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节 说林上
汤以伐桀，而恐天下言己为贪也，因乃让天下于务光。而恐务光之受之也，乃使人说务光曰："汤杀君而欲传恶声于子，故让天下于子。"务光因自投于河。
秦武王令甘茂择所欲为于仆。与行事。孟卯曰："公不如为仆。公所长者，使也。公虽为仆，王犹使之于公也。公佩仆玺而为行事，是兼官也。"
子圉见孔子于商太宰。孔子出，子圉入，请问客。太宰曰："吾已见孔子，则视子犹蚤虱之细者也。吾今见之于君。"子圉恐孔子贵于君也，因谓太宰曰："君已见孔子，亦将视子犹蚤虱也。"太宰因弗复见也。
魏惠王为臼里之盟，将复立于天子。彭喜谓郑君曰："君勿听。大国恶有天子，小国利之。若君与大不听，魏焉能与小立之？"
晋人伐邢，齐桓公将救之。鲍叔曰："太蚤。邢不亡，晋不敝；晋不敝，齐不重。且夫持危之功，不如存亡之德大。君不如晚救之以敝晋，齐实利。待邢亡而复存之，其名实美。"桓公乃弗救。
子胥出走，边侯得之。子胥曰："上索我者，以我有关珠也。今我已亡之矣。我且曰：‘子取吞之。’"侯因释之。
庆封为乱于齐而欲走越。其族人曰："晋近，奚不之晋？"庆封曰："越远，利以避难。"族人曰："变是心也，居晋而可；不变是心也，虽远越，其可以安乎？"【译文】
商汤因为征伐夏桀，怕天下人谈论自己贪婪，于是就假装把天下让给务光。但又怕务光接受，就派人去对务光说："商汤杀君主而又想把这个恶名转嫁给你，所以才想把天下让给你。"务光因此而投河自尽。
秦武王让甘茂在太仆和行事两种职务中任选其一。孟卯说："您不如当太仆。您的所长是出使。您虽然当太仆，王要派使臣还得用您。您佩带太仆的官印而作行事的差使，是兼有两个官职。"
子圉介绍孔子给宋国太宰。孔子从太宰宅中出来，子圉送走孔子，又走进去，问太宰对客人的看法。太宰说："我已经见过孔子了，再看你就像跳蚤和虱子那样渺 小。我现在就把他举荐给君主。"子圉怕孔子被君主重用，就对太宰说："您已经见过孔子了，孔子看您也会和跳蚤、虱子一样。"太宰因此也就不再举荐孔子了。
魏惠王在臼里与各国诸侯会盟，将要恢复周王的天子地位。彭喜对韩王说："君王不要听他的。大国是讨厌有天子的，天子对小国才有利。如果君王与大国都不听他的，魏国怎能和小国恢复得了周王的天子地位呢？"
晋国攻打邢国，齐桓公将要起兵去救援。鲍叔牙说："为时太早。邢国不灭亡，晋国不会疲惫，晋国不疲惫，齐国就不会受到敬重。况且支持垂危的国家的功德， 不如恢复业已灭亡的国家的功德大。您不如晚些时去救邢国，让晋国疲惫，对齐国才真正有利。等到邢国灭亡之后再帮他恢复起来，那名声才真正美好。"桓公这才 不去救援。
伍子胥逃亡时，被边关守吏抓住了。子胥说："君主要抓我，就是因为我有美珠。如今我早就把它丢失了。我就说：‘你拿去把它私吞了。’"守吏因此就放了他。
庆封在齐国作乱而想逃往越国。他的族人说："晋国近，为什么不到晋国去？"庆封说："越国远，对避难有利。"族人说："你改掉作乱的心，住在晋国就可以了；不改变乱心，即使远在越国，那就能安居了么？"
【原文】
