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节 外储说左下

来源:百科故事网 时间:2020-11-19 属于:韩非
  •   【原文】

      经一

      以罪受诛,人不怨上,朗危坐子皋;以功受赏,臣不德君,翟璜操右契而乘轩。襄王不知,故昭卯五乘而履屩。上不过任,臣不诬能,即臣将为夫少室周。

      说一

       孔子相卫,弟子子皋为狱吏,刖人足,所者守门。人有恶孔子于卫君者,曰:"尼欲作乱。"卫君欲执孔子。孔子走,弟子皆逃。子皋从出门,跀危引之而逃之门 下室中,吏追不得。夜半,子皋问跀危曰:"吾不能亏主之法令而亲朗子之足,是子报仇之时也,而子何故乃肯逃我?我何以得此于子?"跀危曰:"吾断足也,固 吾罪当之,不可奈何。然方公之狱治臣也,公倾侧法令,先后臣以言,欲臣之免也甚,而臣知之。及狱决罪定,公僦然不悦,形于颜色,臣见又知之。非私臣而然 也,夫天性仁心固然也。此臣之所以悦而德公也。"

      孔子曰:"善为吏者树德,不能为吏者树怨。概者,平量者也;吏者,平法者也。治国者,不可失平也。"

      田子方从齐之魏,望翟黄乘轩骑驾出,方以为文侯也,移车异路而避之,则徒翟黄也。方问曰:"子奚乘是车也?"曰:"君谋欲伐中山,臣荐翟角而谋得果;且伐之,臣荐乐而中山拔;得中山,忧欲治之,臣荐李克而中山治。是以君赐此车。"方曰:"宠之称功尚薄。"

      秦、韩攻魏,昭卯西说而秦、韩罢;齐、荆攻魏,卯东说而齐、荆罢。魏襄王养之以五乘。卯曰:"伯夷以将军葬于首阳山之下,而天下曰:‘夫以伯夷之贤与其称仁,而以将军葬,是手足不掩也。’今臣罢四国之兵,而王乃与臣五乘,此其称功,犹赢胜而履憍。"

      少室周者,古之贞廉洁悫者也,为赵寰主力士。与中牟徐子角力,不若也,入言之襄主以自代也。襄主曰:"子之处,人之所欲也,何为言徐子以自代?"曰:"臣以力事君者也。今徐子力多臣,臣不以自代,恐他人言之而为罪也。"

      一曰:少室周为襄主骖乘,至晋阳,有力士子耕,与角力而不胜。周言于主曰:"主之所以使臣骖乘者,以臣多力也。今有多力于臣者,愿进之。"

      【译文】

      经一

      因罪受罚,受罚者就不会怨恨君主,如同受刖者保全了子皋;因功受赏,人臣也不必感激君主,如同翟璜居功乘坐高大轩车。襄王不懂此理,所以昭卯只得到五乘的俸禄,就和穿草鞋一样。君主不错用人,臣下就不嫉妒有才干的人,那么臣下都可能成为少室周。

      说一

       孔子当上了卫国丞相,他的学生子皋做了狱吏,砍了犯人的脚,被砍脚的人做了看门人。有人陷害孔子,向卫君告发:"仲尼要作乱。"卫君将要逮捕孔子。孔 子逃跑了,弟子也跑了。子皋跟着出了门,被砍脚的看门人指引他跑到门外的小屋里,没有被官吏捉住。夜深了,子皋向这个人说:"我没能违背君主的法令而亲自 砍下你的脚,这正是你报仇的机会,而你为什么肯放我?我为何会得到你的救护?"他说:"我被砍脚,那是罪有应得,没有办法。然而要给我治罪时,您反复推敲 法令,前后为我着想,很想免去我的罪过,这我知道。后来我的案子判决了,您很苦恼,在容颜上表现出来,我看见了,这我也知道。并不是想袒护我才这样做的, 是您的仁慈天性使您如此的。这就是我所以高兴而感激您的缘故。"

      孔子说:"善于为官的人树立恩德,不善于为官的人树立冤仇。概是刮平升斗上的粮食的工具,官吏是执法公平的人。治理国家是不能失去公平的。"

       田子方从齐国到了魏国,望见翟璜坐着轩车,还有很多骑的跟随出来,还以为是魏文侯的车驾呢,就把车拉到另一条路上去躲避,到跟前一看却是翟璜。田子方 问道:"你怎么坐这样的车呢?"答说:"君侯要攻打中山,臣下荐举翟角,这个计划才得以完成;后来攻打中山,臣下荐举乐羊才把中山攻下来;得到中山后愁无 人治理,臣下荐举李克而中山得到治理。因此君侯赐给我这辆车。"田子方说:"要说宠爱,对此功劳还是薄了一些。"

