》的词义系统,而且也不符合古代汉语的词语使用习惯。可见,撇开前人的研究成果而信 口开河,只能得出似是而非的结论,以致贻误后学。这里应该说明的是,古代"故"有"巧"义,但"旧"字却不用来表示"巧","旧"与"故"只在陈旧的意义 上是同义词。此文借"旧"表示"巧",实是一种特殊的连锁比附的修辞手法造成的,即以"故"的古义来取代"巧"字,然后又根据"故"的陈旧义找了个同义词 "旧"来代替"故",于是这"旧"就表示"故",又表示"巧"了。《校注》参考了前人的注解,却没有依从前人的说法而另作新解,很可能是因为其不明白这种 特殊的修辞手法所致。由此可见,在参考前人的注解时,还应该具备一定的语言学知识。否则,往往会不顾古代汉语的使用习惯而误解原文。

       类似的例子很多,我们不必赘述了。仅此一例,就足以说明参考注解的重要了。清代阮元曾经强调过参考注解的重要性,很值得我们注意。他在《十三经注疏·重刻 宋板注疏总目录》中说:"窃谓士人读书,当从经学始,经学当从注疏始。空疏之士,高明之徒,读注疏不终卷而思卧者,是不能潜心研索,终身不知有圣贤诸儒经 传之学矣。至于注疏诸义,亦有是有非。我朝经学最盛,诸儒论之甚详,是又在好学深思实事求是之士,由注疏而推求寻览之也。"他虽然是针对读经文的注疏而 言,实际上也适用于读其他古书的注解,各种注解虽然"有是有非",但是读注解应该是我们阅读古书的第一步。抛开注解而向壁虚造,就绝不是"好学深思实事求 是"的态度。

      (二)通行注释本简介

      参考注解既然如此重要,那么,现在读《韩非子》应该参考哪些注释本呢?

       自从清光绪丙申(1896)王先慎撰集的《韩非子集解》刊行以来,《韩非子》的注释本至少也有二十多种。如果不计选注本,只算整部的《韩非子》注释本, 也至少有十多种。比较容易找到的有王先慎的《韩非子集解》(光绪丙申刊本较难找到,但各种翻印本易得),陈奇猷的《韩非子集释》(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 1958年出版)与《韩非子新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出版),梁启雄的《韩子浅解》(中华书局1960年出版),《韩非子》校注组的《韩非子校 注》(江苏人民出版社1982年出版),张觉的《韩非子全译》(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出版)与《韩非子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出版),俞志 慧的《韩非子直解》(浙江文艺出版社2000年出版);较难找到的有吴汝纶的《桐城先生点勘韩非子读本》(衍星社1910年刊印),尹桐阳的《韩子新释》 (武昌昙华林工业传习所1919年刊行),陈启天的《韩非子校释》(中华书局1940年出版)与《增订韩非子校释》(台湾商务印书馆1969年出版),秋 圃的《韩非子浅释》(台北市国家出版社1980年出版),邵增桦的《韩非子今注今译》(台湾商务印书馆1982年出版)。除此以外,日本学者的注解也很值 得参考,像物双松读、蒲阪圆增的《增读韩非子》(修文斋1802年刊),津田凤卿的《韩非子解诂》(半千塾1817年刊),藤泽南岳的《评释韩非子全书》 (青木嵩山堂1884年刊),松皋圆的《定本韩非子纂闻》(东京崇文院1928年至1933年排印)。只是这些本子更不容易借到了。

      上述这些注释本以及其他的选注本都是值得参考的,但对于一般读者来说,当然不可能也没有必要搜罗翻阅那么多的读本。我们完全可以只挑选其中的几本来读一下就可以了。

       对于初学的人,特别是古汉语阅读能力还不强的人,可以先读《韩非子全译》、《韩非子校注》、《韩非子译注》、《韩非子校疏》或《韩非子今注今译》。江苏 人民出版社1982年出版的《韩非子校注》是《韩非子》的一种普及性读本,它虽然没有译文,但注解特别详细,对于较难懂的句子,它都作了串讲,而且,注文 都是用通俗的现代汉语写成的,至于《韩非子全译》、《韩非子译注》、《韩非子校疏》与《韩非子今注今译》,因为有了译文,所以更便于初学。

       当然,对于古文阅读能力较强,并想进一步对《韩非子》有所研究的读者,还可以阅读《增订韩非子校释》(或《韩非子校释》)与《韩非子新校注》(或《韩非 子集释》)。《增订韩非子校释》及《韩非子新校注》收集的资料较为丰富,其中的考订也时有发明,所以值得《韩非子》研究者参考。但也应该指出,这两种书在 《韩非子》原文的校勘以及资料的引用方面并不严谨,所以书中有很多错误,我们如果转引其书,往往会以讹传讹,贻误后人。因此,参考其书是应该的,如果把它 们奉为典要而引用其中的文字,就有失严谨了。