智伯索地于魏宣子，魏宣子弗予。任章曰："何故不予？"宣子曰："无故请地，故弗予。"任章曰："无故索地，邻国必恐。彼重欲无厌，天下必惧。君予之 地，智伯必骄而轻敌，邻邦必惧而相亲。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国，则智伯之命不长矣。《周书》曰：‘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予之。’君不如予之以 骄智伯。且君何释以天下图智氏，而独以吾国为智氏质乎？"君曰："善。"乃与之万户之邑。智伯大悦，因索地于赵，弗与，因围晋阳。韩、魏反之外，赵氏应之 内，智氏自亡。
秦康公筑台三年。荆人起兵，将欲以兵攻齐。任妄曰："饥召兵，疾召兵，劳召兵，乱召兵。君筑台三年，今荆人起兵将攻齐，臣恐其攻齐为声，而以袭秦为实也，不如备之。"戍东边，荆人辍行。
齐攻宋，宋使臧孙子南求救于荆。荆大悦，许救之，甚欢。臧孙子忧而反。其御曰："索救而得，今子有忧色，何也？"臧孙子曰："宋小而齐大。夫救小宋而恶 于大齐，此人之所以忧也!而荆王说，必以坚我也!我坚而齐敝，荆之所以利也。"臧孙子乃归。齐人拔五城于宋而荆救不至。
魏文侯借道于赵而攻中山，赵肃侯将不许。赵刻曰："君过矣。魏攻中山而弗能取，则魏必罢。罢则魏轻，魏轻则赵重。魏拔中山，必不能越赵而有中山也。是用兵者魏也，而得地者赵也。君必许之。许之而大欢，彼将知君利之也，必将辍行。君不如借之道，示以不得已也。"
鸱夷子皮事田成子。田成子去齐，走而之燕，鸱夷子皮负传而从。至望邑，子皮曰："子独不闻涸泽之蛇乎？泽涸，蛇将徙。有小蛇谓大蛇曰：‘子行而我随之， 人以为蛇之行者耳，必有杀子。不如相衔负我以行，人以我为神君也。’乃相衔负以越公道。人皆避之曰：‘神君也。’今子美而我恶，以子为我上客，千乘之君 也；以子为我使者，万乘之卿也。子不如为我舍人。"田成子因负传而随之。至逆旅，逆旅之君待之甚敬，因献酒肉。
温人之周，周不纳客。 问之曰："客耶？"对曰："主人。"问其巷人而不知也，吏因囚之。君彼人问之曰："子非周人，而自谓非客，何也？"对曰："臣少也诵《诗》曰：‘普天之 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今君，天子，则我天子之臣也。岂有为人之臣而又为之客哉？故曰：‘主人也。’"君使出之。
【译文】
智伯瑶向魏宣子索地，魏宣子不给。任章说："为什么不给呢？"宣子说："无故索土求地，所以不给。"任章说："无故要地，邻国一定恐慌。他贪心太重，贪 得无厌，天下都要恐惧。主上给他土地，智伯一定会骄傲而轻敌，邻邦一定会恐惧而彼此亲近起来。用相亲近的军队对待轻敌之国，智伯的性命就不会长了。《周 书》上说：‘将要战败它，必先辅助它；将要夺取它，必先给予它。’主上不如给他而让他骄傲。况且主上为什么不放手让天下来图谋智氏，而唯独让我们一个国家 来作智氏的靶子呢？"魏宣子说："好。"这才给他一个万户的大县。智伯非常高兴，因而又向赵氏要地。赵氏不给，就把赵氏围困在晋阳。韩、魏两家在外头倒戈 了，赵氏在内里响应，智氏因此灭亡。
秦康公大兴土木，建筑亭台楼阁，已经三年了，楚国发兵将要攻打齐国。任妄说："饥荒招致敌兵，疾 疫招致敌兵，劳苦疲惫招致敌兵，国家混乱招致敌兵。君王大兴土木，建筑亭台楼阁已经三年了，现在楚国发兵将要攻打齐国，臣下认为恐怕攻打齐国是名，而偷袭 秦国是实，不如做好准备。"于是秦国在东边界内做了防备，楚国也就停止用兵了。
