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鞅:一个冷血的“ 国家主义”打手

来源:百科故事网 时间:2020-11-21 属于:商鞅

  •    商鞅原是卫国公族的远支,卫是小国,不得不依附强大的魏国才能生存,所以商鞅成年后就投到魏国执政大臣公叔痤的门下,自称"卫国公孙",因而也被世人称作公孙鞅或者卫鞅。商鞅,是他后来在秦国受封于商地后的称呼。
      据说公叔痤临终前,曾向魏王推荐由商鞅接替自己做执政大臣,并告诫魏王,如果不用他,就应把他杀了。这恐怕是商鞅入秦之后,为了推销自己而编造出来的一套说法。因为公叔痤的推荐不合常理:其一,商鞅虽然很强调自己是卫国公孙,但其出身卑微是毋庸置疑的,西汉《盐铁论?非鞅》里很明确地说"夫商君起于布衣",可见其没有任何政治背景;再者,此时的商鞅,年不足30,只是一介家臣,魏王此前从未对其有所耳闻,公叔痤久历政治,岂能将这样一个人物当作自己的接班人推荐给魏王?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是:公叔痤临终前确实向魏王推荐了商鞅,但并没有让他做自己的接班人。
      公叔痤的死,让商鞅在魏国丢了饭碗。需要寻找新工作的商鞅,想起了新即位的秦孝公发布的一道招聘启事:"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于是,他决定去西方碰一碰运气。
      商鞅在秦国耗费了大约两年的时间,才得以在公元前359年通过贿赂宫廷宠臣见到秦孝公。据《史记?商君列传》记载,商鞅三见秦孝公,先后谈了"帝道""王道"和"霸道"。前两次谈话,秦孝公都很不满意,直到第三次才眉开眼笑。商鞅自己如此解释:"吾说君以帝王之道比三代,而君曰:‘久远,吾不能待。且贤君者,各及其身显名天下,安能邑邑待数十百年以成帝王乎?’故吾以强国之术说君,君大悦。然亦难以比德于殷周矣。"
      后世对商鞅这段话有不同的理解,钱穆先生就认为可以据此判断商鞅不是"法家",而是"儒家"。因为他最先推销给秦孝公的,是儒家的"帝王之道",秦孝公选择了法家的"霸道"之后,商鞅又感慨"难以比德于殷周",所谓"殷周",其实也是儒家。
      商鞅确实拿儒家思想游说过秦孝公,但这并不能说明商鞅本人的思想皈依,因为商鞅同样也拿出了法家那一套东西,而且在日后运用得炉火纯青。一种合理的解释是:商鞅不过是在拿各种统治术迎合秦孝公罢了—儒家在当时虽很少被采用,但传播很广,商鞅能高谈"帝王之道"并不奇怪,何况商鞅本身所学就相当庞杂,除法家之外,他至少还是一位"兵家"。
      换言之,如果秦孝公当时对"帝王之道"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商鞅日后很可能就会被归类到"儒家"的范畴里去。但秦孝公当时选择的是"霸道",投其所好,商鞅为了个人的政治前途,也就成了"法家"的代言人,进而开启了一场反文明的"商鞅变法"。
      商鞅变法的具体内容,长期以来,一直都被有选择性地传播和有选择性地屏蔽。这种传播与屏蔽造成的一个后果就是,一个长期以来被主流价值观所不齿的改革者,和一场长期以来遭受历史谴责的改革,都被彻底翻转了过来。商鞅成了"伟大的改革家",他的改革理论变成了"那个时代最先进的变法理论",这场改革也变成了"符合当时历史发展的客观要求"的革新运动。
      是不是真的"伟大""先进",要从具体的史实中去看。商鞅在秦国先后搞了两次变法。第一次变法开始于公元前356年,也就是商鞅见到秦孝公后的第三年。这一年商鞅荣升为左庶长,随即颁布了自己的第一份变法令,即"变法初令"。第二次变法是在公元前350年,这一年商鞅升任大良造(相当于秦国的国相),借迁都之机再次推动变法。前后两次变法的主旨并无太大差异。
      变法的效果当然是有的,但商鞅的本意并不是要这些效果,而是想要将秦国改造成一个"军国主义国家"—秦国存在的目的,只是为了消灭诸侯称霸统一;秦国民众存在的目的,只是为了给秦国这辆战车添砖加瓦。在《商君书?靳令》中,商鞅表达了一种"国家的存在就是为了进行战争"的逻辑:"国贫而务战,毒输于敌,无六虱,必强。国富而不战,偷生于内,有六虱,必弱。"
      至于什么是"六虱",《商君书?靳令》也有详细描述:"六虱:曰礼乐;曰书;曰修善,曰孝弟(通悌);曰诚信,曰贞廉;曰仁义;曰非兵,曰羞战。"在商鞅眼里,一切符合人类最基本的文明标准的东西,都是妨害国家强盛的"虱子"。公元前的时代,当然还不存在什么"普世文明",但为了国家强盛,连"仁义和平善良孝悌"都可以不要的变法理论,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那个时代最先进的变法理论"。