      秦国和韩国攻打魏 国,昭卯到西方去游说,秦国和韩国都收兵了;齐国和楚国攻打魏国,昭卯到东方去游说,齐国和楚国也收兵了。魏襄王赏给他五乘俸禄把他供养起来。昭卯说: "伯夷是用将军之礼下葬在首阳山下的,而天下的人说:‘要说伯夷的贤良和他的仁义,而葬以将军之礼,就连他的手脚都掩盖不上呵!’如今臣下说退了四国之 兵,而君王却给我五乘的俸禄,要和我的功劳比起来,就如同赚了大钱还穿草鞋是一样的。"

      少室周这人,是古时候清白正直、真诚质朴的 人,是跟随赵襄子的力士。他与中牟的徐子角力,不如徐子,就向赵襄子进言请徐子代替他的职务。襄子说:"你的地位,是人们所仰望的,为什么要让徐子替代你 呢?"答说:"臣下是用力气侍奉主公的。现在徐子的力气比臣大,臣不让他来代替,恐怕别人提出来会怪罪臣的。"

      还有一种说法:少室周做了赵襄子的骖乘,往晋阳去,有个力士叫牛子的在耕田,跟他角力没能取胜。少室周就对襄子说:"主公之所以让臣做骖乘,是因为我的力气大。现在有一个比我力气还大的人,我愿意荐举他。"

      【原文】

      经二

      恃势而不恃信,故东郭牙议管仲;恃术而不恃信,故浑轩非文公。故有术之主,信赏以尽能,必罚以禁邪,虽有驳行,必得所利。简主之相阳,哀公问"一足"。

      说二

       齐桓公将立管仲,令群臣曰:"寡人将立管仲为仲父,善者入门而左,不善者入门而右。"东郭牙中门而立。公曰:"寡人立管仲为仲父,令曰:‘善者左,不善 者右。’今子何为中门而立?"牙曰:"以管仲之智,为能谋天下乎?"公曰:"能。""以断,敢行大事乎?"公曰:"敢。"牙曰:"若知能谋天下,断敢行大 事,君因专属之国柄焉。以管仲之能,乘公之势以治齐国,得无危乎?"公曰:"善。"乃令隰朋治内,管仲治外以相参。

      晋文公出亡,箕郑 挈壶餐而从,迷而失道,与公相失。饥而道泣,寝饿而不敢食。及文公反国,举兵攻原,克而拔之。文公曰:"夫轻忍饥馁之患而必全壶餐,是将不以原叛。"乃举 以为原令。大夫浑轩闻而非之,曰:"以不动壶餐之故,怙其不以原叛也,不亦无术乎?"故明主者,不恃其不我叛也,恃吾不可叛也;不恃其不我欺也,恃吾不可 欺也。

      阳虎议曰:"主贤明,则悉心以事之;不肖,则饰奸而试之。"逐于鲁,疑于齐,走而之赵,赵简主迎而相之。左右曰:"虎善窃人国政,何故相也?"简主曰:"阳虎务取之,我务守之。"遂执术而御之,阳虎不敢为非,以善事简主,兴主之强,凡至于霸也。

      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吾闻古者有一足,其果信有一足乎?"孔子对曰:"不也,夔非一足也。夔者忿戾恶心,人多不说喜也,虽然,其所以得免于人害者,以其信也。人皆曰:‘独此一,足矣。’夔非一足也,一而足也。"哀公曰:"审而是,固足矣。"

      一曰:哀公问于孔子曰:"吾闻夔一足,信乎?"曰:"夔,人也,何故一足?彼其无他异,而独通于声。曰:‘夔一而足矣。’使为乐正。故君子曰:‘夔有一,足。’非一足也。"

      【译文】

      经二

       依靠权势而不依靠诚信,所以东郭牙非议管仲;依靠权术而不依靠诚信,所以浑轩不赞成晋文公。因此,懂法术的君主,有功必赏,使人们竭尽智能;有罪必罚, 使人们不敢为非;即使有一些不当之行,也一定会有可利用之处。就如同赵简子用阳虎为相室,鲁哀公知道夔只有一个优点,但仍是可利用一样。

      说二

       齐桓公将要树立管仲,对群臣下令说:"寡人将立管仲为仲父,赞成的进门到左边,不赞成的进门到右边。"东郭牙在门中间站住了。桓公说:"寡人立管仲为仲 父,下令说:‘赞成的到左边,不赞成的到右边。’现在你为什么站在门中间?"东郭牙说:"拿管仲的智慧来说,能谋取天下吗?"桓公说:"能。""他的果 断,敢于行大事吗?"桓公说:"敢。"东郭牙说:"如果他的智慧能够谋取天下,他的果断敢于行大事,主公就会委任他执掌国政了。拿管仲的才干,再依靠主公 的权势来治理齐国,主公会没有危险吗?"桓公说:"好。"于是让隰朋治内,管仲治外,互相牵制。