齐国攻打宋国，宋国派臧孙子到南方向楚国求救。楚国非 常高兴，答应出兵相救，欢欣异常。臧孙子忧忧郁郁地返回。他的车夫说："求救而得到人家的应允，现在您还有忧虑的样子，为什么呢？"臧孙子说："宋国小而 齐国大。救一个弱小的宋国而得罪强大的齐国，这使人感到忧虑呀!而楚王还很高兴，那一定是用来坚定我们抵抗的信心的。我们坚决抵抗，而齐国就得疲惫困乏， 这对楚国是有利的。"臧孙子回来了。齐国拿下宋国的五座城池而楚国的救兵并没有到。
魏文侯向赵国借道攻打中山国，赵肃侯想不答应。赵 刻说："君主错了。魏攻中山但又无法据为己有，而魏国也会疲惫不堪。魏国疲惫就会被看轻，魏国被看轻则赵国就会被看重。魏国拿下中山，一定不能隔着赵国而 据中山为己有。这就是说用兵的是魏，得地的是赵。君主一定要答应他。答应他而且非常高兴，他就会明白君主要从中取利，就一定会停止进兵。君主不如借道给 他，还要表示这是不得已的。"
鸱夷子皮侍奉田成子。田成子离开齐国逃奔燕国，鸱夷子皮背着出关的凭证跟随着。到了望邑，子皮说："您 没听说过涸泽里的蛇吗？大泽干涸了，蛇就要搬家。有一条小蛇对大蛇说：‘您走我跟着，人们就会认为我们是过路的蛇，一定会有人杀害你的。不如相互衔尾背着 我走，人们就会认为我是神君。’于是它们互相衔尾，大蛇背着小蛇过大道。人们都躲着说：‘这是神君呀!’现在你华美而我丑陋，把您作为我的上客，只是中等 国家的君主；把您作为我的使者，则是大国的卿相。您不如作为我的侍从。"于是田成子背着出关的凭证在后头跟随着。到了旅店，旅店的主人对他们非常敬重，因 而献酒献肉。
有一位温邑人到周国去，周国不接待。问他："您是外来的客人吧？"他说："是主人。"问他同住一条小巷的人，他也不知 道，因而衙吏就把他囚禁起来。君主派人问他说："你不是周国人，而自己却说不是外来的客人，这是为什么？"他说："臣我年轻时背诵过《诗经》，那里有句 话：‘普天之下，没有一处不是君王的土地；从海边到内陆，没有一个人不是君王的臣民。’现在君王就是天子，我就是天子的臣民。哪有君王的臣民又成了客人之 理呢？所以说：‘是主人。’"君王就把他放了。
【原文】
韩宣王谓樛留曰："吾欲两用公仲、公叔，其可乎？"对曰："不可。晋用六卿而国分，简公两用田成、阚止而简公杀，魏两用犀首、张仪而西河之外亡。今王两用之，其多力者树其党，寡力者借外权。群臣有内树党以骄主，有外为交以削地，则王之国危矣。"
绍绩昧醉寐而亡其裘。宋君曰："醉足以亡裘乎？"对曰："桀以醉亡天下，而《康诰》曰：‘毋彝酒’者；彝酒，常酒也。常酒者，天子失天下，匹夫失其身。"
管仲、隰朋从于桓公而伐孤竹，春往冬反，迷惑失道。管仲曰："老马之智可用也。"乃放老马而随之，遂得道。行山中无水，隰朋曰："蚁冬居山之阳，夏居山 之阴。蚁壤一寸而仞。有水。"乃掘地，遂得水。以管仲之圣而隰朋之智，至其所不知，不难师于老马与蚁。今人不知以其愚心而师圣人之智，不亦过乎？
有献不死之药于荆王者，谒者操之以入。中射之士问曰："可食乎？"曰："可。"因夺而食之。王大怒，使人杀中射之士。中射之士使人说王曰："臣问谒者， 日‘可食’，臣故食之，是臣无罪而罪在谒者也。且客献不死之药，臣食之而王杀臣，是死药也，是客欺王也。夫杀无罪之臣而明人之欺王也，不如释臣。"王乃不 杀。