      至于《韩非子集解》、《韩子浅解》与《韩非子直解》,虽然也容易找到,但并非是必读的著 作。《韩非子集解》虽然是20世纪以来最通行的本子,其他的注释本,大多是在《集解》的基础上加工结集的,因此它可以说是一本奠基性的著作,但它毕竟成书 较早,相对于后来的注释本,不免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如"校订还不够细致,注释还不很周密,论断还不尽正确"(见《韩子浅解》高亨序)。而且,《韩非子集 解》的说法已大多为《增订韩非子校释》(或《韩非子校释》)与《韩非子新校注》(或《韩非子集释》)所收录。所以,如果我们不是去对《韩非子》作专门考订 的话,也就没有必要再去细读了。至于《韩子浅解》,所谓"浅",不过是在解释的时候,有时使用了较为浅近的白话罢了,但在很多地方它还是用文言来解释的, 特别是那些引用前人成说的地方,一点儿也不显得"浅";而且,它的注解又很简略。高亨在《韩子浅解》的序言中说它"最便于一般读者的浏览,同时对于研究 《韩非子》的同志们,也有参考的价值",这其实不过是一种溢美之辞罢了。因为对于一般古书阅读能力不很强的人来说,读了《韩子浅解》的注解后仍然很难读通 《韩非子》原文,读它还不如读《韩非子全译》或《韩非子校注》;对于研究《韩非子》的人来说,它虽然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但这种价值并不大,因为其注解太简 略肤浅了,所以读它还不如读《增订韩非子校释》或《韩非子新校注》。至于《韩非子直解》,不过是根据前人的注译给《韩非子》作一简注而已,其征引多不标明 出处,也不说明参考文献,而以此为自著,实有失严谨,所以也不是一部理想的《韩非子》注释本。还有其他的一些注释本,或者是不容易找到,或者是更加肤浅, 所以我们也就不必花大工夫去寻觅了。

      (三)阅读注解的原则

      我们了解了应该参考的注释本,接下来便是如何读注的问题了。如果我们读注不得法,那么仍然不能准确地理解《韩非子》的原文,仍然不能真正地读通《韩非子》。所以,我们有必要再明确一下读注时应注意的问题。

       首先要注意的是,我们要参考注解,但不能墨守陈训。正如阮元所说,前人的注解"有是有非",所以,我们应该依靠注解,但不能迷信注解。无论是读古人的 注,还是读今人的注,都应该养成独立思考的习惯,不能轻信妄从。这是我国训诂学的一个优良传统。清代学者正因为能"熟于汉学之门户,而不囿于汉学之藩篱" (见王引之《经义述闻序》),所以才能够发千古之隐奥,正数千年之误解,作出了令人叫绝的成绩。我们必须看到,在众多的注解中间,谬误是难免的。例如《说 林上》:"鲁丹三说中山之君而不受也,因散五十金事其左右。复见,未语,而君与之食。鲁丹出,而不反舍,遂去中山。其御曰:‘反见,乃始善我,何故去 之?’"王先慎根据顾广圻的校勘将"反见"改为"及见",并说:"‘及’、‘反’形相近,又涉上文而误。"其实,这"反见"就是指上文的"复见",王氏的 改动根本是错了。

      一般说来,古书的注释呈现出一种"前修未密,后出转精"的趋势,后人的注释往往要比前人来得精确,但这并不是绝对 的。有些后来的解说还不如前人的解说,像上面所举《主道》一例,陶鸿庆《读诸子札记》说:"此篇之旨,言人君当虚静无事,故上文云‘去好去恶,臣乃见 素’。此云‘去智’,亦其旨也,‘去舊’则非其伦也。‘舊’疑当作‘奮’。‘奮’字俗书作‘’,《颜氏家训·书证篇》‘奮、奪从雚’是也。‘舊’字俗书作 ‘’,故‘奮’误为‘舊’。下文云‘去智而有明’,又云‘去勇而有强’,‘去奮’即‘去勇’也。《史记·太史公自序》云:‘至于大道之要,去健羡,绌聪 明’,亦‘去奮去智’之意。"陶氏虽作了不少考证,但还是错了。因为这里的"去好"与"去恶"属同一类,"去旧"与"去智"也属同一类,若把"旧"解释为 "奋",反而"非其伦"了。可见,陶氏的说法远不及太田方来得正确。还有像上面所举的把"旧"字解为"旧行动"、"成见",虽然都出于后人的手笔,也都不 如前人的注解来得正确。可见,无论是古人的注解,还是今人的注解,我们阅读时都不能轻信盲从。这是我们参考注解时的一个重要原则。