      晋文公逃亡在外,箕郑提着水瓶和食盒 在后头跟着,迷失了道路,和文公走散了。饿得在道旁哭泣起来。睡又不敢睡,饿也不敢吃。等到文公回国了,举兵进攻原国,战胜后把它拿下来。文公说:"能够 忍饥挨饿,不顾痛苦,坚决保全食物,这样的人决不会凭借原这个地方背叛我。"于是委任他为原县县令。大夫浑轩听说就不赞成,说:"因为没有动食物,就相信 他不会据原县叛变,不也是没有权术的表现吗?"所以明主,不是依靠他不会背叛我,而是依靠我的不可背叛;不是依靠他不欺骗我,而是依靠我的不可欺骗。

       阳虎表白说:"君主贤明,就尽心尽力侍奉他;无能,就掩藏起内心的奸诈去试探他。"他在鲁国被逐出,在齐国被猜疑,出奔投靠赵氏,赵简子接待他并委任他 为相室。左右说:"阳虎善于盗窃人家的国政,为什么还委任他做相室呢?"简子说:"阳虎想夺取赵氏,而我会守住它。"于是掌握权术来驾驭他,阳虎不敢为 非,认真侍奉简子,使赵氏强盛起来,几乎成为霸主。

      鲁哀公问孔子说:"我听说古时候有个叫夔的人就一只脚,果真是一只脚吗?"孔子回 答说:"不是的,夔不是一只脚。夔这个人残忍心狠,人们多不喜欢他。虽然如此,他所以能够不为人所害,就因为他守信。人们都说:‘就有这一点,就足够 了。’夔不是只有一只脚,而是有这一点,就足够了。"哀公说:"当真是这样,也就足够了。"

      另一种说法:鲁哀公问孔子说:"我听说夔一只脚,确实吗?"回答说:"夔,也是人,为什么一只脚?他没有别的特长,就是通晓音乐。帝尧说:‘夔一个就足够了。’让他做了乐正。所以君子说:‘有夔一个,就足够了。’并不是一只脚。"

      【原文】

      经三

      失臣主之理,则文王自履而矜。不易朝燕之处,则季孙终身庄而遇贼。

      说三

      文王伐崇,至凤黄虚,袜系解,因自结。太公望曰:"何为也?"王曰:"上,君与处皆其师;中,皆其友;下,尽其使也。今皆先君之臣,故无可使也。"

      一曰:晋文公与楚战,至凤黄之陵,履系解,因自结之。左右曰:"不可以使人乎?"公曰:"吾闻:上,君所与居,皆其所畏也;中,君之所与居,皆其所爱也;下,君之所与居,皆其所侮也。寡人虽不肖,先君之人皆在,是以难之也。"

      季孙好士,终身庄,居处衣服常如朝廷。而季孙适懈,有过失,而不能常为也。故客以为厌易己,相与怨之,遂杀季孙。故君子去泰去甚。

      一曰:南宫敬子问颜涿聚曰:"季孙养孔子之徒,所朝服与坐者以十数而遇贼,何也?"曰:"昔周成王近优侏儒以逞其意,而与君子断事,是能成其欲于天下。今季孙养孔子之徒,所朝服而与坐者以十数,而与优侏儒断事,是以遇贼。故曰:不在所与居,在所与谋也。"

       孔子御坐于鲁哀公,哀公赐之桃与黍。哀公曰:"请用。"仲尼先饭辫黍而后啖桃,左右皆掩口而笑。哀公曰:"黍者,非饭之也,以雪桃也。"仲尼对曰:"丘 知之矣。夫黍者,五谷之长也,祭先王之上盛。果蓏有六,而桃为下,祭先王不得入庙。丘之闻也,君子以贱雪贵,不闻以贵雪贱。今以五谷之长雪果蓏之下,是以 上雪下也。丘以为妨义,故不敢以先于宗庙之盛也。"

      简主谓左右曰:"车席泰美。夫冠虽贱,头必戴之;屦虽贵,足必履之。今车席如此,太美,吾将何屩以履之?夫美下而耗上,妨义之本也。"

       费仲说纣曰:"西伯昌贤,百姓悦之,诸侯附焉,不可不诛;不诛,必为殷祸。"纣曰:"子言,义主,何可诛?"费仲曰:"冠虽穿弊,必戴于头;履虽五采, 必践之于地。今西伯昌,人臣也,修义而人向之,卒为天下患,其必昌乎?人臣不以其贤为其主,非可不诛也。且主而诛臣,焉有过?"纣曰:"夫仁义者,上所以 劝下也。今昌好仁义,诛之不可。"三说不用,故亡。

