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陶朱论道
暮春四月里的一天,大商人子贡带着大批琳琅满目的货品,浩浩荡荡地又一次从卫国来到了陶地。
子贡,复姓端木,字子贡,另字子赣。卫国黎地(今浚县)人。据说,他是鬻熊(史称鬻子)的后裔。
子贡十七岁拜入孔子门下,成为孔子的高足,被誉为"言科第一",也就是说,辩才无人可及。
子贡口头上的本领,已经在前面得到过充分展示:子贡一出,齐、鲁、吴、越、晋等国家,无不震动。
但很少有人知道,子贡还是一位了不起的商业奇才。事实上,在十七岁以前,他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经商。
子贡比孔子小三十一岁,也就是说,他人门拜师时,孔子已经四十八岁了,推断这段时间,正是孔子政治上的抱负尚未得到施展,郁郁寡欢的时候,虽然门下弟子众多,可是,却苦于没有用武之地。
据后世的东汉思想家王充所撰《论衡·讲瑞》篇中,记载了这么一段佳话:
子贡刚拜在孔子门下时候,非常骄傲自大,认为自己很快就可以超过老师。这也足见他才智过人。拜孔子为师一年后,他认为自己已经比老师强了;第二年下来, 他觉得自己的水平,充其量不过与老师一样高;三年后,他自知不及孔子之万一,钦佩无比地把孔子比作高高在天上的日和月,"不可及","无得而逾"!甚至后 来,当有人认为子贡比孔子高明时,子贡立即就加以否定,说:
"譬之宫墙,赐之墙也,及人;子之墙,数仞。"意思就是说:"我好比是砌着矮墙的院落,人们站在墙边一眼就能看清楚屋内所藏;先生则是那高墙深宫,只有走进去,才知里面的富丽堂皇。"
子贡对老师是这么地尊敬,而孔子对这位高足也非常喜爱。虽然对于子贡经商的行为,孔子并不赞同,不过,也并不否定。孔子"罕言利",说"小人喻于利", 那是因为,春秋战国时期,天下的人们只知道追逐利,而不知道"仁"、"义",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为了匡救时弊,建立以 "仁""义"为核心的新的社会秩序,他自然也就顾不得说"利"了。
不过,孔子却并不反对"利"。例如,在《论语·子罕》这篇:文字中,就有这样一段有趣的记载:
子贡对孔子说:"这里有块美玉,是把它收藏在柜子里呢?还是找个识货的人卖掉呢?"
孔子说:"卖掉!卖掉!连我都在等待识货的人来买呢!"
可以想象,孔子周游列国,打前站,安排一切用度,与国君和各路诸侯交涉、谈判,替孔子预先铺设好言路的,都是子贡。所以有人说身兼商人、孔门高足、外交 专家的子贡,对孔子学说的传播,起到了难以估量的作用。他的富有,连许多小国的国君都比不上他。正因为子贡这么优秀,孔子才特别疼爱他,称他"告诸往而知 来者"、"赐之敏贤于丘也"。并把他比之为尊贵的"瑚琏"(宗庙之贵器)。
孔子去世,所有的弟子都守丧三年,然后离去。只有子贡在墓旁结庐而住,又为老师守了三年丧。
关于政治活动,子贡在老师去世后,基本上也不再参与。他辞去一切职务,做起了专门的"商人"。
子贡经过实地考察,反复衡量,最后将自己重新崛起的经商地点,选择在"天下之中"的地方——陶地。
这天,子贡像往常一样,在众人的羡慕与嫉妒的眼光中,带领自己的端木家族的商队,大摇大摆进了陶邑。
正是春暖花开的大好时节。万物萌动,生机盎然,百畜蓬勃,车马喧闹。
子贡端坐在他华丽的玉辂上,将车帘掀起来。他依旧保持着为孔子门生时的打扮,头包一大块青蓝色头巾,后面的峨带长垂至腰际。一身宽松肥大的儒袍,十分朴实,如此装束,和他的玉辂车队,极不相称。
这玉辂与一般车驾不同,颜色华丽,装饰精美自不必言,且有六匹马拉车,十二个人驾车。当时的各个诸侯国,若非王侯贵族,是不敢用玉辂、象辂等来摆阔的。子贡以玉辂代步,确实富比诸侯。
他一进城,那独一无二的玉辂,作为他身份的象征,就早已被守城的军官给认出来,忙上前招呼:
"端木公,又做大生意来了!"
子贡伸手从袍袖内随便摸出几片金叶子,搁在那军官摊开的掌心里,头不抬,眼不睁,进了城。
城内的街道上人不少,各个国家的车队马队更多,挤了个水泄不通。大商人们都很少住客栈,那里面都是些刚人道的小角色之流。真正的大商人财力雄厚,总是生 意做到哪里,便在哪里买地建宅。子贡也是如此。子贡的府邸就在街道尽头处,占地有五十亩,一片连一片的房舍,蔚为大观。
子贡刚进府里,更衣完毕,外面客厅里已经涌来一堆人,人头攒动,都是陶邑有名的富豪,纷纷来见。
"端木公,大伙儿盼您来,可是盼了很久了!"
"哦?"子贡随口应了一声,淡淡一笑,在主人的位子上坐下来,那睿智而锋利的目光往人群里扫了一遍。
"子玉兄,可是你那酒坊又酿出了什么好酒,等我来品尝?""不,不是。"
"那么,是王孙贾兄,你最近又得手了什么稀世珍宝,等我来鉴赏?"
"也不是。"
"要么是大器兄,你那里最近又来了什么歌舞双绝的女子,等我去观乐?"
"也不是。"
"怎么?我都猜错了?"子贡本来懒洋洋的,现在总算提起一点精神来。"在这陶邑发生的事情,还有我猜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