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节 外储说左上

来源:百科故事网 时间:2020-11-19 属于:韩非
  •   【原文】

      经一

      明主之道,如有若之应密子也。人主之听言也,美其辩;其观行也,贤其远。故群臣士民之道言者迂弘,其行身也离世。其说在田鸠对荆王也。故墨子为木鸢,讴癸筑武宫。夫药酒忠言,明君圣主之以独知也。

      说一

       宓子贱治单父。有若见之曰:"子何臞也?"宓子曰:"君不知贱不肖,使治单父,官事急,心忧之,故臞也。"有若曰:"昔者鼓五弦,歌《南风》之而天 下治。今以单父之细也,治之而忧,治天下将奈何乎?故有术而御之,身坐于庙堂之上,有处女子之色,无害于治;无术而御之,身虽瘁臞,犹未有益。"

       楚王谓田鸠曰:"墨子者,显学也。其身体则可,其言多而不辩,何也?"曰:"昔秦伯嫁其女于晋公子,令晋为之饰装,从衣文之媵七十人。至晋,晋人爱其妾 而贱公女。此可谓善嫁妾,而未可谓善嫁女也。楚人有卖其珠于郑者,为木兰之椟,薰以桂椒,缀以珠玉,饰以玫瑰,辑以翡翠。郑人买其椟而还其珠。此可谓善卖 椟矣,未可谓善鬻珠也。今世之谈也,皆道辩说文辞之言,人主览其文而忘有用。墨子之说,传先王之道,论圣人之言,以宣告人。若辩其辞,则恐人怀其文而忘其 直,以文害用也。此与楚人鬻珠、秦伯嫁女同类,故其言多不辩。"

      墨子为木鸢,三年而成,蜚一日而败。弟子曰:"先生之巧,至能使木鸢飞。"墨子曰:"吾不如为车辊者巧也。用咫尺之木,不费一朝之事,而引三百石之任,致远力多,久于岁数。今我为鸢,三年成,蜚一日而败。"惠子闻之曰:"墨子大巧,巧为輗,拙于鸢。"

       宋王与齐仇也。筑武宫,讴癸倡,行者止观,筑者不倦。王闻,召而赐之。对曰:"臣师射稽之讴,又贤于癸。"王召射稽使之讴,行者不止,筑者知倦。王曰: "行者不止,筑者知倦,其讴不胜如癸美,何也?"对曰:"王试度其功。"癸四板,射稽八板;擿其坚,癸五寸,射稽二寸。

      夫良药苦于口,而智者劝而饮之,知其入而已己疾也;忠言拂于耳,而明主听之,知其可以致功也。

      【译文】

      经一

       英明君主的治国之道,就如同有若回答宓子说的那样,治国有术。人君听取言论时,欣赏进言者的口才;观察行动时,赞美他的高远。所以群臣士民讲话都迂阔弘 大,他们的行为都远离实际。那证明就表现在田鸠对楚王的回答。所以墨子做木鸢,歌手癸唱歌鼓动人筑武宫。药酒忠言之用,只有明君圣主才能知。

      说一

       宓子贱治理单父。有若来看望他说:"你怎么这么瘦?"宓子说:"您不知道我是个无能的人,让我治理单父,公务紧迫,心中忧虑,所以这么瘦。"有若说: "古时候虞舜弹五弦琴,唱《南风》歌,天下就得到治理了。如今单父这么大点儿地方,治理它还要忧虑,那么治理天下又该怎么办呀?所以有办法治理,身坐庙堂 之上,有少女的颜色,对治理国家也没有妨碍;没有办法治理,身体虽然瘦弱憔悴,也还是无益。"

      楚王对田鸠说:"墨子是赫赫有名的学 者。他的学说要身体力行是可以的,可他的言论又多又不动听,那是为什么?"田鸠回答说:"从前秦穆公把女儿嫁给晋公子,让晋国给她作衣服装饰,穿着华丽的 女子陪嫁的有七十人。到了晋国,晋公子爱陪嫁女而看不起秦君女儿。这可以说是善于嫁妾而不能说是善于嫁女了。楚国有人把珍珠卖给郑国人,做了个木兰的小 匣,用桂、椒等香料薰香,镶上珠宝玉石,装嵌上红、绿色的宝石。郑国人买了匣子而把珠子送还给他。这可以说是善于卖匣子,不能说是善于卖珠子。如令世上的 言谈说教,都是讲一些动听而华丽的言辞,人君看了他的文辞而忘却了它是否有用。墨子的言论,是传布先王的道理,发扬圣人的言论,是宣示给人们的。如果说得 很动听,就怕人们流连它的文采而忘却了它的价值,因为华丽而妨碍了实用。这和楚人卖珠子、秦君嫁女相同,所以他说的话多半不是动听的。"

       墨子做木鸢,三年才做成,飞了一天就坏了。他的弟子说:"先生太巧了,以至能让木鸢飞起来。"墨子说:"我还不如制作车輗的人巧。用很小一块木头,用不 了一个早晨的工夫,就能拉三百石的重物,拉得’很远,很有力量,而且使用的时间很长。现在我做鸢,三年才做成,飞一天就坏了。"惠子听说这事,说:"墨子 真是太巧,知道做车輗的巧和做鸢的拙笨。"

      宋王与齐国有仇,修建武宫。歌手癸在这里唱歌,行人止步倾听观看,夯土的人不知道劳累。宋 王听说了,叫把唱歌的召来,赏赐他一些东西。唱歌的人说:"臣师射稽的歌唱比我还强。"宋王把射稽召来让他唱,行路的人不停步,打夯的人知道劳累。宋王 说:"行路的人不停步,打夯的人知道劳累,他的歌不如癸唱得好,这是为什么?"回答说:"您试试考验一下他们的工程。"癸唱歌时作了四板,而射稽唱时作了 八板;试它的坚实程度,癸唱歌时夯的墙土能刺进五寸,射稽唱时只能刺进二寸。

      良药对于口来说是苦的,然而有识之士却鼓励自己服下去,知道服用以后可以治好疾病;忠言是不容易入耳的,然而英明的君主是会听取的,他知道这样做可以取得功效。

      【原文】

      经二

       人主之听言也,不以功用为的,则说者多"棘刺"、"白"之说;不以仪的为关,则射者皆如羿也。人主于说也,皆如燕王学道也;而长说者,皆如郑人争年 也。是以言有纤察微难而非务也,故季、惠、宋、墨皆画策也;论有迂深闳大,非用也,故魏、长、瞻、陈、庄皆鬼魅也;行有拂难坚确,非功也,故务、卞、鲍、 介、田仲皆坚瓠也。且虞庆诎匠也而屋坏,范且穷工而弓折。是故求其诚者,非归饷也不可。

      说二

      宋人有请为燕王以棘 警刺之端为母者,必三月斋然后能观之。燕王因以三乘养之。右御冶工言王曰:"臣闻人主无十日不燕之斋。今知王不能久斋以观无用之器也,故以三月为期。凡 刻削者,以其所以削必小。今臣冶人也,无以为之削,此不然物也。王必察之。"王因囚而问之,果妄,乃杀之。冶人谓王曰:"计无度量,言谈之士多‘棘刺’之 说也。"