      齐宣王问匡倩曰:"儒者博乎?"曰:"不也。"王曰:"何也?"匡倩对曰:"博贵 枭,胜者必杀枭。杀枭者,是杀所贵也。儒者以为害义,故不博也。"又问曰:"儒者弋乎?"曰:"不也。弋者,从下害于上者也,是从下伤君也。儒者以为害 义,故不弋。"又问:"儒者鼓瑟乎?"曰:"不也。夫瑟以小弦为大声,以大弦为小声,是大小易序,贵贱易位。儒者以为害义,故不鼓也。"宣王曰:"善。" 仲尼曰:"与其使民谄。下也,宁使民谄上。"

      【译文】

      经三

      不顾君臣贵贱之理,而文王自系鞋带而自夸。不论在家或在朝,季孙一生虽很庄重却遇害。

      说三

      周文王伐崇国,到了凤黄之墟,袜带开了,就自己系上了。姜太公说:"这是为什么?"王说:"上等的人,先君和他们相处都是以师长相待;中等的人,都按好友相待;下等的人,都是先君使唤的人。现在,这些人都是先君的旧臣,所以没有可使唤的。"

       还有一种说法:晋文公与楚国交战,到了凤黄之丘,鞋带开了,就自己系上了。左右说:"不能让别人系上吗?"文公说:"我听说:上等的人,先君同他们在一 起,都是他所敬畏的人;中等的人,先君同他们在一起,都是他所喜爱的人;下等的人,先君同他们在一起,都是他所轻视的人。寡人虽然没有才德,先君的人都 在,所以我难以使唤他们。"

      季孙喜好士人,一辈子都很庄重,日常生活起居都和上朝一样。然而季孙偶然疏忽懈怠了,出了差错,没有保持经常。所以门客便以为讨厌自己了,彼此互相怨恨,终于把季孙杀了。因此,君子做事不要过分,不能走极端。

       另一种说法:南宫敬子问颜涿聚说:"季孙养活孔子的门徒,穿着朝服的人常常十多个和他在一起,他反而遇贼,这是为什么?"答说:"从前周成王常接近俳优 侏儒放荡玩乐,但他和君子在一起决定国家大事,所以才能够完成他统治天下的大业。如今季孙养活孔子的门徒,常常穿着朝服,且十多个人同他在一起,然而他却 同俳优侏儒决定国家大事,因此才遇贼。所以说不在于同谁常在一起,而在于同谁决定国家大事。"

      孔子在鲁哀公前侍坐,哀公赐给他桃子和 黄米饭。哀公说:"请用。"仲尼先吃黄米饭,然后才吃桃子,左右都掩口偷着笑。哀公说:"黄米饭不是吃的,是刷桃子的。"仲尼答说:"丘知道了。黍子是五 谷之长,是祭祀先王的上等供品。瓜果有六种,而桃在最下,祭祀先王是不能上供太庙的。丘听说君子用低贱的去刷贵重的,没听说用贵重的去刷低贱的。现在用五 谷之长去刷下品瓜果,就是用上品去刷下品。丘认为这有碍礼义,所以不敢在宗庙祭品之前去品尝。"

      赵简子对左右说:"车上的席子太漂亮了。帽子即便低贱,必定戴在头上;鞋子即便贵重,必定穿在脚下。现在车上的席子是这个样子,太漂亮了,我要用什么样的鞋踩在上面呢?下面漂亮,就会耗损上面,这样就妨碍了礼义的根本。"

       费仲劝殷纣说:"西伯昌贤明,百姓都爱戴他,诸侯都归附他,不可不诛;不诛一定会成为殷王朝的祸害。"殷纣说:"你说的是讲仁义的君主,怎么可以杀 掉?"费仲说:"帽子即使破旧了,一定得戴在头上;鞋虽然五彩照人,也得踩在地上。如今西伯昌,是人臣,讲究仁义而人们向往他,终究要成为天下的祸害的, 他肯定要昌盛起来的吧?人臣不用贤德为君王效力,那可不能不杀掉。况且作为君主,杀戮臣下,又有什么过错?"殷纣说:"要说仁义,那是君主劝勉臣下的,如 今姬昌喜好仁义,杀戮是不可以的。"劝说三次而不采纳,所以殷纣就灭亡了。