      其 次,我们应该谦虚谨慎,不妄非前人的说法。我们说不应该迷信注解,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能妄自尊大,轻率地把前人的注解扔在一边或妄 加非议。应该明了,历代注释家对于注释古书,一般都是很认真的,并不苟且从事,因此,我们应该尊重前人的辛勤劳动。凡否定前人的某些注解,必须经过周密的 思考、翔实的论证,而不能凭自己的臆想行事。否则,虽然似乎避免了"墨守成训而尟会通"的毛病,却往往要犯"望文虚造而违古义"的错误(见王念孙《广雅疏 证自序》)。像上面所举的将"旧"解为"旧行动"、"成见",就是犯了这种错误。

      以上两个方面是我们参考注解时必须遵守的一般原则。 从上面的论述中可以看到,这两个原则实际上都服从于一个总原则,即要联系古籍原文来读注解。这是我们参考注解时必须时刻牢记的一个基本原则。无论是吸取前 人的注解,还是否定前人的注解,都必须从古汉语的语言实际出发,都必须从《韩非子》的原文出发,以能否准确地符合韩非时代的语言习惯以及《韩非子》中特定 的上下文的意思为准。这就是阮元所说的"实事求是"的含义。上面我们认为有些注解不应该盲从,有些注解不应该抛弃,都是从这一基本原则出发来考虑的。因 此,它应该成为我们阅读注解时的指南针。特别是当我们遇到各家说法不一致的时候,更要注意这一点。当我们阅读那些比较讲究学术研讨的注释本,如《韩非子新 校注》、《韩非子全译》之类,往往可以看到多种不同的说法;或者是我们将几种注释本同时对照着阅读的时候,也往往会遇到众说纷纭的局面。在这种情况下,我 们既要放开眼界,不囿于一家之见;又要防止目迷五色,无所适从。我们应当根据古汉语的语言习惯与上下文的特定含义,仔细辨别各家解释的得失,择善而从。总 之,联系原文来读注解,这是我们参考前人注解时的一个总纲。

      (四)怎样阅读文言注

      我们无论读古注,还是读今注, 都应该遵循上述两条一般原则与一条基本原则。但是,仅仅注意到这几条原则,显然是不够的。因为像《韩非子校注》那样全部用通俗的白话来写注文的毕竟是少 数,大多数《韩非子》注释本的注释是用文言写成的。因此,对于一般古汉语阅读能力还不很强的人来说,还应该努力提高古汉语的阅读能力,并了解一些有关古注 方面的知识。

      提高古汉语的阅读能力,这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传统所提倡的多读熟读的确是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据说,三国时的经学家董 遇,对《左传》、《老子》很精通,有人向他请教,他只是对人说"读书百遍,其义自见"(见《三国志·王朗传》裴注引《魏略》)。这的确是提高古汉语阅读能 力的经验之谈。如果我们不在阅读上下工夫,而想通过什么捷径一步登天,那是不现实的。

      不过,重视感性认识多读熟读,这仅仅是一个方 面;另一方面,我们还应该重视理性认识,应该在读书时适当留心古文中各种带有规律性的东西。这种内容十分丰富,我将在下一节作较为详细的论述。现在要强调 的是:在阅读用文言写成的注解时,千万不能从现代用语的角度去理解它,否则往往会发生误解。例如,《奸劫弑臣》云:"谚曰:‘厉怜王。’"顾广圻《韩非子 识误》说:"《战国策》以此至末‘可也’皆作孙子为书谢春申君,《外传》同。"这里的"孙子",绝不能理解为现在一般人所说的"孙子"(孙武),因为 这是指"荀子"而言。再如《五蠹》:"是求人主之必及仲尼,而以世之凡民皆如列徒。"乾道本旧注:"则七十子也。"这"则"字同"即",我们不能把它理解 为"那么"。这种古代词语的特殊意义与特殊用法,是我们读古注时应该特别加以注意的。

      关于读注方面的知识,现在再稍微详细地讲一下,供大家在阅读《韩非子》的注释时参考。一般说来,我们读各书的注解时应注意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认真地阅读注释者的序文、凡例等,以了解该书注释的概况。