      一曰:燕王好微巧。卫人曰:"能以棘刺之端为母猴。"燕王说之,养之以五乘之奉。王曰:"吾试观客为棘刺之母猴。"客曰: "人主欲观之,必半岁不入宫,不饮酒食肉。雨霁日出,视之晏阴,之间,而棘刺之母猴乃可见也。"燕王因养卫人,不能观其母猴。郑有台下之冶者谓燕王曰: "臣,削者也。诸微物必以削削之,而所削必大于削。今棘刺之端不容削锋,难以治棘刺之端。王试观客之削,能与不能可知也。"王曰:"善。"谓卫人曰:"客 为棘削之?"曰:"以削。"王曰:"吾欲观见之。"客曰:"臣请之舍取之。"因逃。

      兒说,宋人,善辩者也,持"白马非马也"服齐稷下之辩者。乘白马而过关,则顾白马之赋。故籍之虚辞,则能胜一国;考实按形,不能谩于一人

       夫新砥砺杀矢,彀弩而射,虽冥而妄发,其端未尝不中秋毫也,然而莫能复其处,不可谓善射,无常仪的也。设五寸之的,引十步之远,非羿、逢蒙不能必全者, 有常仪的也。有度难而无度易也。有常仪的,则羿、蒙以五寸为巧;无常仪的,则以妄发而中秋毫为拙。故无度而应之,则辩士繁说;设度而持之,虽知者犹畏失 也,不敢妄言。今人主听说,不应之以度而其说辩;不度以功,誉其行而不入关。此人主所以长欺,而说者所以长养也。

      客有教燕王为不死之道者,王使人学之,所使学者未及学而客死。王大怒,诛之。王不知客之欺己,而诛学者之晚也。夫信不然之物而诛无罪之臣,不察之患也。且人所急无如其身,不能自使其无死,安能使王长生哉?

      郑人有相与争年者。一人曰:"吾与同年。"其一人曰:"我与黄帝之兄同年。"讼此而不决,以后息者为胜也。

      客有为周君画策者,三年而成。君观之,与髹策者同状。周君大怒。画策者曰:"筑十版之墙,凿八尺之牖,而以日始出时加之其上而观。"周君为之,望见其状,尽成禽兽车马,万物之状备具。周君大悦。此策之功非不微难也,然其用与素髹策同。

      客有为齐王画者,齐王问曰:"画孰最难者?"曰:"犬马难。""孰易者?"曰:"鬼魅最易。"夫犬马,人所知也,旦暮罄于前,不可类之,故难。鬼神,无形者,不罄于前,故易之也。

       齐有居士田仲者,宋人屈谷见之,曰:"谷闻先生之义,不恃仰人而食。今谷有巨瓠,坚如石,厚而无窍,献之。"仲曰:"夫瓠所贵者,谓其可以盛也。今厚而 无窍,则不可剖以盛物;而任重如坚石,则不可以剖而斟尊。吾无以瓠为也。"曰:"然,谷将弃之。"今田仲不恃仰人而食,亦无益人之国,亦坚瓠之类也。

      虞庆为屋,谓匠人曰:"屋太尊。"匠人对曰:"此新屋也,涂濡而椽生。夫濡涂重而生椽挠,以挠椽任重涂,此宜卑。"虞庆曰:"不然。更日久,则涂干而椽燥。涂干则轻,椽燥则直,以直椽任轻涂,此益尊。"匠人诎,为之而屋坏。

      一曰:虞庆将为屋,匠人曰:"材生而涂濡。夫材生则挠,涂濡则重,以挠任重,今虽成,久必坏。"虞庆曰:"材干则直,涂干则轻。今诚得干,日以轻直,虽久,必不坏。"匠人诎,作之成,有间譬,屋果坏。

      范且曰:"弓之折,必于其尽也,不于其始也。夫工人张弓也,伏檠三旬而蹈弦,一日犯机,是节之其始而暴之其尽也,焉得无折?且张弓不然,伏檠一日而蹈弦,三旬而犯机,是暴之其始而节之其尽也。"工人穷,为之,弓折。

       范且、虞庆之言,皆文辩辞胜而反事之情。人主说而不禁,此所以败也。夫不谋治强之功,而艳乎辩说文丽之声,是却有术之士而任"坏屋""折弓"也。故人主 之于国事也,皆不达乎工匠之构屋张弓也。然则士穷乎范且、虞庆者:为虚辞,其无用而胜;实事,其无易而穷也。人主多无用之辩,而少无易之言,此所以乱也。 今世之为范且、虞庆者不辍,而人主说之不止,是贵"败""折"之类而以知术之人为工匠也。工匠不得施其技巧,故屋坏弓折;知治之人不得行其方术,故国乱而 主危。

      夫婴儿相与戏也,以尘为饭,以涂为羹,以木为胾,然至日晚必归饷者,尘饭涂羹可以戏而不可食也。夫称上古之传颂,辩而不悫,道先王仁义而不能正国者,此亦可以戏而不可以为治也。夫慕仁义而弱乱者,三晋也;不慕而治强者,秦也。然而未帝者,治未毕也。

      【译文】

      经二

       人君听取意见,不以功用作标准,那么进言的多是"棘刺上刻猴"、"白马非马"之说;不用箭靶作为射箭的目标,射箭的人就都成了羿那样的射箭能手了。人君 对待进说,都像燕王学道那样,而擅长进说的人,就会像郑国人争年龄大小一样了。因此,言谈也有细致、明察、微妙、难能之理,但不是必需,所以季良、惠施宋钘、墨翟的学说都和画竹简一样毫无用处;有的言论迂阔、艰深、弘远、高大,但不切实际,所以魏牟、长卢子、詹何、陈仲、庄周的学说都和鬼魅一样;有的行 为背逆、难为、坚决、固执,但没有功效,所以务光、卞随、鲍焦、介子推、陈仲子等人的行动,都和实心葫芦一样。还有,虞庆能把木匠驳倒,然而据其意造的屋 子却坍塌了;范雎能把弓匠说得无言可对,然而据其意造的弓却折断了。因此要得到真实的事物,非回家吃饭不可。

      说二

       宋国有人请求燕王在棘刺的尖上雕刻猕猴,但是一定要斋戒三个月之后才能观看。燕王只好给他三乘的俸禄养活他。右御冶工对燕王说:"臣下听说人君没有十天 不宴会而斋戒的。如今他知道君主不能长久斋戒去观看无用的东西,所以才定下三个月为期限。大凡雕刻物件,他用来雕刻的刀必定要小。现在臣下是铁匠,没有办 法打造这样小的刻刀,这是不可能的,君主一定要明察。"燕王把他抓起来一问,果然是胡说,就把他杀了。铁匠对燕王说:"谋事没有一个标准,进说的人大多会 拿‘棘刺’一类的胡说来献策。"