      齐宣王问匡倩说:"儒者下不下棋?"答说:"不下。"王 问:"为什么?"匡倩回答说:"下棋以枭为贵,胜利的一定要杀枭。杀枭就是杀尊贵的。儒者认为有伤礼义,所以不下棋。"又问:"儒者用带绳的箭射鸟吗?" 答说:"不射。用带绳的箭射鸟,是从下害上,就如同臣下伤害君主一样。儒者认为伤害礼义,所以不用带绳的箭射鸟。"又问:"儒者弹瑟吗?"答说:"不弹。 瑟是用小弦奏大声,用大弦奏小声的,这是把大小的顺序颠倒了,贵贱变换了位置。儒者认为有碍礼义,所以不弹。"宣王说:"好。"仲尼说:"与其使人们向下 级讨好,还不如使人们向上级讨好。"

      【原文】

      经四

      利所禁,禁所利,虽神不行;誉所罪,毁所 赏,虽尧不治。夫为门而不使入,委利而不使进,乱之所以产也。齐侯不听左右,魏主不听誉者,而明察照群臣,则钜不费金钱,孱不用璧。西门豹请复治邺,足以 知之。犹盗婴儿之矜裘与跀危子荣衣。子绰左右画,去蚁驱蝇。安得无桓公之忧索官与宣主之患臞马也。

      说四

      钜者,齐之居士;孱者,魏之居士。齐、魏之君不明,不能亲照境内而听左右之言,故二子费金璧而求入仕也。

       西门豹为邺令,清克洁悫,秋毫之端无私利也,而甚简左右。左右因相与比周而恶之。居期年,上计,君收其玺。豹自请曰:"臣昔者不知所以治邺,今臣得矣, 愿请玺,复以治邺。不当,请伏斧锧之罪。"文侯不忍而复与之。豹因重敛百姓,急事左右。期年,上计,文侯迎而拜之。豹对曰:"往年臣为君治邺,而君夺臣 玺;今臣为左右治邺,而君拜臣。臣不能治矣。"遂纳玺而去。文侯不受,曰:"寡人曩不知子,今知矣。愿子勉为寡人治之!"遂不受。

      齐有盗之子与刖危子戏而相夸。盗子曰:"吾父之裘独有尾。"刖危子曰:"吾父独冬不失裤。"

      子绰曰:"人莫能左画方而右画圆也。以肉去蚁,蚁愈多;以驱蝇,蝇愈至。"

      桓公谓管仲曰:"官少而索者众,寡人忧之。"管仲曰:"君无听左右之请,因能而受禄,录功而与官,则莫敢索官。君何患焉?"

      韩宣子曰:"吾马菽粟多矣,甚臞,何也?寡人患之。"周市对曰:"使驺尽粟以食,虽无肥,不可得也。名为多与之,其实少,虽无臞,亦不可得也。主不审其情实,坐而患之,马犹不肥也。"

       桓公问置吏于管仲,管仲曰:"辩察于辞,清洁于货,习人情,夷吾不如弦商,请立以为大理;登降肃让,以明礼待宾,臣不如隰朋,请立以为大行;垦草仞邑, 辟地生粟,臣不如宁戚,请以为大田;三军既成陈,使士视死如归,臣不如公子成父,请以为大司马;犯颜极谏,臣不如东郭牙,请立以为谏臣。治齐,此五子足 矣;将欲霸王,夷吾在此。

      【译文】

      经四

      应该禁止的却让他得利,应该得利的却去禁止,即使是 神仙也行不通;应该处罚的却去赞美,应该奖赏的却去诋毁,即使是帝尧也治理不好。建造了门又不让人们进,聚积财宝而又不让人们取,这就是祸乱产生的根源。 如果齐侯不听左右的谗言,魏侯不听赞美的话,而明察群臣,钜就不必花费金钱,孱也不必使用财宝。西门豹请求重新治邺,就足以说明问题了。就如同盗贼的儿子 夸耀皮袄,被砍者的儿子显示衣服。子绰说的左右画物,除蚁驱蝇。怎样才能不使桓公忧虑、韩宣子马瘦呢?

      说四

      钜是齐国的居士,孱是魏国的居士。齐、魏两国的君主不贤明,不能洞察境内的情况,而又偏听左右的话,所以这两个人用了很多金钱宝璧去求官。

       西门豹做邺县县令,清廉正直,根本不谋私利,对左右很是傲慢。左右就相互勾结,都中伤他。一年以后,上缴钱粮,魏君把他的官印收了回去。西门豹请求说: "臣从前不知道怎样治邺,如今知道了,请求发给官印,让我试试重新治邺,若治理不好,臣愿伏斧锧腰斩之罪。"文侯不忍又把官印交给他。于是西门豹狠命搜刮 百姓,加紧善待左右。满一年之后,上缴钱粮,文侯迎接他并向他致意。西门豹答说:"往年臣为君侯治理邺县,而君侯收回臣的官印;而今臣为左右治理邺县,而 君侯向臣致意。臣下不能治理了。"于是献上官印就要离去。文侯不接受,说:"寡人以前不了解你,现在明白了。希望你勉为其难为寡人治理邺县吧!"终于没有 接受西门豹的辞职请求。