       由于各人注书时的体例、内容不尽一致,所选用的各种版本和引用的各种著作也不尽一致。所以,我们在阅读某一种注释本之前,应该先了解一下该书的注释情 况。这就要求我们去仔细地读它的序文、凡例及有关附录。这是我们读注解时首先要做的工作,它将会给我们阅读注解带来不少帮助。例如,我们读了《韩子浅解》 的"述例"后,就知道该书在正文的校勘方面,"什之七八是依从王先慎的《韩非子集解》的旧校",正文若有改动,必用▲标出。在注释方面,则采录了"中日各 家的校释共二十余家",其中十五家的校释,在引用时只标出他们的姓。另外,在引用各书时,也采用省称法。了解了这些,我们才能准确地阅读它的注解。例如, 《主道》:"处其主之侧,为奸臣,闻其主之忒,故谓之贼。"该书的注解说:"王曰:‘臣’当为‘匿’,‘匿’读为‘慝’,‘匿’与‘慝’古字通。"读了该 书"述例",我们就知道"王曰"下面的话是王念孙的说法,而不是指王渭、王引之或王先谦、王先慎的说法。

      不过,我们在读各书的序言、 凡例时,也应像上文所说的那样,既要尊重它,又不能轻信它。特别是有些作者为了炫耀其书的学术价值,往往有失实之辞。像《韩非子集释·凡例》说:"本书校 勘,以宋乾道黄三八郎刊本(简称《乾道本》)为主……"《韩子浅解·述例》说:"我曾用宋、明各本和日本各本跟《集解》作了一次校对,确实有不少的订 正。"其实,《韩非子》的宋刻本早已失传一百多年,他们说用宋本校勘,不过是欺人之谈。

      还应该说明的是,一般注释本均有"凡例"与 "引用书目"可供参考,但也有被出版社妄加删削的。如上海人民出版社在1974年重印陈奇猷的《韩非子集释》时,将该书的"引用诸家校说列目"等附录删去 了;台湾古籍出版社1996年出版张觉译注的《韩非子》,也将"本书采摭文献目录"删去了。如此一来,则书中引某人的说法究竟出自什么书便不得而知了。这 种删削是很不得法的。

      第二,了解前人注释的习惯,谨慎地对待注释中的引文。

      按照古注的习惯,前人在注释时的引 文,往往不像现代人在写文章时的引文那样只字不漏,而常常有所删改(当然不删改的也有),而且删改后也不加说明,因此,我们绝不能把这些注释中的引文当作 原文来看待。像上面提到的《韩子浅解》所引录的王念孙的话,只是王念孙的论点,其中被删去的考证文字很多。所以,我们若要知道王念孙考证的全貌,应该再查 阅王念孙《读书杂志》的原文。至于引书,也与引用别人的注释一样。如《奸劫弑臣》"武王让以天下而弗受",《韩非子新校注》云:"《说林上》‘汤杀君而欲 传恶声于务光,遂让以天下,务光不受而投河’,亦汤权谋之术,史公不载,亦同此例。"我们只要看一下《说林上》的原文就可以知道,这里也作了很大的删改。 这种做法在现在的人看来,似乎不很严谨。但应该明了,这并不是前人注释时的粗疏,而是古注的一种传统方式。这种引文方式虽然在字句上与原文有所出入,但并 不违背原意,而且经过删改,可以精简不少文字,这也正是它的优点。我们把这种注释传统提出来,并不是要简单地肯定它或否定它,而是要提请大家在读注解的时 候,千万别把注释中的引文当作原文到处引用。如果我们要引用它,或者想了解它的原貌,应该查阅原文。当然,对于前人引文中的疏忽,那就不属于这种体例了, 我们应该核对原文来纠正它。

      第三,了解前人注释的内容,仔细地辨别释文与被释文的关系。

      古书的注解,内容十分广博。

      有的是标明音读。如《主道》"去旧去智",王念孙曰:"旧,古读若忌。"《有度》"上智捷举中事",王先慎曰:"中,音竹仲反。"《备内》:"夫妻者,非有骨肉之恩也。"陈启天《增订韩非子校释》曰:"夫,音扶。"

      有的是指明通假。如《难三》:"故以善闻之者,以说善同于上者也。"门无子《韩子迂评》曰:"说,音悦。"《难言》"伯里子道乞",顾广圻曰:"伯,读为百。"

      有的是辨明误字,或为音误,或为形讹。如《难言》"傅说转鬻",陈启天曰:"‘转鬻’二字,盖‘版筑’之声转而误者耳。"《八奸》"甚者举兵以聚边境而制敛于内",孙人和曰:"‘敛’当作‘歙’,字之误也。"