      另一种说法是:燕王喜好细微精巧的东西。卫国有人说:"能在棘刺的尖上雕刻母猴。"燕王很高兴,用五 乘的俸禄养活他。燕王说:"我想看看你在棘刺尖上刻的母猴。"那人说:"人君要想观看,一定得半年不进宫,不饮酒吃肉。雨停日出,在阴阳交替之际,才能看 到棘刺尖上的母猴。"燕王只好养着那个人,不能观看他的母猴。郑国台下有个铁匠对燕王说:"臣是打造刻刀的。各种微小的东西,一定得用刻刀来雕,而要刻的 东西,一定得大于刻刀。现在棘刺的尖端容纳不下刻刀的锋尖;很难雕刻棘刺的尖。大王看看那人的刻刀,能与不能就知道了。"燕王说:"好。"对那卫国人说: "你做棘猴是刻吗?"回答说:"是用刻刀。"燕王说:"我想看看呢!"那人说:"臣请求回住处取来。"就逃跑了。

      兄说是宋国人,善长辩说,他的主张"自马非马"说说服了稷下的辩说之士。他骑着白马过关,还是交了马税。所以凭借虚浮的语言,就可以胜过一国之人;但要考核实际按照形体就连一个人也欺骗不了。

       用新磨的利箭,张满弓弩射出去,即使是闭着眼睛胡乱发出去的,那箭头也会射中极微小的东西,然而却不能再射中原来之处,这就不能说是善射,因为没有固定 的目标。如果安放一个五寸的箭靶,射程是十步远,不是羿和逄蒙那样的射手就不一定能够全部命中,就是因为有固定的箭靶作目标。有目标就难,没有目标就容易 了。有一定的目标,羿和逄蒙射中五寸箭靶的红心就是巧;没有一定的目标,胡乱发射即使射中秋天的毫毛那么准也是拙。所以对待进言没有一定的标准,辩士就会 大言不惭,说起来没个完;对待进言有一定的标准,就是有智之士也怕说错话,不敢随便乱说。现在人君听取意见,不用一定的标准去衡量,只是喜欢他们动听的言 辞;不用功效去衡量,却赞赏他们的行为而不问是否合乎法度。这就是人君之所以长期被欺骗,而游说之士长期被供养的原因。

      有人要教给燕 王不死的道术,燕王派人去学习,派的人还没有来得及学而那人就死了。燕王大怒,把派去的人给杀了。燕王不知那人欺骗自己,而杀了去学习的人也太迟了。相信 没有根据的东西,而杀了没有罪过的臣,这是不明察的危害。况且人最紧要的是无过于自己的身体,那人不能使自己不死,怎么能使燕王长生呢?

      郑国有人互相争比年龄大小。一个人说:"我和唐尧年龄相同。"另一个人说:"我和黄帝的哥哥年龄相同。"相互争吵而解决不了,只好以最后停止争辩的人为胜了。

       有给周国的国君画竹简的人,三年才画成。国君去观看,和油漆的竹简一样。国君大怒,画竹简的人说:"筑十板高的大墙,凿开八尺大的窗,在太阳刚刚出来时 放在窗上对着太阳观看。"国君照样做了,看见的那情景都成了龙蛇禽兽车马,万物的情景完全俱备。国君非常高兴。画这个竹简的功夫并不是不细微难画,然而它 的用处和没有画花纹的只用漆漆过的竹简并没有两样。

      有人给齐王画画,齐王问道:"画什么最难?"回答说:"画马最难。""什么最容易?"回答说:"画鬼怪最容易。"狗和马,是人们所熟悉的,一天到晚出现在眼前,不容易画得很像,所以难画。鬼怪是无形的东西,不会出现在眼前,所以容易画。

       齐国有个隐士叫田仲,宋国的屈谷先生去见他,说:"我听说先生的高义,不愿意依靠别人生活。现在我有一只大葫芦,坚硬得像石头,又厚实又没有空隙,把它 送给你。"田仲说:"葫芦的可贵之处,就在于它能盛东西。现在你的葫芦厚实而没有空隙,就不能剖开来盛东西;而且分量又重,像坚硬的石头,就不能剖开用来 舀酒。我是无法使用它的。"屈谷说:"你说得对,我就得把它扔掉。"现在田仲不愿意依靠别人生活,对于国家也就没有什么益处,不也和坚硬的实心葫芦一样 么!

      虞庆盖房子,对木匠说:"屋顶的坡度太大了。"木匠说:"这是新房子,泥是湿的,椽子也没有干。湿泥重而椽子没有干就会翘曲,翘 曲的椽子负担重泥,坡度会逐渐缩小。"虞庆说:"不对。日久之后,泥干了,椽子也干了。泥干了就轻了,椽子干了就直了,用直椽负担轻土,坡度就逐渐加大 了。"木匠无话可对,按他的说法去盖房子,结果房子盖起来就塌了。

      还有一种说法:虞庆要盖房子,木匠说:"木材没干而且泥湿。木材没 干就要翘曲,泥湿就重,用翘曲的木材负担重泥,即使现在盖起来,日久必定倒塌。"虞卿说:"木材干了就直了,泥干了就轻了。现在果然干了,泥会一天比一天 轻,木材一天比一天直,即使很久以后,肯定不会倒塌。"木匠无话可答,按他说的把房子盖起来,没过多久,果真倒塌了。

      范雎说:"弓的 折断,一定是在制作的最后阶段,而不是在开始阶段。工人张弓,先把弓放在校正工具之中,放三十天后才上弓弦,当天就发射,这开始是有节制的,而最后就急遽 了,怎么能不折断呢?我张弓就不是这样,放在校正工具中一天就上弓弦,三十天之后再发射,是开始时急遽,而最后是有节制的。"工人无话可说,照这样做了, 弓也折断了。

      范雎和虞庆的话,语言动听而文辞优美,然而却违背了实情。人君非常喜欢这样而又不加禁止,这就是事情败坏的原因。不谋求 治国强兵的实效,而羡慕那些华丽动听的言辞,这就是排斥有识之士而采纳"坏屋"、"折弓"之类的胡说。所以人君对于治国的大事,都和不懂工匠构屋、张弓的 道理是相同的。然而有识之士却被范雎、虞庆那样的人所困,就是因为讲虚伪的话,尽管无用而能取胜;干实际有用的事,本来是不可改变的,然而却遭受困窘。人 君赞赏无用的辩才,而看轻不可改变的真实之言,这就是混乱的起因。如今世上像范雎、虞庆那样的人还不断出现,而人君对他们却欣赏不已,这就是崇尚"屋 毁"、"弓折"一类的言论,而把有识之士当作造屋、张弓的工匠来看待。工匠不得施展他们的技巧,所以"屋毁"、"弓折";懂治国的人不得推行他们的方略, 所以国家混乱而人君危殆。

      幼儿在一起游戏,拿土当米饭,拿泥做羹汤,拿木头当肉,但是到了傍晚总得回家吃饭,就是因为土饭泥汤可以游 戏而不可以食用。称道上古传说和赞颂的文辞,虽然动听但不确实,宣讲先王的仁义道德而不能使国家走上正路,这可以做游戏而不可以用来治国。因为羡慕仁义而 衰弱混乱的,是韩、赵、魏三国;不羡慕仁义而清明强盛的,是秦国。然而秦国之所以没能称帝,那就是还有许多工作没有做完的缘故。