      齐国有个狗盗的儿子和被砍脚者的儿子戏耍而相互夸口。狗盗的儿子说:"唯独我爸爸的皮袄上有尾巴。"被砍者的儿子说:"我爸爸唯独冬天不丢裤子。"

      子绰说:"人不能左手画方右手画圆。用肉去驱赶蚂蚁,蚂蚁会越来越多;用鱼去驱赶苍蝇,苍蝇会越来越猛。"

      齐桓公对管仲说:"官职少而要求的人太多,寡人很是犯愁。"管仲说:"主公不要听从左右的请求,根据他的才干给他俸禄,按照他的功劳授予官职,就没有人敢于求官的了,主公还愁什么呢?"

      韩宣子说:"我的马料很多,可是马太瘦,这是为什么?寡人很犯愁。"周市答道:"让马夫用草料喂饱,即使不让它肥,也是不可能的。名义上多给料,实际上很少,想让它肥,也是不可能的。主公不去考察实际情况,坐在那里发愁,马还是不能肥的。"

       齐桓公问管仲怎样安排大臣的职务,管仲说:"能辨明诉讼双方的真伪,廉洁而不贪财货,熟悉人情,夷吾不如弦商,请命弦商为大理;接待宾客,有礼有仪,严 肃谦让,臣不如隰朋,请命隰朋为大行;开垦土地,增产粮食,发展城镇,臣不如宁戚,请命宁戚为大田;三军已经排成阵势,使士兵视死如归,臣不如公子成父, 请命公子成父为大司马;敢于冒犯主公,极力进谏,臣不如东郭牙,请命东郭牙为谏臣。治理齐国,这五个人足够了;如若称霸天下,有夷吾在此。"

      【原文】

      经五

       臣以卑俭为行,则爵不足以观赏;宠光无节,则臣下寝逼。说在苗贲皇非献伯孔子议晏婴。故仲尼论管仲与孙叔敖。而出入之容变,阳虎之言见其臣也;而简主之 应人臣也失主术。朋党相和,臣下得欲,则人主孤;群臣公举,下不相和,则人主明。阳虎将为赵武之贤,解狐之公,而简主以为枳棘,非所以教国也。

      说五

      孟献伯相晋,堂下生藿藜,门外长荆棘,食不二味,坐不重席,晋无衣帛之妾,居不粟马,出不从车。叔向闻之,以告苗贲皇。贲皇非之曰:"是出主之爵禄以附下也。"

       一曰:盂献伯拜上卿,叔向往贺,门有御,马不食禾。向曰:"子无二马二舆,何也?"献伯曰:"吾观国人尚有饥色,是以不秣马;班白者多徒行,故不二 舆。"向曰:"吾始贺子之拜卿,今贺子之俭也。"向出,语苗贲皇曰:"助吾贺献伯之俭也。"苗子曰:"何贺焉?夫爵禄旗章,所以异功伐别贤不肖也。故晋国 之法,上大夫二舆二乘,中大夫二舆一乘,下大夫专乘,此明等级也。且夫卿必有军事,是故修车马,比、卒乘,以备戎事。有难则以备不虞,平夷则以给朝事。今 乱晋国之政,乏不虞之备,以成节,以絮私名,献伯之俭也可与?又何贺?"

      管仲相齐,曰:"臣贵矣,然而臣贫。"桓公曰:"使子有三归之家。"曰:"臣富矣,然而臣卑。"桓公使立于高、国之上。曰:"臣尊矣,然而臣疏。"乃立为仲父。孔子闻而非之曰:"泰侈’逼上。"

      一曰:管仲父出,朱盖青衣,置鼓而归。庭有陈鼎,家有三归。孔子曰:"良大夫也,其侈逼上。"

      孙叔敖相楚,栈车牝马,粝饼菜羹,枯鱼之膳。冬羔裘,夏葛衣,面有饥色,则良大夫也,其俭逼下。

       阳虎去齐走赵,简主问曰:"吾闻子善树人。"虎曰:"臣居鲁,树三人,皆为令尹;及虎抵罪于鲁,皆搜索于虎也。臣居齐,荐三人,一人得近王,一人为县 令,一人为候吏;及臣得罪,近王者不见臣,县令者迎臣执缚,候吏者追臣至境上,不及而止。虎不善树人。"主俯而笑曰:"树橘柚者,食之则甘,嗅之则香;树 枳棘者,成而刺人。故君子慎所树。"

