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节 安危
安术有七,危道有六。
安术:一日赏罚随是非,二日祸福随善恶,三日死生随法度,四日有贤不肖而无爱恶,五日有愚智而无非誉,六日有尺寸而无意度,七日有信而无诈。
危道:一曰斲削于绳之内,二曰斲割于法之外,三曰利人之所害,四曰乐人之所祸,五曰危人于所安,六曰所爱不亲、所恶不疏。如此,则人失其所以乐生,而忘其所以重死。人不乐生,则人主不尊;不重死,则令不行也。
使天下皆极智能于仪表,尽力于权衡,以动则胜,以静则安。治世使人乐生于为是,爱身于为非,小人少而君子多。故社稷常立,国家久安。奔车之上无仲尼,覆 舟之下无伯夷。故号令者,国之舟车也。安则智廉生,危则争鄙起。故安国之法,若饥而食,寒而衣,不令而自然也。先王寄理于竹帛,其道顺,故后世服。今使人 饥寒一去衣食,虽贲、育不能行;废自然,虽顺道而不立。强勇之所不能行,则上不能安。上以无厌责已尽,则下对"无有";无有则轻法。法所以为国也,而轻 之,则功不立,名不成。
闻古扁鹊之治其病也,以刀刺骨;圣人之救危国也,以忠拂耳。刺骨,故小痛在体而长利在身;拂耳,故小逆在心而 久福在国。故甚病之人利在忍痛,猛毅之君以福拂耳。忍痛,故扁鹊尽巧;拂耳,则子胥不失;寿安之术也。病而不忍痛,则失扁鹊之巧;危而不拂耳,则失圣人之 意。如此,长利不远垂,功名不久立。
人主不自刻以尧而责人臣以子胥,是幸殷人之尽如比干;尽如比干,则上不失,下不亡。不权其力而有 田成,而幸其身尽如比干,故国不得一安。废尧、舜而立桀、纣,则人不得乐所长而忧所短。失所长,则国家无功;守所短,则民不乐生。以无功御不乐生,不可行 于齐民。如此,则上无以使下,下无以事上。
安危在是非,不在于强弱。存亡在虚实,不在于众寡。故齐,万乘也,而名实不称,上空虚于国,内不充满于名实,故臣得夺主。桀,天子也,而无是非:赏于无功,使谗谀以诈伪为贵;诛于无罪,使伛以天性剖背。以诈伪为是,天性为非,小得胜大。
明主坚内,故不外失。失之近而不亡于远者无有。故周之夺殷也,拾遗于庭。使殷不遗于朝,则周不敢望秋毫于境,而况敢易位乎?
明主之道忠法,其法忠心,故临之而治,去之而思。尧无胶漆之约。于当世而道行,舜无置锥之地于后世而德结。能立道于往古,而垂德于万世者之谓明主。
【译文】
治国安邦的策略有七项,危害国家的途径有六项。
治国安邦的策略:一是赏罚要根据是非曲直来确定,二是祸福要根据善恶好坏来判断,三是死生要根据法令来裁决,四是用人要区别贤与不肖而不是根据个人的好恶,五是有愚昧与才智之分而无诽谤与伪誉,六是用法度标准来衡量而无揣度与估计,七是有信守而无欺诈。
危害国家的途径:一是巧用法令歪曲法令以徇私情,二是不遵守法令而随意裁决,三是乘人之危谋私取利,四是幸灾乐祸,五是危害别人的安全,六是对于喜爱的 人不亲近,对厌恶的人不疏远。如果这样,人们就失去了乐于生存的理由,失去了爱惜生命的依据。人们不乐于生存,君主就不会受到尊重;人们不爱惜自己的生 命,法令就无法推行。
如果天下的人们都能在国家法令规定的范围内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力量,征战就会胜利,治国就能安邦。太平盛 世使人乐于生存并去做好事,爱惜生命而不愿做坏事,坏人就少而好人多。所以国家长治,社会久安。惊车之上不会有仲尼,翻船之下不会有伯夷。所以法令就成了 国家的车船。国家安定时有才智的人和清廉的人就会出现;国家危殆时争夺与贪婪的人便会应时而起。所以治国安邦之策,就像饿了要吃饭,冷了穿衣一样,不必下 命令,自然而然地就会办好。先王把纲纪国法写在竹帛上,它的治国之道顺应民心,所以后世人都很信服。现在正饥饿寒冷时却要废弃衣食,即使是孟贲、夏育也无 法做到;违背了自然,即使是遵循治国之道也行不通。强迫人们去做连勇士也做不到的事,君主也得不到安宁。君主用无法满足的贪欲向,已被搜刮净尽的百姓去苛 求,百姓只好说:"没有了!"百姓一无所有就会轻视法令。法令是用来治国的,然而被百姓看轻,君主的功业就无法建立,名声也无法成就。
听说古时候扁鹊治病,就是用力刺到骨头上;圣人挽救危难的国家,就是用忠言而不怕逆耳。刺骨治病,虽身上会有小痛,可是对身体却有长远的益处;逆耳之 言,听了在心情上虽有些不舒服,可是对国家却有长远的洪福。病重的人,忍住疼痛对身体才有利;勇猛刚毅的国君,为了能造福国家就得听逆耳之言。病人能忍住 疼痛,扁鹊才能竭尽医术;君主能听逆耳之言,才不会失去子胥那样的忠臣;这是长治久安之道。有病而又不能忍住疼痛,就会失去扁鹊的技巧;国家危难而君主又 不能听逆耳之言,就会失去圣人的心意。这样,利益不长远,功名不长久。
人君不严格要求自己像帝尧那样,却要求人臣像伍子胥,这是幻想 殷朝人都和比干一样;都像比干,人君就不会有失误,臣下也不会被杀戮。人君不能权衡自己的权力,就会有田常那样的人出现;而又希望人人都和比干一样,所以 国家一时一刻也得不到一丝安宁。废弃了尧、舜那样的圣君,而立起桀、纣那样的暴君,人们就不能高高兴兴地去发挥所长,而为所短去担忧。失去所长,国家就无 法建立功业;守着所短,人们就没有生活的希望了。人君不能建立功业而驾驭着失去生存乐趣的百姓,法令就无法推行。这样,君主就无法命令百姓,百姓也无法侍 奉君主。
国家的安危在于能不能分清是非,而不在强弱。人君的存亡在于有实权还是徒有虚名,而不在于民众的多少。所以齐国虽说是拥有万 辆兵车的大国,然而名不符实,君主在国内徒有虚名,名位和实权都已旁落,所以臣下才得篡夺君位。夏桀原是天子,然而他不分是非:赏赐无功的人,使阿谀奉承 的人以欺诈虚伪为贵;诛杀无罪的人,使驼背由于天生的缺陷而被剖开后背。以欺诈虚伪为是,以天生自然为非,所以弱小的臣下才能战胜有大权的君主。
英明君王的内部是巩固的,所以没有外来的祸患。国内有问题而不为外部消灭的很少见。所以周朝夺取殷商,就和在朝廷之上拾到的一样。如果殷商不在朝廷上丢失权力,周朝是不敢指望殷朝一根毫毛的,何况是改朝换代呢?
英明君主的治国之道就是顺应法制,就是顺应民心,因此用以治国则国泰民安,离开它人民就会思念。帝尧当时没有牢固的约束而道行,帝舜没有给后代留下立锥之地而德隆。能够根据尧、舜的古法确立治国之道,而把恩德留传给万代的就叫做英明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