      【原文】

      经三

       挟夫才目为则责望,自为则事行。故父子或怨谯,取庸作者进美羹。说在文公之先宣言与勾践之称如皇也。故桓公藏蔡怒而攻楚,吴起怀瘳实而吮伤。且先王之赋 颂,钟鼎之铭,皆播吾之迹,华山之博也。然先王所期者利也,所用者力也。筑社之谚,自辞说也。请许学者而行宛曼于先王,或者不宜今乎?如是,不能更也。郑 县人得车厄也,卫人佐弋也,卜子妻写弊裤也,而其少者侍长者饮也。先王之言,有其所为小而世意之大者,有其所为大而世意之小者,未可必知也。说在宋人之解 书与梁人之读记也。故先王有郢书,而后世多燕说。夫不适国事而谋先王,皆归取度者也。

      说三

      人为婴儿也,父母养之 简,子长而怨;子盛壮成人,其供养薄,父母怒而诮之。子、父,至亲也,而或谯或怨者,皆挟相为而不周于为己也。夫买庸而播耕者,主人费固家而美食,调布而 求易钱者,非爱庸客也,曰:如是,耕者且深,耨者熟耘也。庸客致力而疾耘耕者,尽巧而正畦陌者,非爱主人也,曰:如是,羹且美,钱布且易云也。此其养功 力,有父子之泽矣,而心调于用者,皆挟自为心也。故人行事施予,以利之为心,则越人易和,以害之为心,则父子离且怨。

      文公伐宋,乃先宣言曰:"吾闻宋君无道,蔑侮长老,分财不中,教令不信,余来为民诛之。"

      越伐吴,乃先宣言曰:"我闻吴王筑如皇之台,掘深池,罢苦百姓,煎靡财货,以尽民力,余来为民诛之。"

       蔡女为桓公妻,桓公与之乘舟,夫人荡舟,桓公大惧,禁之不止,怒而出之。乃且复召之,因复更嫁之。桓公大怒,将伐蔡。仲父谏曰:"夫以寝席之戏,不足以 伐人之国,功业不可冀也,请无以此为稽也。"桓公不听。仲父曰:"必不得已,楚之菁茅不贡于天子三年矣,君不如举兵为天子伐楚。楚服,因还袭蔡,日‘余为 天子伐楚,而蔡不以兵听从’,遂灭之。此义于名而利于实,故必有为天子诛之名,而有报仇之实。"

      吴起为魏将而攻中山。军人有病疽者,吴起跪而自吮其脓。伤者之母立泣。人问曰:"将军于若子如是,尚何为立泣?"对曰:"吴起吮其父之创而父死,今是子又将死也,今吾是以泣。"

      赵主父令工施钩梯而缘播吾,刻疏人迹其上,广三尺,长五尺,而勒之曰:"主父常游于此。"

      秦昭王令工施钩梯而上华山,以松柏之心为博,箭长八尺,棋长八寸,而勒之曰:"昭王尝与天神博于此矣。"

       文公反国,至河,令笾豆捐之,席蓐捐之,手足胼胝面目黧黑者后之。咎犯闻之而夜哭。公曰:"寡人出亡二十年,乃今得反国。咎犯闻之不喜而哭,意不欲寡人 反国耶?"犯对曰:"笾豆,所以食也,席蓐,所以卧也,而君捐之;手足胼胝,面目黧黑,劳有功者也,而君后之。今臣有与在后,中不胜其哀,故哭。且臣为君 行诈伪以反国者众矣,臣尚自恶也,而况于君?"再拜而辞。文公止之曰:"谚曰:‘筑社者播撅而置之,端冕而祀之。’今子与我取之,而不与我治之;与我置 之,而不与我祀之,焉可?"解左骖而盟于河。

      郑县人卜子使其妻为裤,其妻问曰:"今裤何如?"夫曰:"象吾故裤。"妻子因毁新令如故裤。

      郑县人有得车轭者,而不知其名,问人曰:"此何种也?"对曰:"此车轭也。"俄又复得一,问人曰:"此是何种也?"对曰:"此车轭也。"问者大怒曰:"曩者日车轭,今又日车轭,是何众也?此女欺我也!"遂与之斗。

      卫人有佐弋者,鸟至,因先以其裷麾之,鸟惊而不射也。

      郑县人卜子妻之市,买鳖以归。过颍水,以为渴也,因纵而饮之,遂亡其鳖。

      夫少者侍长者饮,长者饮,亦自饮也。

      一曰:鲁人有自喜者,见长年饮酒不能釂则唾之,亦效唾之。

      一曰:宋人有少者亦欲效善,见长者饮无余,非斟酒饮也而欲尽之。

      书曰:"绅之束之。"宋人有治者,因重带自绅束也。人曰:"是何也?"对曰:"书言之,固然。"

      书曰:"既雕既琢,还归其朴。"梁人有治者,动作言学,举事于文,曰:"难之。"顾失其实。人曰:"是何也?"对曰:"书言之,固然。"

      郢人有遗燕相国书者,夜书,火不明,因谓持烛者曰:"举烛!"云而过书"举烛"。举烛,非书意也。燕相国受书而说之,曰:"举烛者,尚明也;尚明也者,举贤而任之。"燕相白王,王大说,国以治。治则治矣,非书意也。今世举学者,多似此类。

      郑人有且置履者,先自度其足而置之其坐,至之市而忘操之。已得履,乃曰:"吾忘持度。"反归取之。及反,市罢,遂不得履。人曰:"何不试之以足?"曰:"宁信度,无自信也。"

      【译文】

      经三

       抱着互相依赖的心理,就会推诿和埋怨;抱着自立的心理,事情就容易办成。所以父子之间也会有埋怨和责备,而为了争取雇工就会给他们做丰盛的饭菜。那证明 就在于晋文公代宋先宣布宋君的无道和越王勾践代吴先宣布吴筑如皇的罪状。所以齐桓公隐藏着对蔡国的恼怒而攻楚,吴起抱着治好士兵的病以取胜的想法而吮毒 疮。况且颂扬先王的诗赋,钟鼎上的铭文,其虚假如播吾山上的足迹,华山顶上的棋局。然而先王所期望的是利,所使用的是力。晋文公引用修筑社坛的谚语,是为 自己辩解的。允许学者推行不着边际的先王之道,也许不适合当今吧?像这样,但又不能改变。郑县人得到车轭,卫人帮助射鸟,卜子之妻仿照旧裤而毁了新裤,以 及年轻人侍候年老的饮酒。先王的言论,有的本来很小而在当今却有很大意义的,有的原先意义很大而在当今很小,未必都能理解得很清。那证明就请看宋国人怎样 解书和梁国人怎样读典。所以先王的话和郢人写信一样,后世很多像燕人看信那样去乱猜想。本来不适合国家的需要而还要去追求先王之道,都是和回家去取鞋样相 类似。