      中牟无令。晋平公问赵武曰:"中牟,吾国之股肱,邯郸之肩髀。寡人欲得其良令也,谁使而可?"武 曰:"邢伯子可。"公曰:"非子之仇也?"曰:"私仇不入公门。"公又问曰:"中府之令,谁使而可?"曰:"臣子可。"故曰:"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 子。"赵武所荐四十六人,及武死,各就宾位,其无私德若此也。

      平公问叔向曰:"群臣孰贤?"曰:"赵武。"公曰:"子党于师人。"向曰:"武立如不胜衣,言如不出口,然所举士也数十人,皆得其意,而公家甚赖之。及武子之生也不利于家,死不托于孤,臣敢以为贤也。"

      解狐荐其仇于简主以为相。其仇以为且幸释己也,乃因往拜谢。狐乃引弓迎而射之,曰:"夫荐汝,公也,以汝能当之也。夫仇汝,吾私怨也,不以私怨汝之故拥汝于吾君。"故私怨不入公门。

      一曰:解狐举邢伯柳为上党守,柳往谢之,曰:"子释罪,敢不再拜!"曰:"举子,公也;怨子,私也。子往矣,怨子如初也。"

      郑县人卖豚,人问其价。曰:"道远日暮,安暇语汝。"

      【译文】

      经五

       臣下卑躬节俭,那么爵位就不足以成为他的鼓励;宠信赞誉没有节制,那么臣下就会威逼主上。这个道理就表现在苗贲皇非难献伯、孔子议论晏婴的事上。因此仲 尼评论管仲和孙叔敖。阳虎的话说明他举荐的人在他有职和无职之间态度完全两样;而赵简子回答人臣的话,则失去了君主的权术。臣下结成朋党,互相唱和,君主 就会孤立;群臣荐举为公,臣下不互相唱和,君主才会明智。阳武将要做到赵武那样贤良,解狐那样大公无私,可是简子却以为栽了多刺的枳棘,这不是教化国人的 道理。

      说五

      盂献伯做了晋国的丞相,院子里长出野草,门外生出荆棘,吃饭就是一饭一菜,坐下没有两重席子,内室没有穿丝帛的妾,在家不用谷子喂马,出门没有随从副车。叔向听说了,就把这事来告诉苗贲皇。苗贲皇反对说:"这是放弃主公的爵禄来讨好下人。"

       另一种说法:盂献伯做了上卿,叔向前去祝贺,门外有车马,马只吃草,没有拌料。叔向说:"您没有两套车马,这是为什么?"献伯说:"我看到我们国家的 人,还有饥饿的样子,所以我不能给马喂料;还有很多头发花白的老者在路上行走,所以不置办两套车马。"叔向说:"我开始是恭贺你当了上卿,现在又恭贺你的 节俭。"叔向出来,对苗贲皇说:"帮我去祝贺献伯的节俭。"苗先生说:"有什么可贺的呢?要说爵禄和服饰是区别功劳大小和贤与不肖的。所以晋国的法规,上 大夫两套车马,两辆战车;中大夫两套车马,一辆战车;下大夫一辆战车,这是明示等级身份的。况且卿必须掌军事,因此就得整备兵车战马,训练兵卒战士,以备 战争。有事可以防止意外,平时供应上朝。如今扰乱了晋国的政治制度,没有做好预防,只是完成了自己的节俭,纯洁了自己个人的声誉,献伯那样节俭可以吗?又 有什么可贺的呢?"

      管仲做了齐国的丞相,说:"臣虽在职务上贵重了,但我还很贫穷。"桓公说:"让你也有三归之家。"管仲说:"臣虽 然富裕了,但我还很卑贱。"桓公让他的地位在高氏、国氏两大家族之上。管仲说:"臣位尊显了,可是臣不是公族,和您的关系还很疏远。"于是桓公就立他为仲 父。孔子听到后就不赞成,说:"太奢侈了,就会威逼君主。"

      还有一种说法:管仲父出门,车是红车篷,青车帷;回家要奏乐。庭院陈列大鼎,家里有集市租税十分之三的收入。孔子说:"是一位有才干的大夫,可他的奢侈却威逼君主!"

      孙叔敖做了楚国的丞相,坐的是骒马拉的竹板车,吃的是粗面饼和青菜汤,有时也吃点价格低贱的鱼干。冬天穿的是羊皮袄,夏天穿的是葛布衣,脸上带着饥饿的样子,然而他是位有才干的大夫,由于他的节俭,威逼下属。

       阳虎逃出齐国投奔赵氏,赵简子问他:"我听说你很善于栽培人?"阳虎说:"臣在鲁国时,推举了三人,都做了令尹;后来我在鲁国获罪,他们就都来搜捕我。 我在齐国时,举荐了三人,一人做了齐君的亲信,一人做了县令,一人做了候吏;后来我获罪了,齐君的亲信不见我,县令迎着我就要捉拿捆绑,候吏追我追到边境 上,没追上才算完。我不善培养人才。"赵简子笑弯了腰说:"栽橘子柚子,吃时甜美,闻时清香;栽枳子荆棘,长成了就要刺人。所以君子栽培人一定要慎重。"