      除了"军国主义"之外,商鞅理想中的强国还应该是一个遍地告密、人人互相监视的"特务国家":"令民为什伍,而相牧司连坐: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匿奸者与降敌同罚。"
      为什么要这样搞呢?商鞅有自己的一套理论逻辑:"刑加于罪所终,则奸不去;赏施于民所义,则过不止……"最后,商鞅说了一句祸害历史数千年的话:"以酷虐的杀戮与刑罚,同样能够抵达德义。"
      商鞅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将告密纳入国家体系并将其制度化的人,也是第一个搞"事先惩罚犯罪"制度的人。这种体制化的告密之风、体制化的"事先惩罚犯罪",蔓延到整个秦国乃至整个秦王朝,直到汉文帝时代才得以改变。
      告密最终成为一种人人所不齿的行为,依赖于西汉之后儒家意识形态的上升。苏轼讲过一个"神宗恶告讦"的故事,其中可以见到"禁止告密"的制度化。
      元丰初年(1078年),开封府白县发生盗案,有人知道谁是盗贼,但畏惧报复而不敢直接告官,便向县衙投了封匿名信。后来盗贼被抓,捕贼的衙役争功,闹到上司那里,把匿名信事件也引了出来,因为发生在京城,连皇帝也知道了。按宋朝的法律,告密是要被流放的,但当时的开封府尹苏颂认为告密者的出发点是为了捕盗,情有可原,便奏请对投匿名信者免予处罚。宋神宗却批示不准,理由是:"此情虽极轻,而告讦之风不可长。"最后的处理办法是,杖责投匿名信者之后,再给予一定的抚恤。
      从商鞅的"强迫民众告密"到宋神宗的"严禁告密行为",这才是历史的进步,才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潮流",才是文明正确的前进方向。

      据《史记?商君列传》记载,变法初令付诸实施之后,取得了相当丰硕的成果:"行之十年,秦民大悦,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乡邑大治。"

      这段文字,近百年来都被作为商鞅变法"符合历史潮流""推动历史进步"的证据,被各种各样的论者引用。《史记》的这段记载大体上应该是事实,但我们应该清楚:一、在一个推行强制告密的特务社会,每个人都感觉处在他人监视的目光之中,行为必然谨小慎微,能够出现"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并不奇怪。二、在商鞅的变法理论中,只有农业和战争才是国家强盛的根本,其余职业都是多余的,都对国家强盛有害。从事这些多余职业的人,被商鞅称作"五害",成了改革过程中重点清理的对象。如此改革的结果是全民从事农业,"家给人足"是必然之事。但这同时造就了另一个严重后果—社会结构彻底单一化,一切有流动性的职业都从秦国消失了。三、《史记》中所谓的"家给人足",过于简单抽象,并不能完整反映商鞅时代秦国百姓的基本生存状况。实际上,这种"家给人足"仅仅是一种半温饱半饥饿状态的"家给人足",而这种半温饱半饥饿状态,正是商鞅所刻意谋求的,正所谓:"民弱国强,国强民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
      商鞅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赤裸裸地将"民"与"国"彻底对立起来的"改革家",也是第一个赤裸裸地宣称"强国之道在于尽最大可能剥削民众"的"改革家"。商鞅如此倒行逆施,竟能被歌颂成"符合历史潮流的伟大改革家",真是奇哉怪也!当然,商鞅这套倒行逆施,也有自己的理论逻辑:"民贫则力富,力富则淫,淫则有虱。故民富而不用,则使民以食出,各必有力,则农不偷。农不偷,六虱无萌。故国富而贫治,重强。"
      那么,什么是"淫"呢?商鞅说,"淫"就是"辩智",就是"游宦",就是"文学",总而言之,"淫"就是谋取知识。商鞅理想中的治国之道,是老百姓只能依靠农耕或者战争获取官职爵位,可"淫道"却提倡老百姓靠知识获取官爵名声—"辩智""游宦""文学",是当时知识分子取得官爵名声的主要方式。像商鞅自己依靠知识去游说秦王获取官职,就是典型的"淫道"。商鞅希望老百姓保持贫穷,这样的话,他们就不会去追求"淫",自然也就不会出现威胁国家稳定的"虱"了。
      这样的改革理论,怎么可以说是先进的呢?怎么可以说是"代表了当时历史发展的潮流"呢?