田驷欺邹君，邹君将使人杀之。田驷恐，告惠子。惠子见邹君曰："今有人见君，则映其一目，奚如？"君曰："我必杀之。"惠子曰："瞽两目映，君奚为不杀？"君曰："不能勿映。"惠子曰："田驷东慢齐侯，南欺荆王。驷之于欺人，瞽也，君奚怨焉？"邹君乃不杀。
鲁穆公使众公子或宦于晋，或宦于荆。犁鉏曰："假人于越而救溺子，越人虽善游，子必不生矣。失火而取水于海，海水虽多，火必不灭矣，远水不救近火也。今晋与荆虽强，而齐近，鲁患其不救乎！"
严遂不善周君，患之。冯沮曰："严遂相，而韩傀贵于君。不如行贼于韩傀，则君必以为严氏也。"
【译文】
韩宣王对樛留说："我想重用公仲和公叔两个人，你看可以吗？"樛留回答说："不可。晋国重用六卿而国家被分割，齐简公重用田成子又重用阚止而简公被杀， 魏国重用犀首又重用张仪而西河之外的土地全部丧失了。现在君王同时重用两个人，他们之中势力大的就要树立私党，势力小的就要借助外国的权势。群臣当中有的 在国内树立私党对君王骄横，有的结交外国图谋割让土地，这样君王的国家就危险了。"
绍绩昧醉酒睡着了，把皮袄丢了。宋君说："醉了就能丢皮袄吗？"回答说："夏桀因为醉酒而丢掉了天下，《康诰》上说：‘不要彝酒。’彝酒就是经常酗酒。如果经常酗酒，天子就要丢失天下，庶民百姓就要丧失性命。"
管仲和隰朋跟从齐桓公征伐孤竹国，春天去的，冬天才回来，走迷了路，找不着回来的路了。管仲说："老马之智可以利用。"便把老马松开，跟在它后头，终于 找到了归路。走到山中没有水了，隰朋说："蚂蚁冬天住在山的阳面，夏天住在山的阴面。蚂蚁洞口的土堆高一寸，地下七尺就有水。"于是掘地，便找到水了。就 拿管仲的圣明和隰朋的智慧来说吧，遇到他们不懂的情况，都不惜拜老马和蚂蚁为师。而今人们却不知道改变自己的愚昧去拜聪明的圣人为师，不也是很大的过错 嘛!有人献不死之药给楚王，传报官拿着就进宫了。武卫侍从问道："可以吃吗？"答说："可以。"武卫侍从抢过来就把它吃了。楚王大动肝火，叫人杀武卫侍 从。武卫侍从求人劝君王说："臣问传报官，他说‘可以吃’，臣就吃了，是臣无罪而罪在传报官。况且客人献的是长生不死之药，我吃了它后，而王杀臣，这就说 明是致死的药，说明献药的人欺骗了君王。杀无罪之臣证明献药人欺骗了君王，还不如把臣放了。"楚王这才赦免了他。
田驷欺骗了邹国国 君，邹君要派人去杀他。田驷吓坏了，把这事告诉惠施了。惠施去见邹君说："现在有人来见君主，可是他闭上一只眼，怎么样呢？"邹君说："我一定把他杀 掉。"惠施说："瞎子闭着两只眼，君主为什么不杀？"邹君说："瞎子不能不闭眼睛。"惠施说："田驷东骗齐侯，南骗楚王。田驷骗人和瞎子不能不闭眼睛是一 样的，您何必怨恨他呢？"邹君这才不杀田驷了。
鲁穆公让他的庶子到晋国去做官，有的到楚国去做官。犁鉏说："掉在水里的孩子，到越国 去求救，即便越人善长游泳，那孩子也是活不成的。失火了，而要从大海里取水，海水虽说很多，那也救不了火呀，远水是救不了近火的。如今晋国和楚国虽然强 大，然而邻近的是齐国，鲁国有什么患难恐怕是救不了的吧！"