       中牟没有县令。晋平公问赵武说:"中牟是我国的重镇,有如国家的股肱,是邯郸的膀臂。寡人想得到一个有才干的县令,派谁去好呢?"赵武说:"邢伯子可 以。"平公说:"他不是你的仇人吗?"赵武说:"个人恩怨不能带到公家里来。"平公又问:"内库之长,派谁去才行呢?"赵武说:"臣子可以。"所以说: "举荐外人不避讳仇人,举荐家人不避讳己子。"赵武举荐四十六人,到赵武死时,各就宾客位置,他就是这样不培植个人的私德的。

      晋平公 问叔向说:"群臣之中,谁最贤良?"叔向说:"赵武。"平公说:"你袒护你的老上司。"叔向说:"赵武站着好像禁不住衣服,说话好像说不出口,可是举荐的 人有好几十,人人都合乎他的本意,而公家又很得力。赵武子在世时,并没有利用他们为自家谋利,死时也没有把儿子托付给他们照顾,臣敢说他是最贤良的。"

      解狐荐举仇人给赵简子做相室。他的仇人认为幸而解开了对自己的仇恨了,就前去拜谢。解狐就拉开弓迎面要向他射箭,说:"推荐你,是公事,我认为你能担当这个职务。可是仇恨你,这是我们的私怨,我不能因私怨就阻拦君上任用你。"所以个人的恩怨是不入公门的。

      另一种说法:解狐推荐邢伯柳做上党太守,邢伯柳前去拜谢说:"您原谅了我的罪过,我怎敢不来拜谢!"解狐说:"推举你,是公事;仇恨你,是个人的事。你走吧,我恨你和以前一样。"

      有个郑县人去卖小,人家问价钱多少。他说:"道远天晚,哪有时间告诉你。"

      【原文】

      经六

      公室卑则忌直言,私行胜则少公功。说在文子之直言,武子之用杖;子产忠谏,子国谯怒;梁车用法而成侯收玺;管仲以公而国人谤怨。

      说六

      范文子喜直言,武子击之以杖:"夫直议者不为人所容,无所容则危身。非徒危身,又将危父。"

      子产者,子国之子也。子产忠于郑君,子国谯怒之曰:"夫介异于人臣,而独忠于主。主贤明,能听汝;不明,将不汝听。听与不听,未可必知,而汝已离于群臣。离于群臣,则必危汝身矣。非徒危己也,又且危父也。"

      梁车新为邺令,其姊往看之,暮而后,门闭,因逾郭而入。车遂刖其足。赵成侯以为不慈,夺之玺而免之令。

      管仲束缚,自鲁之齐,道而饥渴,过绮乌封人而乞食。乌封人跪而食之,甚敬。封人因窃谓仲曰:"适幸,及齐不死而用齐,将何报我?"曰:"如子之言,我且贤之用,能之使,劳之论。我何以报子?"封人怨之。

      【译文】

      经六

      公室卑微软弱,就忌讳直言;办私事盛行,就很少有人为国建功。其证明就在范文子直言而范武子却用手杖打他的事上;子产尽忠进谏而子国却很生气而责备他;梁车奉公行法而赵成侯却收了他的官印;管仲一心为公却遭到国人的怨恨。

      说六

      范文子喜欢直言,他父亲范武子就用手杖打他:"心直口快就不会被人家容纳,不被容纳就会危害自身;不但危害自身,还要危害到你的父亲。"

       子产是子国的儿子。子产对郑国国君很尽忠,子国很生气地说:"卓然独立于群臣之外,而唯独你尽忠于国君。国君贤明,就能听从你的忠言;不明,就不会听从 你。听与不听,不能事先肯定,可是你已经脱离群臣了。脱离了群臣,就一定会危及你自身。不仅仅危及自身,还要危及你父亲。"

      梁车刚刚做了邺县县令,他姐姐去看望他,天黑了,她去晚了,城门关上了,她就爬过外城门进去了。梁车于是就用刑砍去他姐的脚。赵成侯认为他没有人情味,收回官印而免去了他的县令职务。

       管仲被绑缚着,从鲁国去齐国,路上又饥又渴,路过绮乌边防官而恳求饭食。边防官跪着进奉饭食,异常恭敬。边防官偷偷地对管仲说:"如果万幸,到了齐国不 死而又被重用,你用什么来报答我?"管仲说:"如果像你说的那样,我就选任贤良,使用干才,奖赏功劳。你要我怎样报答你呢?"边防官恨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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