      说三

      人在幼小时,父母养育怠慢,长大了就会埋怨;儿子长大成人,对父母奉养刻薄,父母就会生气而责怪他。 子、父是骨肉至亲,却时而怒责时而埋怨,都是因为抱着相互依赖的心理而又认为对方未能周到地照顾自己。雇用农工来种地,雇主破费家财备下好饭好菜,挑选好 的钱币付给雇工,这并不是爱雇工,而是说:只有这样做,地才会耕得深,草才会锄得细。雇工尽力而耕作勤快,使出全部技术把垅亩打得方正;这并不是雇工爱雇 主,而是说:只有这样做,饭菜才会丰美,钱币才会易得。雇主爱护雇工的功力,有如父子般的恩泽,把心思完全用到实效上,都有为自己打算之心。所以办事能给 人以好处,处处考虑利人,就是越人也会和睦相处;处处想着害人,就是父子也会分离、互相怨恨。

      晋文公伐宋,先宣布说:"我听说宋君无道,侮辱老年人,分配钱财不合理,发布命令不守信用,我是来为民除害的。"

      越王伐吴,先宣布说:"我听说吴王修建如皇高台,挖掘深池,困苦百姓,挥霍无度,耗尽民力,我是来为民除害的。"

       蔡侯女儿是齐桓公的妻子,桓公同她乘坐小船,夫人摇荡小船,桓公很害怕,禁止她摇也不听,因而大怒就把她休了。后来又想把她召回来,蔡国已把她改嫁了。 桓公大怒,要伐蔡国。管仲进谏说:"只为夫妻之间戏耍,不值得攻打他们,不能指望这事建功立业,请不要计较。"桓公不听。管仲说:"如果一定要打,那楚国 不向天子进贡菁茅三年了,君王不如举兵为天子征伐楚国。楚国服从了,就回师袭击蔡国,对他们说,‘我为天子伐楚,而蔡国不派兵跟从’,就把它灭掉也。这样 才名正言顺,也更为有利,所以必定要有为天子惩办之名,行报仇之实。"

      吴起任魏将去攻中山。军中有人生疮溃烂了,吴起跪在地上亲自去吮脓疮。生疮的人的母亲站在那里哭泣。有人问她说:"将军这样对待你的儿子,你还哭什么?"回答说:"吴起曾吮过他父亲的疮而他父亲死了,如今我儿子又要死了,我就是为此而哭。"

      赵主父叫工人用钩梯攀登播吾之山,在上面刻凿三尺宽五尺长的大脚印,同时雕刻上:"赵主父曾到此一游"。

      秦昭王命工人用钩梯攀登华山,用松柏的心材做棋局,箭长八尺,棋长八寸,同时雕刻上:"秦昭王曾与天神在此下棋。"

       晋文公回到自己的国土,至黄河边,下令把盘碗器皿扔了,把卧具铺盖扔了,手脚长茧面目黧黑的人都到后头去。狐偃听说后,晚上就哭起来了。文公说:"寡人 出亡二十年,今天才得返回自己的国家。狐偃知道了不欢喜反倒哭起来,是不愿意寡人回国了。"狐偃说:"盘碗是吃饭的用具,铺盖是睡觉的用具,而君扔了;手 脚长茧面目黧黑的是劳苦功高的,而君上叫他们到后头去。现在臣下有的同事在后头,内心有说不出的哀痛,所以哭了。况且我为了君主返国欺诈很多次,我自己都 感到厌恶,更何况君主呢?"于是拜了又拜就辞别而去。文公止住他说:"有句谚语说:‘修筑土地神坛的人,掖起衣襟来立社神,再穿上礼服,戴上礼帽去祭 祀。’如今你为我取得了国家,却又不肯同我一道治理;就如同为我立起社神,却又不和我一道祭祀,这怎么能行呢?"于是解开左边的外套马杀了扔人河中,向河 神发誓。

      郑县有人让妻子给他做条裤子。妻问:"现在这条裤子怎样?"夫说:"像我的旧裤子。"于是妻拆了新裤,让它像旧裤子那样。

      郑县有人得到一只车轭,而不知道叫什么,问人说:"这是什么东西?"回答说:"这是车轭。"过了不久又得到一只,问人说:"这是什么东西?"回答说:"这是车轭。"问的人大怒,说:"先前的叫车轭,这回还叫车轭,这东西为什么这么多?你是骗我!"就跟人家打起来。

      卫国有个掌管射飞禽的小官,鸟来了,他先用头巾挥动起来,鸟惊飞了也就不能射了。

      郑县人卜子的妻去市集买了一只鳖回来。路过颍水时,以为它渴了,就放开让它喝水,因而把刚买的鳖丢了。

      有个年轻人侍候老者饮酒,老者饮酒,他也跟着饮了起来。

      另有一种说法:鲁国有个人自斟自饮,看见老年人饮酒没喝完就吐了,也学着把酒吐了。

      还有一种说法:宋国有个年轻人也要学着做好事,看见老年人饮酒一饮而尽,自己不能喝酒,也想学着一饮而尽。

      书上说:"要反复约束自己。"宋国有个研究这句话的人,因而就用带子左三层右五层地把自己捆扎起来。人家问他:"这是干什么?"回答说:"书上这样写的,当然也要这么做。"

      书上有这样一句话:"既雕既琢,恢复它的本来面目。"梁国有人研究这句话,一举一动连说话都学着这句话,做什么事都要装饰,他说:"这样做太难了!"反而失去了实情。人家问他:"为什么?"回答说:"书上是这么说的,当然要这么做。"

       郢有给燕相国写信的人,夜晚写信,烛火不亮,就对拿蜡烛的人说:"举烛!"说完就误把"举烛"写上了。举烛并不是写信人的本意。燕相国接到信很高兴, 说:"举烛是崇尚光明,崇尚光明就是要举荐贤才而重用他们。"燕相国向燕王作了禀报,燕王非常高兴,国家因此得到治理。国家治理好了,但这并不是书信的本 意。当今世上学习的人,多半和此相似。

      郑县有人想要买双鞋,先量好鞋的尺寸就放在座位上了,等到去赶集却忘了带。已经选好鞋了,就说:"我忘了带鞋的尺寸了。"又回家去取。等回到集市上,集市已经散了,因而没买到鞋。人家问他:"为什么不用脚来试?"他说:"宁可相信鞋的尺寸,也不能相信自己的脚。"

      【原文】

      经四

       利之所在,民归之;名之所彰,士死之。是以功外于法而赏加焉,则上不能得所利于下;名外于法而誉加焉,则士劝名而不畜之于君。故中章、胥己一仕,而中牟 之民弃田圃而随文学者邑之半;平公腓痛足痹而不敢坏坐,晋国之辞仕托者国之锤。此三士者,言袭法,则官府之籍也;行中事,则如今之民也,二君之礼太甚。若 言离法而行远功,则绳外民也,二君又何礼之?礼之当亡。且居学之士,国无事不用力,有难不被甲。礼之,则惰修耕战之功;不礼,则害主上之法。国安则尊显, 危则为屈公之威,人主奚得于居学之士哉?故明主论李疵视中山也。

      说四

      王登为中牟令,上言于襄主曰:"中牟有士日 中章、胥己者,其身甚修,其学甚博,君何不举之?"主曰:"子见之,我将为中大夫。"相室谏曰:"中大夫,晋重列也,今无功而受,非晋臣之意。君其耳而未 之目邪!"襄主曰:"我取登,既耳而目之矣;登之所取,又耳而目之。是耳目人绝无已也。"王登一日而见二中大夫,予之田宅。中牟之人弃其田耘、卖宅圃而随 文学者,邑之半。