      有的是指明古今字。如《喻老》"右司御座而与王隐曰",陈奇猷曰:"‘隐’,《吕氏春秋》作‘讔’,《说文》无‘讔’字,盖本作‘隐’,后人加‘言’旁耳。"

      有的是指明错简。如《饬令》"其能,胜其害",太田方曰:"‘其能’以下五十三字,《用人篇》文,错乱出于此。"

      有的是说明异文。如《饬令》"莫负乘宫之责于君",顾广圻曰:"‘乘宫’,《用人》云‘兼官’。"

      有的是解释词义。如《难言》"鲠固慎完",太田方曰:"鲠,骨鲠也,蹇谔难受,如骨之咈咽也,谓直也。固,执一坚牢也。"

      有的是说明语法。如《内储说下》:"戴歇曰:‘不可。’‘宦公子于四邻,四邻必重之。’"顾广圻曰:"二句荆王之言也,上无‘曰’字,古书多此例。"

      有的是串讲句意。如《孤愤》"不待见功而爵禄",乾道本旧注:"重人所进,虽未见功,先与之爵禄也。"《内储说上》"听有门户则臣壅塞",旧注:"其听有所从,若门户然,则为臣所塞。"

      有的是解释篇章旨意。如《孤愤》篇旧注:"言法术之士,既无党与,孤独而已,故其材用,终不见明。卞生既以抱玉而长号,韩公由之寝谋而内愤。"

      有的是阐发韩非的思想。如《主道》:"人主之道,静退以为宝。"太田方说:"《老子》云:‘清静为天下正。’又云‘三宝’,一曰‘不敢为天下先’。韩子学原于老子,故以静退为宝。"

      有的是辨正句读。如《六反》:"吏之于民无爱,令之行于民也万父。母积爱而令穷,吏用威严而民听从。"吴汝纶《桐城先生点勘韩非子读本》曰:"‘父’字句绝,或以‘父母’为句,或重‘父母’字,皆误也。"

       有的是说明体裁章法。如《扬榷》篇,门无子曰:"二篇皆用韵,乃四言古体。"《说难》:"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之难也,又非吾辩之能明吾意之难 也,又非吾敢横失而能尽之难也。"王先慎曰:"‘凡说之难’四字总絜一篇,‘非吾’三句又别说难本意,再以‘凡说之难’引起正文。"

       有的是说明修辞技巧。如《存韩》:"夫弃城而败军,则反掖之寇必袭城矣。"尹桐阳《韩子新释》曰:"掖,臂下也,借以喻君近侧之寇。"《解老》"是以曰 ‘愚之首也’",王先慎曰:"上文‘故曰道之华也’,此言‘是以曰愚之首也’,语正相同,皆本《老子》文,变‘故’言‘是以’者,避下‘故曰’以成文 也。"

      有的是考辨伪作。如对于《人主》篇,松皋圆《定本韩非子纂闻》说:"此篇多与《孤愤》、《二柄》、《和氏》诸篇相同者,盖出后人之所附托也。"

      有的是说明地理沿革。如《初见秦》:"秦与荆人战,大破荆,袭郢,取洞庭、五湖、江南。"尹桐阳曰:"五湖,今太湖也。……五湖本吴故地,吴地入越,越地入楚,因与洞庭并为楚地也。江南,黔中地也……今湖南沅陵县西二十里有黔中故城。"

      有的是说明天文知识。如《饰邪》"此非丰隆、五行、太一、王相、摄提、六神、五括、天河、殷抢、岁星非数年在西也",津田凤卿《韩非子解诂》曰:"丰隆,星名。《春秋纬》曰:‘丰隆,大阴。大阴者,苍之舍也,五帝车也。’"

       有的是说明古代的文物制度。如《初见秦》"其顿首戴羽为将军断死于前不至千人",于鬯《香草续校书》曰:"戴羽者,盖鹖冠之制也。《续汉书·舆服志》 云:‘武冠,俗谓之大冠,环缨无蕤,以青系为绲,加双鹖尾竖左右为鹖冠。’云:‘鹖者,勇雉也。其斗对,一死乃止,故赵武灵王以表武士。’刘昭注引荀绰 《晋·百官表》注曰:‘冠插两鹖,鸷鸟之暴疏者也。’又引傅玄赋注曰:‘羽骑,骑者戴鹖。’则此正所谓戴羽矣。后代军冠犹存此制,俗称曰山毛冠,今惟优 人貌武官用之。"《有度》"威行于冠带之国",太田方曰:"冠带之国,诸夏也。蛮、夷被发左袵,异于诸夏冕服采章。《韩诗外传·齐遣晏子使楚章》:‘楚王 曰:齐乃冠带之国。’《谷梁·哀十三年传》云:‘吴,夷狄之国也,祝发文身,欲因鲁之礼、因晋之权,而请冠端而袭。’是冠带制度皆受中国,故谓‘中国’曰 ‘冠带之国’。"