严遂和周君有仇，周君正为此忧虑。冯沮说："严遂是韩国的宰相，而韩傀又受到韩君的倚重。不如把韩傀暗暗杀掉，那样韩王一定会认为是严遂干的。"
【原文】
张谴相韩，病将死。公乘无正怀三十金而问其疾。居一月，公自问张谴曰："若子死，将谁使代子？"答曰："无正重法而畏上，虽然，不如公子食我之得民也。"张谴死，因相公乘无正。
乐羊为魏将而攻中山，其子在中山。中山之君烹其子而遗之羹，乐羊坐于幕下而啜之，尽一杯。文侯谓堵师赞曰："乐羊以我故而食其子之肉。"答曰："其子而 食之，且谁不食！"乐羊罢中山，文侯赏其功而疑其心。孟孙猎得麑，使秦西巴持之归，其母随之而啼。秦西巴弗忍而与之。孟孙归，至而求魔。答曰："余弗忍而 与其母。"孟孙大怒，逐之。居三月，复召以为其子傅。其御曰："曩将罪之，今召以为子傅，何也？"孟孙曰："夫不忍麍，又且忍吾子乎？"故曰："巧诈不如 拙诚。"乐羊以有功见疑，秦西巴以有罪而益信。
曾从子，善相剑者也。卫君怨吴王。曾从子曰："吴王好剑，臣相剑者也。臣请为吴王相剑，拔而示之，因为君刺之。"卫君曰："子为之是也，非缘义也，为利也。吴强而富，卫弱而贫。子必往，吾恐子为吴王用之于我也。"乃逐之。
纣为象箸而箕子怖，以为象箸必不盛羹于土铡，则必犀玉之杯，玉杯象箸必不盛菽藿，则必旄、象、豹胎，旄、象、豹胎必不衣短褐而舍茅茨之下，则必锦衣九重，高台广室也。称此以求，则天下不足矣。圣人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故见象箸而怖，知天下不足也。
周公旦已胜殷，将攻商盖。辛公甲曰："大难攻，小易服。不如服众小以劫大。"乃攻九夷而商盖服矣。
纣为长夜之饮，欢以失日，问其左右，尽不知也。乃使人问箕子。箕子谓其徒曰："为天下主而一国皆失日，天下其危矣!一国皆不知而我独知之，吾其危矣！"辞以醉而不知。
【译文】
张谴任韩国的宰相，病得快要死了。公乘无正怀揣着三十斤黄金去慰问。过了一个月，韩王亲自去探向张谴的病情，说："如您死了，让谁代替您的职务呢？"回答说："公乘无正尊重法令而且畏惧君主，虽然如此，却不如公子食我得民心。"张谴死了，韩王就让公乘无正做了宰相。
乐羊做了魏国的大将去攻打中山国，他的儿子在中山。中山国国君煮了他的儿子吃，而且把肉汤送给乐羊。乐羊坐在帐下就喝，喝完了一杯。魏文侯对堵师赞说： "乐羊为了我而吃了儿子的肉。"回答说："他连儿子都吃，还有谁不能吃呢！"乐羊从中山罢兵而归，魏文侯奖赏了他的功劳而怀疑他的忠心。孟孙出去打猎，得 到一个鹿崽，就叫秦西巴带回去，母鹿跟在他后头啼叫不休。秦西巴于心不忍就还给了母鹿。孟孙回来了，到家就找鹿崽。秦西巴说："我于心不忍就还给母鹿 了。"孟孙大发雷霆，就把秦西巴赶跑了。过了三个月，又招回来拜他为儿子的老师。孟孙的车夫说："从前几乎要加罪于他，现在又招回来做儿子的老师，这是为 什么？"孟孙说："他不忍心于鹿崽，况且对我的儿子又怎么能忍心呢？"所以说："奸巧欺诈不如拙笨的真诚。"乐羊因为有功而被怀疑，秦西巴因为有罪而更加 被信任。
曾从子是个善相剑的人。卫国国君怨恨吴王。曾从子说："吴王喜欢宝剑，臣又是相剑的人。臣请求为吴王去相剑，把宝剑拔出来指 点给他看，借此机会为主上把他刺死。"卫君说："你做这件事，不是为了情义，就是为了利。吴国强大而且富裕，卫国弱小而且贫穷。你一定要去，我怕你为了吴 王给我一剑。"就把他赶跑了。