      将国家利益与老百姓的利益彻底对立起来,鼓吹为了国家利益,必须让老百姓保持愚昧和贫穷,这就是商鞅变法的理论核心。商鞅所推行的,是彻彻底底的"愚民强国政策"。至于彻底到何种程度,《史记?商君列传》有案例可资说明。
      老百姓一开始反对变法初令,商鞅便把他们抓起来,排着队在渭水边上砍头,砍到河水都变成了红色;十年之后,秦国"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老百姓倒转过来,称赞变法实在是好,结果又被商鞅抓起来甚至全家都被流放到边关。为什么反对者要被杀头,称颂者也要被流放?原因很简单:商鞅需要的是"愚民",愚民就不应该思考国家政策的好坏,不应该拥有思考国家政策好坏的能力,他们只要会下田耕地、会上战场杀人就足够了。这就是商鞅变法的本质,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反文明的变法,是中国历史的一颗毒瘤。
      商鞅是法家的鼻祖,把商鞅的问题谈透了,也就可以解决一个很重要的历史认识误区:法家是什么?儒家是什么?"儒法之争"又是什么?
      自西汉以来,古今的学者们就已经有了一种共识,认为中国历史长期以来国体一直都是"儒表法里",也就是以儒家政治理论为外表装饰,以法家政治理论为实际统治术。
      这种论断,在近代以前学者们的讨论中,本来是相当精准的,但近代之后,学者们开始拿西方近代化过程中兴起的"法治"观念对应"法家",进而得出一个荒谬的结论:法家主张以法治国,儒家主张以德治国。
      其实,"儒法之争"的实质,并不是什么"法治"与"德治",而是政治的基本原则是"以国为本",还是"以民为本"。商鞅事事从国家利益出发,可谓典型的"国家至上主义"。
      "法家"和"法治"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码事。"法家"所谓的"法",其制定者是单方面的当局,制定时是完全站在国家利益的立场上的,是丝毫不为老百姓利益考虑的;法家要老百姓遵守法律,是要老百姓无条件接受国家利益至上,无条件接受自身利益被国家"合法"盘剥。而"法治"精神的核心则是平等,"法家"的"法"里,岂能见到半个字的"平等"?
      儒家在西汉之后势力上升,当局者不得不将其吸收成为官方意识形态。儒家同样也重视制定法律,但儒家制定法律的出发点是"以民为本"。
      把"法家"和"儒家"的基本概念搞清楚之后,"儒表法里"也就很容易明白了。汉宣帝对他的太子说:"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这句话表达的,就是当政者热衷于搞"儒表法里"这套东西。"霸道"就是法家的"国家至上主义","王道"就是儒家的"民本主义"。秦始皇焚书坑儒,不过是商鞅愚民政策的继续而已。只不过商鞅当年在秦国小范围内愚民成功了,而秦朝疆域包括其余战国群雄的领土,在那些国家,知识分子数量庞大而且活跃,民众也不认同"知识越多越反动",秦始皇继续按照商鞅旧例焚书坑儒,就得不到社会的支持,其结果只能是遗臭万年—早在西汉初年,知识分子就把焚书坑儒批判得臭不可闻。
      商鞅的愚民政策总的来讲是失败的,这就促使此后的统治者不得不违心地接受"民本主义"的儒家作为官方意识形态。但其居于执政者的位置,法家的"国家至上主义"很自然地也会被其继承,只不过因为儒家强大的"民本主义"批判能力,"法家"的"国家至上主义"不得不转入地下。这就是所谓的中国两千年"儒表法里"的真相。
      将法家逼入地下,是儒家两千年来对中国政治最大的贡献。两千年来,儒家始终坚持不懈地批判商鞅的变法逆流,与《史记?商君列传》相比,《资治通鉴》对商鞅及其变法的描述,就做了许多意味深长的更改。譬如:《史记?商君列传》说"孝公既用卫鞅,鞅欲变法,恐天下议己",《资治通鉴》则把这句话改成了"卫鞅欲变法,秦人不悦"。
      很显然,司马光是在刻意增加或者删改《史记》,而且增删的指向非常明确:绝不能让读者感受到"老百姓很支持商鞅变法、商鞅变法给老百姓带来了极大的好处",而应该是恰恰相反。司马光的这种增删,体现了一个儒家史家的良苦用心—秦民在接受了数十年的愚民、弱民、贫民改革之后,已然丧失了自我判断能力,《史记》中所谓的"秦人歌之",并不是完整的历史真相。司马光删掉"秦人歌之",而增入"秦人多怨",正是为了否定掉商鞅愚民、弱民、贫民的改革逆流。
      虽然商鞅最后在秦国高层的内部权斗中被车裂,但这种愚民、弱民、贫民的改革逆流,从来就没有被彻底清扫出历史舞台—被视为"儒臣"代表人物的诸葛亮,在教导后主刘禅时,交代他必须阅读的书籍当中,赫然就有《商君书》。把诸葛亮当成"儒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编 辑/高翠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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