      有的是详明历史事迹。如《饰邪》:"剧辛之事燕,无功而社稷危。"顾广圻曰:"《史记·赵世家》:悼襄王三年,‘庞煖将,攻燕,禽其将剧辛。’即其事。详见《燕世家》。"

      限于篇幅,我们不再列举了。从这些例子中已经可以看出,注解的内容是十分丰富的。我们千万不能被这丰富的内容给搞糊涂了,我们必须十分清楚地分辨各个注释的作用,弄清释文与被释文的关系。特别要注意的是下面几点。

      (1)不要把指明通假与标明音读混淆起来。像上面所举的"说音悦"、"伯读为百",是说"说"是"悦"的通假字、"伯"是"百"的通假字,我们别把它误解为只是标明音读。

      (2)不要把指明古今字与辨明误字混淆起来。像上面所举的"讔"本作"隐",是说"隐"是"讔"的古字;而"敛"当作"歙",是说"敛"是"歙"的误字。这"本作"与"当作"的含义,我们要分清。

       (3)对于解释全句的注文,有的是译述正文的语意,如《孤愤》:"其可以罪过诬者,以公法而诛之;其不可被以罪过者,以私剑而穷之。"旧注:"法术之士 有过失可诬罔者,重人则举以为罪而诛之。若无过失可诬者,则使侠客以剑刺之,以穷其命也。"有的是补充正文的内容,如《孤愤》:"而听左右近习之言,则无 能之士在廷,而愚污之吏处官矣。"旧注:"近习之臣既皆小人,同气相求,同声相应,故所亲者无能之人,所爱者愚污之人,亦既亲爱,必用之在廷,举之处官 矣。"有的是指出正文的含蓄意义,如《爱臣》:"其府库不得私贷于家。"旧注:"不欲令其树福也。"有的是阐明正文的思维逻辑,如《爱臣》:"爱臣太亲, 必危其身。"旧注:"威权上逼,故危其身。"这各种不同的注释内容,我们应该区别对待。译述正文的,注文与正文之间的词语对应关系较强;其他几类,已加入 了注释者的看法,所以注文与正文的词语对应关系较弱,我们绝不能把它们看作是原文的字面意义。

      (4)对于解释词义的注文,也有各种不 同的情况。有的是用下定义的方法(义界法)来解释该词的本义,如《有度》:"审得失有权衡之称者以听远事,则主不可欺以天下之轻重。"旧注:"权衡,所以 称轻重也。"有的是用同义词来解释该词的一般意义,如《有度》"矫上之失",津田凤卿曰:"矫,正也。"有的虽未指明其通假,实际上是在解释该字的假借 义,如《有度》:"威不贷错,制不共门。"旧注:"错,置也。"这是说,"错"在这里应该理解为"措"。有的是在解释该词在古代的特殊意义,如《有度》 "荆军老而走",旧注:"师久为老。"有的是在解释该词在《韩非子》一书中的专用义,如《难三》"不修其理",陈奇猷曰:"韩非以‘理’为法纪之义。"有 的是解释该词在上下文中的特定意义,如《有度》:"奉法者强,则国强。"旧注:"强为不曲法从私。"这种种情况,我们也必须加以分辨,特别是不能把各词的 特殊意义与一般意义相混淆。当它用作特殊意义时,不能理解为一般意义;当它用作一般意义时,也不能用它的特殊意义来理解。