      叔向御坐平公请事,公腓痛足痹转筋而不敢坏坐。晋国闻之,皆曰:"叔向贤者,平公礼之,转筋而不敢坏坐。"晋国之辞仕托、慕叔向者,国之锤矣。

      郑县人有屈公者,闻敌,恐,因死;恐已,因生。

       赵主父使李疵视中山可攻不也。还报曰:"中山可伐也。君不亟伐,将后齐、燕。"主父曰:"何故可攻?"李疵对曰:"其君见好岩穴之士,所倾盖与车以见穷 闾隘巷之士以十数,伉礼下布衣之士以百数矣。"君曰:"以子言论,是贤君也,安可攻?"疵曰:"不然。夫好显岩穴之士而朝之,则战士怠于行陈;上尊学者, 下士居朝,则农夫惰于田。战士怠于行陈者,则兵弱也;农夫惰于田者,则国贫也。兵弱于敌,国贫于内,而不亡者,未之有也。伐之不亦可乎?"主父曰: "善。"举兵而伐中山,遂灭也。

      【译文】

      经四

      可以得利的地方,百姓就会投奔它;可以扬名, 读书之士就会为它卖命。所以对不合法的功劳给予奖赏,君主就不能从臣下那里得利;对不合法的名声给予赞扬,士人就会追求名声而不为君主所豢养。所以中章、 胥己做了官,中牟的百姓放弃田园而追随文学的人就占城镇的一半;晋平公腿疼脚麻而不敢活动一下,就是怕失礼;于是晋国不去谋求官职不去依附贵族而投靠叔向 的竞占都城的一半。这三个人,言论合乎法令,那只是按官方文件讲话;行为合乎法度,那只是遵循法令,二君对他们的敬重也太过分了。如果他们的言论背离法规 而所作所为又与功业相远,那他们就是法外之民,二君又为什么对他们讲求礼仪呢?敬重这样的人,国家就要灭亡。况且所谓有学问的士人,国家无事的时候,不为 国尽力;危急的时候也不参军披甲。敬重他们,民众就会松懈耕战的功业;不敬重他们,就会违背君王礼贤下士的旨意。国家安定,他们就会尊贵显赫;国家危急, 他们就会像屈公那样畏惧,人君从这些所谓有学问的士人当中得到些什么呢?所以明君是肯定李疵对中山国的观点的。

      说四

       王登作了中牟县令,对赵襄主进言说:"中牟有两个读书人,一个叫中章,一个叫胥己,他们的品行很好,学问很广博,主公为什么不选拔录用呢?"襄主说: "你给我引见引见,我将任命他们为中大夫。"相室谏说:"中大夫是晋国尊贵的职位,而今授予没有功劳的人,这不合乎晋国对待大臣的规矩。恐怕主公只是耳闻 而没有亲眼目睹吧!"襄主说:"我选用王登,就是既用耳闻又用目睹了;王登选中的,又要耳闻目睹,这样,耳闻目睹也就没完没了。"王登一天就荐举了两个中 大夫,还授予他们田宅。中牟的人放弃耕种,卖掉住宅和园子,而跟从文学的人,差不多是城镇的一半了。

      叔向侍奉平公坐在下首,请示事情,平公小腿疼痛,脚麻转筋也不敢改变跪坐。晋国的人听说了,都说:"叔向是有品德的,平公敬重他,腿都转筋了还不敢改变跪坐。"于是晋国都城中不再谋求官职,依附贵族的人都去仰慕叔向的,竟占城中的一半。

      郑县有个人叫屈公,听说敌人攻进来了,非常害怕,吓得死了;等怕过去了,又活了。

       赵主父让李疵去探访中山,看可不可以攻伐。李疵回报说:"中山可以攻伐。君主如果不火速进攻,将会落在齐国和燕国的后头。"主父说:"为什么呢?"李疵 回答说:"中山国的国君敬重岩穴隐者,像对待老朋友那样亲自坐车去看望那些居住在僻街小巷的读书人,总有几十人;同他们分庭抗礼、备受敬重的布衣之士不下 百人。"主父说:"用你的话来说,当是一位贤明的君主,怎么可以攻伐呢?"李疵说:"不是的。敬重岩穴隐者而朝见他们,战士就会在行军作战中灰心丧气;主 上尊敬学者而朝见他们,农民就会在田间松懈起来。战士在行军、战斗中松懈下来,军队就弱了;农民在田间怠惰下来,国家就会贫困。兵力比敌人弱,国内又贫 困,国家不灭亡的,从来没有。攻伐这样的国家,不可以吗?"主父说:"好。"举兵而攻中山,就把它灭亡了。

      【原文】

      经五

      《诗》曰:"不躬不亲,庶民不信。"傅说之以"无衣紫",援之以郑简、宋襄,责之以尊厚耕战。夫不明分,不责诚,而以躬亲位下,且为"下走"、"睡卧",与夫"掩弊"、"微服"。孔丘不知,故称犹盂;邹君不知,故先自僇。明主之道,如叔向赋猎与昭侯之奚听也。

      说五

       齐桓公好服紫,一国尽服紫。当是时也,五素不得一紫。桓公患之,谓管仲曰:"寡人好服紫,紫贵甚,一国百姓好服紫不已,寡人奈何?"管仲曰:"君欲止 之,何不试勿衣紫也?谓左右曰:‘吾甚恶紫之臭。’于是左右适有衣紫而进者,公必曰:‘少却,吾恶紫臭。’"公曰:"诺。"于是日,郎中莫衣紫;其明日, 国中莫衣紫;三日,境内莫衣紫也。

      一曰:齐王好衣紫,齐人皆好也。齐国五素不得一紫。齐王患紫贵。傅说王曰:"《诗》云:‘不躬不亲,庶民不信。’今王欲民无衣紫者,王请自解紫衣而朝。群臣有紫衣进者,曰:‘益远!寡人恶臭。’"是日也,郎中莫衣紫;是月也,国中莫衣紫;是岁也,境内莫衣紫。

      郑简公谓子产曰:"国小,迫于荆、晋之间。今城郭不完,兵甲不备,不可以待不虞。"子产曰:"臣闭其外也已远矣,而守其内也已固矣,虽国小,犹不危之也。君其勿忧。"是以没简公身无患。

       一曰:子产相郑,简公谓子产曰:"饮酒不乐也。俎豆不大,钟鼓竽瑟不鸣,寡人之事不一,国家不定,百姓不治,耕战不辑睦,亦子之罪。子有职,寡人亦有 职,各守其职。"子产退而为政五年,国无盗贼,道不拾遗,桃枣荫于街者莫有援也,锥刀遗道三日可反。三年不变,民无饥也。

      宋襄公与楚 人战于涿谷上。宋人既成列盼矣,楚人未及济。右司马购强趋而谏曰:"楚人众而宋人寡,请使楚人半涉未成列而击之,必败。"襄公曰:"寡人闻君子曰:‘不重 伤,不擒二毛不推人于险,不迫人于阮,不鼓不成列。’今楚未济而击之,害义。请使楚人毕涉成阵,而后鼓士进之。"右司马曰:"君不爱宋民,腹心不完,特为 义耳。"公曰:"不反列,且行法。"右司马反列,楚人已成列撰阵矣,公乃鼓之。宋人大败,公伤股,三日而死。此乃慕自亲仁义之祸。夫必恃人主之自躬亲而后 民听从,是则将令人主耕以为食、服战雁行也民乃肯耕战,则人主不泰危乎?而人臣不泰安乎?