殷纣王用象牙筷子而箕子担忧，他认为用象牙筷子就一定不能用瓦盆盛汤，那就必定用犀牛角和玉做的杯子， 用玉杯、象牙筷子就一定不能用豆子、豆叶做菜，那就必定要用牦牛、象和豹胎，用牦牛、象和豹胎就一定不能穿麻布短袄而住在茅草屋之下，那就必定穿锦绣，里 三层外五层，住在高台大厦之中。按这个标准来要求，那天下的财富也还是不够用的。圣人从微小的征兆便可以看出苗头，从事物的开头就可以看到它的结局，所以 看见象牙筷子而担忧，知道天下的财富是满足不了他的贪欲的。
周公旦战胜殷王朝之后，将要攻打商盖。辛公甲说："大国难攻，小国易服。不如先征服那些小国，去威逼大国。"于是进攻九夷而商盖也就臣服了。
殷纣王通宵达旦饮酒，欢乐得连日子都忘了，问他的左右侍从，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才叫人去问箕子。箕子对他的侍从说："作为天下的主子而全城上下都忘记了日子，那天下就危险了!全城人都不知道唯独我知道，我就危险了！"推辞说喝醉了酒而不知时日。
【原文】
鲁人身善织屦，妻善织缟，而欲徙于越。或谓之曰："子必穷矣。"鲁人曰："何也？"曰："屦为履之也，而越人跣行；缟为冠之也，而越人被发。以子之所长，游于不用之国，欲使无穷，其可得乎？"
陈轸贵于魏王。惠子曰："必善事左右。夫杨，横树之即生，倒树之即生，折而树之又生。然使十人树之而一人拔之，则毋生杨。至以十人之众，树易生之物而不胜一人者，何也？树之难而去之易也。子虽工自树于王，而欲去子者众，子必危矣。"
鲁季孙新弑其君，吴起仕焉。或谓起曰："夫死者，始死而血，已血而衄，已衄而灰，已灰而土。及其土也，无可为者矣。今季孙乃始血，其毋乃未可知也。"吴起因去之晋。
隰斯弥见田成子，田成子与登台四望。三面皆畅，南望，隰子家之树蔽之。使田成子亦不言。隰子归，人伐之。斧离数创，隰子止之。其相室曰："何变之数 也？"隰子曰："古者有谚曰：‘知渊中之鱼者不祥。’夫田子将有大事，而我示之知微，我必危矣。不伐树，未有罪也；知人之所不言，其罪大矣。"乃不伐也。
杨子过于宋东之逆旅，有妾二人，其恶者贵，美者贱。杨子问其故。逆旅之父答曰："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杨子谓弟子曰："行贤而去自贤之心，焉往而不美？"
卫人嫁其子而教之曰："必私积聚。为人妇而出，常也；其成居，幸也。"其子因私积聚，其姑以为多私而出之。其子所子所以反者，倍其所以嫁。其父不自罪于教子非也，而自知其益富。今人臣之处官者，皆是类也。
鲁丹三说中山之君而不受也，因散五十金事其左右。复见，未语，而君与之食。鲁丹出，而不反舍，遂去中山。其御曰："反见，乃始善我，何故去之？"鲁丹曰："夫以人言善我，必以人言罪我。"未出境，而公子恶之曰："为赵来间中山。"君因索而罪之。
田伯鼎好士而存其君，白公好士而乱荆。其好士则同，其所以为则异。公孙友自刖而尊百里，竖刁自宫而谄桓公。其自刑则同，其所以自刑之为则异。慧子曰："狂者东走，逐者亦东走。其东走则同，其所以东走之为则异。故曰：‘同事之人，不可不审察也。’"