      第四,了解前人的注释术语,以便准确地理解释文。

      从上述例子中我们可以看到,前人注解时所使用的术语,有些比较固定,而且也比较好懂;有些却比较随便,容易引起误解。

      如"夫音扶"与"说音悦",同样用一个"音"字,但前者是标明音读,后者却是指明通假。

       再如,同样是指明通假,有的用"读为",有的用"音"(例见上)。当然,指明通假的术语还不止这两个。例如,有的用"读",如《八经》"赏者有诽焉", 陈奇猷曰:"有,读‘又’。"有的用"读曰",如《六反》"语曲牟知",王先慎曰:"知,读曰‘智’。"有的用"犹",如《存韩》"以极走",俞樾《诸子 平议》曰:"极,犹亟也。"有的用"即",如《难言》"田明辜射",俞樾曰:"辜射,即‘辜磔’。"有的用"读如",如《外储说右下》:"宫中有怨女,则 民无妻。"太田方曰:"‘怨’读如‘蕴结’之‘蕴’,女子思士夫也。"有的用"通",如《有度》"险躁不得关其佞",太田方曰:"‘险’、‘憸’通。"有 的用"当作",如《外储说左上》"揜弊微服",太田方曰:"‘弊’当作‘蔽’。"有的用"同",如《八奸》"五曰民萌",太田方曰:"萌,与‘氓’同。" 有的用"借为",如《十过》"其坚则虽菌簵之弗能过也",高亨《诸子新笺》曰:"菌,借为‘箘’。"有的用"通用",如《孤愤》"其脩士且以精絜固 身",王先慎曰:"‘潔’、‘絜’,字通用。"有的用"同用",如《备内》"此鸩毒扼昧之所以用也",洪颐煊曰:"《公襄二十六年传》‘昧雉彼视’何休 注:‘昧,割也。’《释文》:‘昧,旧音刎,亡粉反。’与‘刎’字同用。"有的说明是"通假字",如《说疑》"而以其身为壑谷鬴洧之卑",王先谦曰:" ‘鬴洧’卽‘釜鍑’之通叚字矣,鬴洧四旁高而中央卑,与壑谷地形之卑相类,故并以为身卑之喻。"如此等等,真是五花八门,令人眼花缭乱。

       由此可见,注解中既有用同一术语而含义不尽相同的,也有同一种含义而所用的术语不尽相同的。但是,我们也必须看到,前人使用术语,虽然变化繁多,但从总 体上来讲,还是有一定的讲究的,它还是呈现出一种"大体则有,具体则无"的状况。因此,了解一些常用术语的一般用法,一定会有助于我们阅读那些用文言写成 的注解。这对于阅读《韩非子》来说,更是必不可少的知识。因为《韩非子》的大多数注本、特别是那些学术价值较高的注本,都是用文言写成的。为了使大家在读 这些注文时有一个基础,现将一些主要的注解术语的主要用法介绍于下。此文之所以只介绍一些常用术语的一般含义与主要用法,是由于各注释家所用的术语并不十 分统一,我们不可能把这些术语的所有用法都列举出来。

      (1)"A音B":一般用来标明音读,意思是"A应读成B"。它常常用来区分多 音多义词的读音和义项,就是说,A在这里不但应该读若B的字音,而且表示它读B音时的意义。像上面所举的"中,音竹仲反",不但表示"中"应该读成"竹 仲"两字反切而得到的读音zhònɡ(众),而且表示"中"在这里的意义是它在读zhònɡ时所表的意义"符合"。同样,"夫音扶",是说"夫"应该读阳 平声fú(扶),是个发语词。

      有时,表明音读还用"读若"、"读如"等术语,但它们并不一定用来区别多音多义词,如《主道》"收其馀",吴汝纶曰:"‘馀’读若‘与’,韵与下‘辅’、‘’叶。"

      (2)"A,如字":这也是用来区分多音多义词的,意思是:A在正文里,应读它本来的音,同时也表示它本来的意义。如《孤愤》"人主之左右不必智也",陈奇猷曰:"智,如字。"这说明"智"在这里应该读zhì,仍是"聪明、智慧"的意思。

      (3)"A读为B"、"A读如B"、"A借为B"、"A通B"、"A、B同":这些术语,一般用来指明通假现象,意思是"A是B的假借字"。如"菌借为箘",是说"菌"是"箘"的假借字。

       这里要补充说明的是,汉代人往往用"读为"、"读曰"来说明假借字,用"读若"、"读如"来注音,用"当为"来订正错字,所以段玉裁《周礼汉读考序》 说:"汉人作注,于字发疑正读,其例有三:一曰‘读如’、‘读若’,二曰‘读为’、‘读曰’,三曰‘当为’。‘读如’、‘读若’者,拟其音也。古无反语, 故为比方之词。‘读为’、‘读曰’者,易其字也。易之以音相近之字,故为变化之词。""‘当为’者,定为字之误、声之误而改其字也,为救正之词。形近而 讹,谓之‘字之误’;声近而讹,谓之‘声之误’。字误、声误而正之,皆谓之‘当为’。凡言‘读为’者,不以为误;凡言‘当为’者,直斥其误。三者分,而汉 注可读,而经可读。"其实,这只是汉代人使用术语的一个大概情况,它并不是没有例外的。特别是说明假借字,就是汉代人,也常用"读如",如《礼记·儒行》 "起居竟信其志",郑玄注:"信,读如屈伸之‘伸’,假借字也。"至于后代,注释家使用术语更为随便,这些术语的界限就不是很清楚的了。像上面所举的说明 通假的例子,"读为"、"读如"、"当作",都有人用过,而且还偶有用其他术语的。由此可见,《韩非子》的注,由于都是后代人所作,所以我们不应该完全用 段玉裁的说法去理解其中的术语。