      齐景公游少海,传骑从中"来谒曰:"婴疾甚,且死,恐公后之。"景公遽起,传骑又至。景公曰:"趋。驾烦且之乘,使驺子、韩枢御之。"行数百步,以驺为不疾,夺辔代之御;可数百步,以马为不进,尽释车而走。以烦且之良而驺子韩枢之巧,而以为不如下走也。

      魏昭王欲与官事,谓孟尝君曰:"寡人欲与官事。"君曰:"王欲与官事,则何不试习读法?"昭王读法十余简而睡卧矣。王曰:"寡人不能读此法。"夫不躬亲其势柄,而欲为人臣所宜为者也,睡不亦宜乎?

      孔子曰:"为人君者,犹盂也;民,犹水也。盂方水方,盂圜水圜。"

      邹君好服长缨,左右皆服长缨,缨贵甚。邹君患之,问左右,左右曰:"君好服,百姓亦多服,是以贵。"君因先自断其缨而出,国中皆不服长缨。君不能下令为百姓服度。以禁之,断缨出以示民,是先戮以莅民也。

      叔向赋猎,功多者受多,功少者受少。

       韩昭侯谓申子曰:"法度甚不易行也。"申子曰:"法者,见功而与赏,因能而受官。今君设法度而听左右之请,此所以难行也。"昭侯曰:"吾自今以来知行法 矣,寡人奚听矣。"一日,申子请仕其从兄官。昭侯曰:"非所学于子也。’听子之谒,败子之道乎,亡其用子之谒?"申子辟舍请罪。

      【译文】

      经五

       《诗经》上说:"君主不以身作则,民众就不会相信。"齐桓公的师傅劝他不要穿紫衣,援引郑简公、宋襄公的事例,责令他们尊重耕战。如果君臣的名分不清, 不要求臣下真心实意地去效力,什么都亲自和臣下一起做,那就只好"下走"、"睡卧"和"掩弊"、"微服"了。孔丘不了解这个道理,所以说似盂;邹君不了解 这个道理,所以先自受辱。英明君主的治国之道,就如同叔向分配猎物和韩昭侯听取他人意见是一样的。

      说五

      齐桓公喜 欢穿紫色衣服,一国都是穿紫色服装。这时五匹素绢换一匹紫绢。桓公为此发愁,对管仲说:"寡人喜欢穿紫色衣服,紫绢太贵了,一国的百姓都喜好穿紫衣,没完 没了,寡人可怎么办呢?"管仲说:"主公想要制止,为什么不试试不穿紫色衣服呢?对左右说:‘我非常讨厌紫衣的气味。’于是左右正好有穿紫色的衣服前来, 主公一定要说:‘稍往后退一些,我讨厌紫衣的气味。’"桓公说:"好吧!"于是当天的近侍都不穿紫色衣服了,到了第二天城里的人都不穿紫色衣服了,第三天 全境的人都不穿紫色衣服了。

      另一种说法:齐王喜好穿紫色衣服,齐国人也都喜好。在齐国五匹素绢换不到一匹紫绢。齐王为紫绢贵而犯愁。 师傅劝王说:"《诗经》上有句话:‘不亲自去做,老百姓不会信。’如今君主想让百姓不穿紫衣,请君自己脱下紫衣上朝。群臣有穿紫衣向前接近的,王就说: ‘离远点!寡人讨厌那种气味。’"于是当天近侍就不穿紫衣了,当月城里的人就不穿紫衣了,当年全境的人就不穿紫衣了。

      郑简公对子产说:"国家太小,又逼近楚、晋两国之间。如今城郭不完整,兵甲不完备,无法对付意外情况。"子产说:"我严防边境已经很久了,国内守卫得也很牢固,国家虽小,但还没有危险。主公不必忧虑。"因此一直到简公去世国家都没有祸患。

       另一种说法:子产做了郑国的丞相,简公对子产说:"喝酒都不快乐。祭器太小,钟鼓竽瑟也不响亮,寡人的事又多又杂,国家也不安定,百姓也没治理好,耕战 之士也不能和睦相处,这都是你的罪过。你有职务,寡人也有职务,各守己职。"子产退出后管理政务五年,国内没有盗贼,路不拾遗,在街道上桃李成荫没有攀援 的,锥子刀剪失落在道上三天还可以回来取。三年没有改变,百姓也没有饥荒了。

      宋襄公同楚国在涿谷交战。宋军业已排好阵势,楚兵还没有 过完河。右司马购强快步向前进谏说:"楚兵多而宋军少,请在楚兵渡河将半未成阵时进攻,一定会战败他们。"襄公说:"寡人听君子说过:‘不伤害已经受了伤 的,不抓花白头发的兵,不把人推向危险的地方,不逼人于困窘之地,不进攻未成列的敌军。’现在楚军还没过完河就进攻,是不讲道义的。请让楚军过完河排成阵 再击鼓进军。"右司马说:"君主不爱惜宋国百姓,不保护国家的根基,只不过是为了道义罢了。"宋襄公说:"你不回到队伍里去,就按军法处置。"右司马回到 队伍里,楚兵已经摆好阵势了,宋襄公这才击鼓进军。宋军大败,襄公大腿也受伤了,三天就死了。这就是羡慕仁义的祸患。如果一定要人君自己亲自行事而后百姓 才会听从,这就是说要人君耕作而后食,上战场排成阵列而后士民才肯耕田和战斗,那么人君不也太危险,人臣不也太安逸了吗?

      齐景公到渤 海边去游览,驿站信使从宫中来进见说:"晏婴病重,就要死了,恐怕来不及见他一面了。"景公急忙站起来,信使又到了。景公说:"快套烦且那辆车,让太仆韩 枢驾车。"车跑了几百步,认为太仆赶得不快,夺过缰绳替他赶车;又跑了几百步,认为马不快,就放弃了车子而跑起来。以烦且这良马和太仆韩枢的驾车技巧,还 认为不如下车跑得快呢。

      魏昭王想要管理国家事务,对孟尝君说:"寡人想要管理国家事务。"孟尝君说:"君主要管理国家事务,那么为什 么不试试读些法令呢?"昭王读了十几根简,就睡着了。昭王说:"寡人不能读这些法令。"君主不能亲自掌握权势,而又想要做人臣应做的事,那么睡觉打盹不也 是很自然的吗?