【译文】
鲁国有个人擅长编鞋，他的妻子擅长织绢，想要搬到越国去。有人对他说："你一定碰壁呀。"鲁人说："那是为什么？"回答说："鞋是为了穿在脚上的，可是 越国人却光脚走路；绢是为了做帽子的，可是越国人却披发。拿你的特长，到没有用场的国度里去生活，要想不碰壁，那可能吗？"
陈轸受到 魏王的倚重。惠施说："一定很好地对待君王左右。就拿杨树来说，横着栽能活，倒着栽也能活，撅折了还能活。然而十个人栽而一个人拔，就没有能活的杨树了。 至于用十人之多，栽容易活的树，而顶不上一个人拔，那是为什么？栽树是不容易的，而把它拔掉就容易多了。你虽然擅长把自己栽植在魏王跟前，然而想要除掉你 的却很多，那你就危险了。"
鲁国的季孙刚刚杀害了鲁君，吴起去做官。有人对吴起说："一个人被杀了，刚死的时候流血，血流尽了皮肉枯 干，皮肉干枯变成了残渣，残渣又化为灰，灰又化为土。等到化为土就无法作为了。现在季孙刚刚把鲁君杀了，往后的情形恐怕还难以预料吧！"吴起因此离开鲁国 到魏国去了。
隰斯弥去见田成子，田成子同他登上高台四面嘹望。三面都是一望无际，畅通无阻，向南望去，却被隰家的树挡住了视线。田成 子也没说话。隰斯弥回家后便叫人砍树。用斧子刚刚砍了几下，隰斯弥又叫停住。他的家臣说："为什么改变得这么快？"隰斯弥说："古代有句谚语说：‘知道深 潭里有鱼的人不吉利。’田成子将有大事，而我却表示知道他的隐秘，我一定会遭危害的。不砍树，也不会有罪；要知道人家没有讲出来的事情，那罪过可就大 了。"于是就不砍树了。
杨朱路经宋国国都东边的一家旅店。店里有两个女婢，一个丑的高贵，一个美的低贱。杨朱问是什么缘故。旅店主人 回答说："美的自以为美，我不知道她美在哪里；丑的自以为丑，我不知道她丑在哪里。"杨朱对弟子说："行为贤能而又去掉自以为贤的心理，走到哪里能不受到 赞美呢？"
卫国有人在他女儿出嫁时教给她说："一定要私下积攒财物。作为人家的媳妇而被休弃，这是常事；能够过一辈子，那是侥幸。" 他女儿因此就私下积攒财物，她的婆婆认为她的私心太重就把她休了。女儿带回来的财物，超过了出嫁时带去的一倍。她父亲不怪罪自己教育女儿的过错，还自以为 积攒财物是对的。如今衙门里的官员，都是这一类。
鲁丹三次劝说中山国国君而均不被接受，于是就散发出去五十斤黄金馈赠给君王左右。等 到再去见中山君时，没等说话，国君就让他用餐。鲁丹出来，并没有回到住处，就离开中山了。他的车夫说："第二次被接见，这才款待我们，为什么又离开这 里？"鲁丹说："因为别人的话才对我好，也会因为别人的话而怪罪我。"还没有走出国境，中山国有个公子就毁谤他说："是为赵国来刺探中山国的。"中山君因 此就拘捕并加罪于他。
田伯鼎礼贤下士而保全了他的国君，白公胜也喜欢供养士人而作乱楚国。他们喜欢士人是相同的，然而他们的目的并不 一样。公孙友自己砍掉脚而推重百里奚，竖刁自己割去生殖器而助齐桓公淫乱。他们自刑是相同的，然而他们自刑的目的却不一样。惠施说："疯狂的人向东跑去， 追赶的人也向东跑去。他们向东跑是相同的，他们向东跑的目的是不一样的。所以说：‘对做同样事情的人，也不可不周密审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