      (4)"A当作B"、"A当为B":它们的意义正如段玉裁所说,是"A应该订正为B"的意思。如上文所举的"‘敛’当作‘歙’,字之误也",是说"歙"因字形与"敛"相似,因而被搞错了,"敛"应该订正为"歙"。

      (5)"A谓B":一般都是用上下文中的具体意义B来解释A的词义,意思是"A在这里是说(指)B"。如《八经》"生于外则乱",王先慎曰:"外,谓敌国也。"这是说,"外"在这里是指敌国。

       (6)"A为B":这往往是用较具体的A来解释B的词义,是"A叫做B"的意思。像上面所举的"师久为老",就属于这种情况。必须补充说明的是,这只是 大致的情况。有时候,"A为B"与"A谓B"的意思相同,也表示"A在这里是说(指)B"的意思,如《有度》"奉法者强",旧注:"强为不曲法从私。"卢 文弨认为:"注‘为’字当作‘谓’。"但王先慎却不同意卢文弨的说法,认为"‘为’、‘谓’字同"。其实,"为"与"谓"在注解中大致是有分别的,从这一 点上来说,卢文弨的说法有可取之处;但"为"有时也偶尔当作"谓"来使用,从这一点上来说,那么王先慎的说法显然有可取之处。

       (7)"A犹B"、"A犹言B":一般是用来说明A在正文中的意思与B相当,也就是"A等于B"的意思。如《存韩》"怨悬于天下",太田方曰:"悬,犹结 也。"又"重币用事之臣",王先慎曰:"重币,犹言厚赂。"这是说,"悬"、"重币"在正文中的意思分别与"结"、"厚赂"相当。

      (8)"A,B貌":这一术语一般是用概括性的词语B来解释某种具体的形容性词语A,意思是"A是B的样子"。如《主道》"暧乎如时雨",太田方引《韵会》曰:"‘靉’与‘暧’同,云貌。"这是说,"靉"与"暧"都是形容云的样子。

       (9)"作"、"无"、"有":这些术语往往用来标明校勘时的异文。如《内储说下》"尝以中山之谋微告赵王",太田方曰:"尝,一作‘常’。"这是说, "尝"在另外一种版本上写作"常"。《主道》"函掩其迹",卢文弨曰:"‘掩’字疑是注,凌本无。"这是说,凌瀛初刻的《韩非子》上没有"掩"字。又"臣 不陈言而不当",卢文弨在"陈"字上补"得"字,并于"得"字下注:"脱,藏本有。"这是说,《道藏》本《韩非子》有"得"字。当然,现存之《道藏》本无 "得"字,与卢文弨的校记不同。

      (10)"脱":这是指正文有文字脱落的情况。像上例卢文弨于"得"字下注"脱",就是指正文脱落了"得"字。

      (11)"衍":这是指正文中多出了文字。如《八奸》"一曰在同床",陶鸿庆曰:"‘在’字衍文。"这是说,"在"是正文中多余的文字,不必再去作解释了。

       (12)"倒乙":"乙"实际上就相当于现在的校勘符号"∽",表示对调次序。"倒乙"是说,应该对调一下文字的次序。如《安危》"猛毅之君以福拂 耳",陶鸿庆曰:"‘以福’二字当倒乙。"这是说,"以福"应该写成"福以"。当然,陶鸿庆的这种说法是错误的。我们这里的举例,只是为了说明注释术语的 使用情况。至于其注释内容是否正确,我们就不加论述了。上面凡是用来说明术语使用情况的例子,大都是这样。

      以上是用文言来作注释时最 常用的也是最主要的术语。其他的术语还有很多,像上面我们讲注释内容时所举的例子中,便有"A,B也"、"A字句绝"、"以A为句"、"A喻B"等,除此 以外还有不少。不过,如果我们能真正将本节提到的术语掌握了,那么,读用文言写的注也就有了一个基础。在此基础上再不断在阅读中注意增长自己的知识,那 么,阅读文言注,在体例方面就没有什么大的困难了。因此,为了节约篇幅,我们便不再将其他的术语一一细说了。

      上面我们讲述了阅读注解的一般原则,介绍了读古注时应该具备的基本知识。希望这些原则与知识不但对大家阅读《韩非子》有所帮助,而且对大家阅读其他古籍也能有一点启发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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