      孔子说:"为人君的就和盂一样,民众就和水一样。盂是方的水就方,盂是圆的水就圆。"

      邹国国君喜 欢在帽子上佩带长穗,左右也都在帽子上佩带长穗,长穗贵得很厉害。邹君很犯愁,问左右,左右说:"国君喜欢佩带,百姓也多佩带,因此价贵了。"国君为此自 己先剪断长穗出门,于是城里的人都不佩带长穗了。国君不能下令为百姓制定佩带的标准来禁止使用,而自己剪断长穗给百姓示范,这是先侮辱自己而后去亲临百姓 的。

      叔向分配猎获物时,功多的授予的也多;功少的授予的也少。

      韩昭侯对申不害说:"法度是很不容易推行的。"申 不害说:"所谓法,就是按功劳给予奖赏,依据才干授予官职。现在君主设立法制而又听从左右亲信的请托,这就是难以推行的原因。"昭侯说:"我从现在开始知 道如何行法了,寡人知道听从什么了。"一天,申不害请求给他的叔伯哥哥安排个官职,昭侯说:"这不是从你那里学来的。听从你的请求,败坏你的治国之道,还 用你的请求做什么?"申不害诚惶诚恐地避开正寝请求处分。

      【原文】

      经六

      小信成则大信立,故明主积于信。赏罚不信则禁令不行,说在文公之攻原与箕郑救饿也。是以吴起须故人而食,文侯会虞人而猎。故明主表信,如曾子杀彘也。患在厉王尊击警鼓与李悝谩两和也。

      说六

       晋文公攻原,裹十日粮,遂与大夫期十日。至原十日而原不下,击金而退,罢兵而去。士有从原中出者,曰:"原三日即下矣。"群臣左右谏曰:"夫原之食竭力 尽矣,君姑待之。"公曰:"吾与士期十日,不去,是亡吾信也。得原失信,吾不为也。"遂罢兵而去。原人闻曰:"有君如彼其信也,可无归乎?"乃降公。卫人 闻曰:"有君如彼其信也,可无从乎?"乃降公。孔子闻而记之曰:"攻原得卫者,信也。"

      文公问箕郑曰:"救饿奈何?"对曰:"信。"公曰:"安信?"曰:"信名,信事,信义。信名,则群臣守职,善恶不逾,百事不怠;信事,则不失天时,百姓不逾;信义,则近亲劝勉而远者归之矣。"

      吴起出,遇故人而止之食。故人曰:"诺,今返而御。"吴子曰:"待公而食。"故人至暮不来,起不食待之。明日早,令人求故人。故人来,方与之食。

      魏文侯与虞人期猎。明日,会天疾风,左右止文侯,不听,曰:"不可以风疾之故而失信,吾不为也。"遂自驱车往,犯风而罢虞人。

      曾子之妻之市,其子随之而泣。其母曰:"女还,顾反为女杀彘。"适市来,曾子欲扑彘杀之。妻止之曰:"特与婴儿戏耳。"曾子曰:"婴儿非与戏也。婴儿非有知也,待父母而学者也,听父母之教。今子欺之,是教子欺也。母欺子,子而不信其母,非以成教也。"遂烹彘也。

      楚厉王有警,为鼓以与百姓为戍。饮酒醉,过而击之也,民大惊。使人止之曰:"吾醉而与左右戏,过击之也。"民皆罢。居数月,有警,击鼓而民不赴。乃更令明号而民信之。

      李悝警其两和,曰:"谨警敌人,旦暮且至击汝。"如是者再三而敌不至。两和懈怠,不信李悝。居数月,秦人来袭之,至几夺其军。此不信患也。

      一曰:李悝与秦人战,谓左和曰:"速上!右和已上矣。"又驰而至右和曰:"左和已上矣。"在右和曰:"上矣。"于是皆争上。其明年,与秦人战。秦人袭之,至,几夺其军。此不信之患。

      【译文】

      经六

       小事守信而做大事时就有威信,所以英明君主是在威信上积累声望的。赏罚没有守信,禁令就行不通,其证明就在文公攻原和箕郑的救饥上。因此吴起等候他的朋 友吃饭,魏文侯同虞人会面而出猎。所以英明君主表示守信,就和曾子杀是同样的道理。祸患就在厉王随意击鼓和李悝欺骗两翼的军兵。

      说六

       晋文公攻打原国,带了十天的粮食,和士大夫约定十天拿下原国。到了原国攻了十天而没有攻下来,就鸣金而退,班师而去。有个从原城中出来的人说:"原国再 有三天就可以攻下来了。"群臣左右也进谏说:"原国的粮食快要吃光了,力气也快用完了,君主暂且等待一下吧!"文公说:"我和士兵约定十天,如今不回去, 我就失信誉了。虽可得到原国,却失去了信,我是不会那样做的。"于是班师而去。原国的人听到后说:"君主如此守信,可以不归顺他么?"就投降文公了。卫国 的人听到之后说:"有如此守信的君主,可以不归顺他么?"就归顺文公了。孔子听说就记了下来:"攻原而得卫,就是有信誉。"

      晋文公问 箕郑说:"救济饥荒该怎么办呢?"回答说:"守信。"文公说:"怎样守信呢?"箕郑说:"信名、信事、信义。信名,群臣就会守职,善恶分明,百事都不会怠 惰;信事,就能不失天时,百姓也不会超越本分,而是安分守己;信义,亲朋就能互相劝勉,而远方的人也会来归依的。"

      吴起出门,遇见老朋友而留他吃饭。朋友说:"好,马上回来吃饭。"吴起说:"等你吃饭!"这个老朋友一直到晚也没来,吴起只是等着,也不吃饭。第二天早上,让人去找老朋友。老朋友来了,才跟他一起吃饭。

      魏文侯同虞人约定时间去打猎。第二天,正好赶上刮大风,左右劝文侯别去了,文侯不听,说:"不可以因为风大就失信,我是不会那样做的。"于是就自己驾车去了,冒着大风告诉虞人不打猎了。

       曾子的妻前往市集,她的儿子跟着哭。母亲说:"你回家,等回来给你杀猪。"从市集回来,曾子就去抓猪要杀,妻止住他说:"那只是跟孩子开个玩笑罢了。" 曾子说:"是不能跟小孩子开玩笑的。小孩子不知道什么,靠父母教给他才懂事,听从父母的教导。如今你欺骗他,就是教子去骗人。母亲欺骗儿子,儿子就不相信 母亲,这不能教育好孩子呢。"于是就去煮肉了。

      楚厉王一有紧急情况,就以击鼓为号与百姓一起防守。一天喝酒醉了,糊涂了就敲起鼓来, 百姓大惊。厉王派人告诉百姓不必来了,说:"我醉了,跟左右开了个玩笑,敲鼓敲错了。"于是百姓都松懈下来。过了几个月,有了紧急情况,敲起鼓而百姓也不 来了。这才改变命令,重新明确信号,百姓才又相信。

      李悝警告他的两翼军兵说:"要谨慎戒备敌人,早晚就会来攻打你们的。"如此一再告诫而敌兵不至,两翼军兵就松懈下来,不相信李悝了。过了几个月,秦兵来袭击,到了近前,几乎把他们的军兵全部夺了去。这就是不讲信誉的祸患。

      还有一种说法:李悝和秦国交战,对左翼军说:"快上!右翼军已经上去了。"又驾车跑到右翼军那里说:"左翼军已经上去了。"两军都争着向前。到了第二年,与秦兵交战。秦兵来袭击,到了近前,几乎把他的军队全部消灭。这就是不讲信誉的祸患。

    分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